喝了一口茶后,九黎接着道:“这两位上尊修为高深,云若上尊的本命灵器能在短时间里影响所在之处的天象,才会有方才的那场大雾和现在这场骤雨。而子川上尊的本命灵器可在一定范围内造出多处幻境,咱们现在并没有在幻境中,而小道友你的同门应该就是被拉进去了。”
沈自流闻言面色一凝,九黎见他当下便要冲出去,赶紧道:“小道友莫急,这幻境不会持续太长时间,在里面也没有任何危险,等时间一过他们自然会平安出来。你现在这样冲出去也找不到他们,说不定还会刚好错过。”
九黎说得在理,沈自流也只好按下心中的焦虑,坐回石凳上。得知迷雾和幻境的由来后,沈自流稍稍放下戒备,端起面前的茶杯小啜一口,只觉茶味清醇淡雅,幽香馥郁,让人精神一振,是从未在昆仑喝到过的味道。
沈自流喝完杯中剩下的茶,将带着余温的茶杯放到鼻子下闻了闻,道:“好茶。”
关璟瑄看书下棋时总爱沏一壶茶,沈自流经常同他腻在一处,也跟着喝过不少。原本他对于茶的好坏并没有什么概念,后来喝过几次外边的茶有了对比,立刻知道关璟瑄喝的都是佳品。其实师徒二人对于入口的东西都不怎么讲究,但关璟瑄得两位师兄和凌溪风的照顾,吃穿用度都不差,沈自流和他一起生活久了,渐渐也能分得出优劣。
听沈自流夸茶好,九黎笑得有些开怀:“此茶名为峨眉雪芽,和峨眉镇上所售那些在周围的小山上种出来的峨眉雪芽不同,我这峨眉雪芽是真正产自里峨眉雪顶的好茶,在别处都是喝不到的。可惜每年的产量实在太过稀少,我手上这点都是和几位道友切磋过几场好不容易才得来,不然我就分小道友一些了。”
沈自流摇头道:“这倒不必,晚辈并不怎么懂茶,给我才真是暴殄天物了。”
九黎哈哈一笑,又给沈自流续上一杯。
二人静坐对饮片刻后,大雨仍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见沈自流频频向外张望,九黎开口道:“小道友稍安勿躁,再有约一盏茶的时间,他们就该出来了。今日你我二人在这‘观雨亭’一同品茗观雨便是缘分,左右闲着也是闲着,小道友可愿让我替你算一卦?”
沈自流收回目光看向九黎:“算卦?”
九黎颔首轻笑道:“在下虽在峨眉隐居多年,于卜算一道倒还未荒废,虽不敢说通晓天命,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未遇到过算不出卜不准的情况。我见小道友眉目间隐有愁容,想是近来正被什么烦恼所苦,若是让我替你算上一卦,或许能让你烦恼之事柳暗花明。”
第123章
卜算并不是修真之人必修的课业,且此道对修习者天赋要求极高,加之它又不像剑道术法之类可以通过勤勉修习达到提升,因此钻研卜算的修真者并不多,真正能窥探天命洞悉过去未来的修士则更是凤毛麟角。在沈自流认识的人中,只有柳思卿习了卜算之道并且热衷于此,但柳思卿占卜的不靠谱是昆仑众所周知的,几乎没见他算对过什么,可见此道之高深。
沈自流十分清楚自己确有烦恼之事,只是他一贯掩饰得极好,连朝夕相处的关璟瑄都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不想今日竟被一个素昧平生的修士看透——当然,对方也可能只是随口一说误打误撞猜对了。不过既然九黎敢夸口,或许的确有些真本事。沈自流心想反正干等着也无事可做,九黎也不认识他,见识一下倒也无妨,于是应允道:“那便有劳前辈了。”
九黎将茶具移到一旁,空出石桌中央的位置,从袖中摸出一支小紫毫、一节竹筒和一张略微泛黄的纸一一摆好,然后在横放的竹筒一端以手轻点了一下,就见原本完好无损的竹筒忽然裂开两道细缝。九黎伸出中指和食指按在竹筒上方顺着裂缝轻轻一滑,竹筒便被抽走一块,露出盛在其中像是清水一样的液体。
沈自流本以为九黎要问他一些基本的问题,谁知后者只是提笔在竹筒中蘸了蘸,随即将毛笔递给他:“请随意写下一个字,只要是与你想要卜问的人事物有关的都可。”
沈自流接过毛笔,略一思索后落笔写下一个端正的“安”字。原本透明的液体在接触到纸后,显出的却是浓重的墨色。
等沈自流写完,九黎接过他递还的毛笔搁在一边,用右手中指在竹筒中蘸了三下,接着屈指一弹,将指尖的水弹到了“安”字之上。随后,便见那“安”字从被水滴中的地方开始缓缓晕染开来,仿佛那一滴水下去,整张纸都变成了一滩水。墨色在纸上翻涌变化,片刻后慢慢凝成了另一个字——“禁”。
沈自流瞧着那“禁”字,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
等到纸上的墨色凝固,九黎抬手一挥,纸上的字便消失不见了。收好占卜的工具后,九黎重新沏了两杯茶,将一杯递给沈自流后才不疾不徐地开口。
“小道友从昆仑而来,自小远离父母亲人,令堂已故去多年,令尊还健在,但父子情份已断。曾遭逢大难,为人所救,唔……此人如今应该已经是你的师父了。修习至今不足十年——小道友天资奇佳呀,不足十年就能结成金丹。”
听着九黎娓娓道来,沈自流微微流露出惊讶之色。
九黎见状微笑道:“看来我没有算错。至于小道友烦恼之事……”
沈自流放在膝上的双手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心头忽然有些紧张,想听九黎接着说下去,又想阻止他说下去,但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九黎阖上双眼摩挲了一下手中的茶杯,忽而一挑眉,睁眼后神色微妙地看了沈自流一眼,缓缓道:“你有一个十分在意之人,或者说……倾心之人,碍于身份并不敢让对方知晓你的心意,却又难以自制……不出意外的话,这个人就是你的师父。”
被点破心事的沈自流抿紧了唇,下意识回避了九黎忽然变得十分犀利的目光,整个人都有些僵硬,也有些后悔同意九黎替他占卜。
沉默片刻后,九黎又恢复了先前的柔和之色,道:“这个‘禁’字是对你的建议。若小道友想要保持现状,最好藏起你心中的思慕,打消对你师父的绮念。”
闻言,沈自流不由攥紧了双手。
这是最好的做法他知道!他当然知道!但若是人的感情能收放自如,他便不会这么烦恼了。
“不过嘛……这‘禁’字还有另一种解释。”
沈自流抬头看向九黎,只见对方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断绝自己的念想,是很保险的做法,却也是最消极的做法。且不论小道友能否做到,今日即便你退一万步求得一时陪伴,他日若你师父与旁人两情相悦了,你又当如何?难道不会后悔吗?”
沈自流动了动嘴唇,却还是没有说一个字。
九黎喝了一口茶,道:“你所担心的无非是表白心迹后得不到善果,被你师父疏远,甚至失去作为徒弟可以享有的一些特权,但这并不能解决问题。就拿云若上尊和子川上尊为例,他二人现在的关系也可以说未得善果。在外人看来子川上尊有违弟子孝道,而云若上尊也躲他厌他,但实际上子川上尊的主动出击并不是一无所获。云若上尊能松口和子川上尊定下那样的约定,就是最好的证明。”
沈自流微微皱眉:“这风险我承受不起。”
“任何回报都是有风险的,何况我可没说让你现在就去向你师父诉衷肠啊。”九黎上身微向前倾略微靠近沈自流,沉声道:“‘禁’字还有一解,作‘禁锢’之意。当一个人的身心都为你所独有,他自然就离不开你了。”
见沈自流面露诧异,九黎坐直身子,微微一笑道:“小道友看上去并不像是会轻易喜欢上别人的人,那你当知,能让你倾心之人,定然也很容易让别人倾心。”
听九黎这么说,沈自流脑海中几乎立刻就跳出了凌溪风的身影,虽然关璟瑄明确说过两人只是好友,但在沈自流看来,凌溪风对关璟瑄的态度绝不是单纯的好友。
“不过,所谓‘禁锢”并不是让你将他困在身边,而是要你去侵占他的时间和空间,肃清那些企图分走他注意力的人,让他只能看到你听到你想到你。必要的时候强硬一点,或是利用对方的不忍和不舍,说不定会有奇效。”
沈自流听得频频蹙眉,九黎的语气和神色虽依旧温和,所说的内容却透着几分危险。
九黎看着沈自流神色的变化,“噗”地笑了一声,道:“小道友看上去似乎很惊讶?我可没说过我是什么循规蹈矩的好人啊。”
“……”沈自流调整了一下情绪,道:“前辈为何会给出这样的建议?”
九黎轻笑一声,带着几分嘲讽的意味,道:“因为我就曾做出错误的选择,悔恨至今。正义凛然的大道理谁都会讲,那些所谓的伦常也不过是世人用来约束他人的借口,凭什么要让旁人享口舌之快,而让自己尝尽苦果?”
第124章
九黎的话让沈自流陷入沉思,他幻想过自己和关璟瑄两情相悦的情形,但从来没有想过那些幻想可以变为现实。可九黎的话撬动了那隐秘的一角,让他忍不住真的开始思考九黎所给建议的可行性。不过很快,他又自己按下了一时的动摇——因为关璟瑄不会喜欢。
“我觉得……”沈自流无意识地转动着手里的茶杯,“能保持现状,就很满足了。”
“是么……”九黎似乎丝毫不意外他的回答,只微笑着看向亭外,道:“雨停了。”
沈自流一愣,转头果见亭外已经放晴,随即便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小流?能听到吗?”
听到关璟瑄的声音,沈自流霍然起身,等不及向九黎告辞便冲出了观雨亭。在踏出亭子那一刻,微凉的晨风扑面而来,夹杂着杉木清香,让沈自流忽地一个激灵。
没走几步,就见关璟瑄和梓岚从一棵大树后转了出来,沈自流立刻迎了上去。
“师父!你们没事吧?”
“小流,方才你去哪里了?”
师徒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沉默了一下,最后还是关璟瑄先道:“我们没事,就是刚刚突然被困在了一片迷雾中,无论如何都走不出来而已。小流呢?”
沈自流将方才遇到九黎的事简单说了一下,只隐去了对方替他占卜的事。
“这么说来,方才的迷雾是别的道友相斗时产生的幻境?连我都被困住了,想必那二位定是高人……”关璟瑄的修为虽然不算太高,在幻术上的造诣却比一般修士高上许多,抵抗力亦然。“对了,小流可知方才遇到的前辈是什么人?”
沈自流点点头,道:“那位前辈叫——”
话到一半,沈自流却忽然没了声,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竟想不起来方才那人叫什么。
关璟瑄一看沈自流表情不对,就知道他多半着了对方的道,抬手在他眉心探了探,却感觉不到有被人施术的痕迹,不由也露出惊讶之色。
沈自流也反应过来了,他虽想不起那人的名字,方才的事却一点没忘,当即拉着关璟瑄转身往回走,片刻之后却猛地顿住了脚步。
他刚刚避雨的地方,此时正站着一棵高挺入云的杉树,而那座观雨亭已经不翼而飞,连片瓦都没留下。
沈自流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因为眼前的一切都说明方才他也陷入了别人的幻术而不自知,还傻乎乎地跟人聊了许久。虽说他不过刚刚结成金丹,和昆仑那些上尊相比修为和阅历尚浅,但也算是小有所成了,还从未在别的修士手里吃过这样的亏。
关璟瑄深知自家徒弟好强的性子,于是开解道:“小流不必太介怀,这峨眉山中本就隐居着许多高人,连渡劫期的前辈都有,你没有识破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你看为师方才不也被困在幻境中了?”
沈自流一脸愧色地望着关璟瑄:“是弟子太没用了,明明说过要保护师父,到头来却连自己都……”
梓岚插话道:“师父说得没错,方才我也不知道自己身处幻境,想来施术者的修为一定远超你我。与其纠结于此,沈兄不妨想想,那人拉我们入幻境有何目的?方才你与他既有交谈,对方是否透露了些什么或者是否对你做出过什么不利的举动?”
关璟瑄颔首道:“梓岚说得不错,你刚刚不是还饮了那人的茶?现下可有感觉到什么不适?”
沈自流一边回忆一边将手腕递给关璟瑄,让他查探自己的灵脉与丹田:“他只是告诉我你们被困在幻境中,暂时出不来,让我同他一起避了一会儿雨……还与我卜了一卦。”
关璟瑄有些意外:“卜卦?”
沈自流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弟子也不知当时为何就同意了……”
现在回想起来,他一向都不太信求神问卦这一套,也不是什么自来熟的性子,方才那么轻易便对一个陌生人松口,的确很是奇怪。
“灵脉和金丹并无异常,体内也未见中术中蛊的痕迹。”关璟瑄放下沈自流的手,帮他理了理袖口,道:“想是受幻境影响,你才会那么轻易答应对方替你算卦。小流可有透露自己生辰八字之类的给那人?”
沈自流摇头道:“并没有,那人什么都没问,只让弟子随意写了一个字,便从中解读出了弟子过去的经历。”
“能不问生辰八字只凭随意一个字就能算出过去,这样的修士在整个修真界怕都是凤毛麟角啊……这样想的话,那人在修真界或许颇有名气,所以才刻意施术让你忘了他的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