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璟瑄诧异地看着那落荒而逃的身影,默默收回伸出去的手,对于沈自流的反应大为不解。
沈自流跌跌撞撞冲出揽灵池后,招出吞象飞快御风而去,转眼间就飞到了揽月湖上方,随即在湖边落定,随手扔下吞象,三两下除去身上的衣服,一头扎进了冰冷的湖水中。
刺骨的寒意瞬间从全身的毛孔渗透进骨髓,一丝殷红在湖面漾开又迅速消散无踪。
将自己完全浸在冰冷的湖水中好一会儿后,沈自流才缓缓浮出水面上了岸,手脚有些僵硬地慢慢穿上方才脱下的衣服。
御风而来时沈自流就有意撤掉了护在周身的灵力,一路上的疾风已将他浑身吹得冰凉,如今又在冰水里一泡,瞬间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打了好几个寒颤。然而,尽管他身上的热度已经被强压了下去,心头的那团邪火却越燃越旺。
刚刚冷静下来一些的沈自流难以自制地回想起方才在揽灵池看到的画面,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燥热瞬间卷土重来,年轻的身体顿时又起了反应。
陌生的冲动在体内横冲直撞,想要找个宣泄口。心头鼓胀着一股好似陌生又似乎并不陌生的情绪,只是从前从来没有这么强烈明晰过。
这一次沈自流没有再跳进湖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反而忍受着身上和心头饱胀到有些疼痛的感觉盘膝坐在了湖边,阖上眼睛运起灵力一边调息一边让自己纷乱的思绪沉淀下来,开始认真思考。
在遇到关璟瑄之前,沈自流的人生只允许他考虑一件事——怎么活下去。遇到关璟瑄之后,他不再需要为生计发愁,但因为曾经的遭遇和关璟瑄那无可无不可的态度,沈自流极度没有安全感,于是时时事事都想着要怎么才能长久地留在昆仑,长久地留在关璟瑄身边。在这期间,每当他无法左右自己命运,只能听从他人安排时,也会思考该如何让自己变得更强。
其实在昆仑的这几年,想要亲近沈自流或是直接大胆向他示好的同门不少,男女皆有。这些人中不乏资质上乘姿容出众之人,却没有一人能撼动沈自流的心。原本沈自流自己都以为他是无暇也无心沾染儿女情长,直到此刻才恍然大悟。
原来他并不是无欲无求凡心未动,而是在不知不觉中,眼里和心头早已被自己的师父占得满满当当了。
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沈自流自己也说不清楚。
一开始只是对救命恩人的感恩,对第一个善待他的人的依赖,甚至还有几分警惕和怀疑。相处久一些之后,警惕和怀疑尽释,依赖慢慢变成了依恋,而他也开始想要更多。关璟瑄的温柔和关怀都让他沉溺,他希望这份温柔和关怀能永远保持下去,最好能独属于他。
再后来,每一次和关璟瑄分离都让他心浮气躁,每一次看到其他人和关璟瑄亲近都让他怒火中烧。想要时时刻刻跟他呆在一处,听他温柔地喊着自己的名字,喜欢看他面对自己的撒娇总是无可奈何又宠溺的模样。一想到这个人,心头便会荡开一圈喜悦的涟漪,见到这个人,就会觉得无比满足。可是满足过后,又会感觉一阵没由来的空虚和恐慌。
想要拥抱,想要触碰,想让关璟瑄只跟他说话只冲他笑只能看见他只对他温柔,想要牢牢将这个人攥在手里,锁在怀中,完完全全只属于他一个人,想要更多,更多……
沈自流很清楚自己这样的欲念是不对的,也是不可能的,更害怕关璟瑄察觉到后疏远他厌弃他,因此一直小心地藏着这些略显阴暗的小心思,在关璟瑄面前始终扮演着一个乖巧懂事只偶尔小小任性一下的好徒弟。
沈自流并非不知道自己对关璟瑄的感情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师徒,但他一直都以为关璟瑄对他而言并不只是师父还是亲人,更是这世间唯一一个能让他完全信任的人,所以自己才会对他生出那许多独占欲。直到今日沈自流才忽然明白,自己独占欲究竟因何而起。
身体的反应是不会骗人的。
尽管沈自流并没有体会过情爱,心中却很清楚,若是单纯的至亲挚友,都绝不会因为看了对方的身体让他产生一丝旖念。而方才那一眼,就让他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在瞬间涌向了大脑和某个难以言说的部位,脑子里一片空白的时候,身体却在叫嚣着想要触碰面前的这个人,想要抱住他亲吻他甚至做更多的事。那一刻沈自流就像一尾搁浅的鱼,而关璟瑄就是近在咫尺的水,他全身上下从身到心都在渴求着他。
原来如此……
沈自流缓缓睁开眼睛,唇角牵起一个有些扭曲的弧度。
原来如此。
第99章
待沈自流收拾好心情回到揽灵池时,关璟瑄已经重新泡进温泉中,正反手拿着沈自流方才留下的琉璃瓶,艰难地往后颈倒药液。
沈自流见状快步走到关璟瑄身边,接过他手中的琉璃瓶,沉声道:“师父,我来。”
关璟瑄扭头看向沈自流,道:“小流回来了?”
“嗯。”沈自流一边应着,一边缓缓倾倒琉璃瓶,透明的药汁淋到关璟瑄后颈上后立刻化作一阵泛白的轻雾,像有自己的意识一般贴着他的皮肤缓缓往下游走。
为了露出脖颈,及腰的长发被关璟瑄拨到了前面,露出水面的部分湿漉漉地搭在两肩上,浸在水里的部分则如水草般在池水中散开,随着池水晃动轻轻摇动着,在氲着雾气的池水中若隐若现,莫名透出些勾人的意味。
沈自流克制着不让自己的目光顺着药液滑向不该看的地方,心头却有些痒痒的。也不知道是温泉蒸起的热气太热,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沈自流额上很快便泌出一层细细的汗,神色倒是镇定,没有像先前那般失态。
关璟瑄背对着沈自流,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只是关心道:“小流你还好吗?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流鼻血?”
沈自流倒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道:“大约是先前在外试炼时贪了些辛辣的食物,有些上火,让师父担心了。”
关璟瑄挑眉道:“什么食物燥性这么大?你都回来这么久了还会被影响?”
本就是随便编的一个理由,沈自流自然没有再接话,转而道:“师父,弟子有件事想跟你说。”
沈自流倒完了瓶中的药,将琉璃瓶轻置于一旁,在岸边跪坐下来,看着转了个身朝他投来询问目光的关璟瑄,认真道:“弟子想去向柔清上尊讨教,然后闭关一阵子。”
关璟瑄闻言略微有些惊讶,毕竟沈自流一直很排斥离开他身边,先前的几次试炼都去得十分不情不愿,这次竟会主动提出要闭关,实在是有些出人意料。
“为师自然是十分赞同你这个决定的,”关璟瑄斟酌着道:“不过为师有些好奇,小流怎么突然想要去闭关了,而且还突然想通愿意去向柔清上尊讨教了?”
沈自流道:“师父不要误会,弟子并不是想拜柔清上尊为师,若是柔清上尊一定要弟子拜师才肯赐教,那弟子宁愿不向他讨教。”
关璟瑄叹气道:“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儿呢?要知道别人就算是想拜柔清上尊为师都没有机会。”
沈自流抿了抿唇,道:“弟子此生只会你有一个师父,这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动摇的原则,师父今后也不必再劝。至于为何要去闭关——”
沈自流顿了片刻,望着关璟瑄的目光变得有些沉郁。
“弟子在同期进入昆仑的修士中也算是佼佼者,修习之路十分顺畅,因此从前虽然嘴上不说,但实际上弟子内心还是有些沾沾自喜的。在遇到幽冥犼之前,弟子总觉得自己已经很厉害很强大了,对于‘变强’一事总是轻描淡写说说而已,并没有认真思考下功夫钻研过。盲目自信自大的结果便是在遭遇到真正强大的对手时,弟子根本毫无还手之力,还连累师父受了重伤。”
关璟瑄听着这话不禁有些心疼。其实他一直知道沈自流是有些骄傲的,但一来他的确有骄傲的资本,二来从前关璟瑄觉得孩子还小,建立信心是好事也十分重要,便从未说过一句打击他的话。别说幽冥犼的意外和沈自流的骄傲并没有什么关系,即使有,关璟瑄也觉得自己才要负更大的责任。
从水里伸出一只手轻握住沈自流不自觉攥紧的拳头,关璟瑄柔声道:“小流你别胡思乱想,幽冥犼本就是个意外,为师受伤只能怪自己本事不济,并不是你的责任。”
沈自流蹙眉道:“是弟子的责任,若不是弟子自负地认为自己无所不能,非要让师父来找我,师父也不会受伤了。”
关璟瑄将另一只手也伸出来,覆上沈自流放在膝上的另一只手,笑道:“小流,其实为师很庆幸那时候悄悄跟去了。若是那日我不在,你们一群还未结丹的小修士遇到幽冥犼,绝对撑不到溪风赶来。为师虽然受了重伤,却为你们所有人争得了生机,简直赚大发了。何况为师作为你的师父,保护你是天经地义的。”
沈自流深吸一口气,略略放松攥紧的双手,缓缓道:“弟子也想保护师父,但是如今的我还太弱了,弱到连自保都做不到,所以弟子才打算闭关一阵子。”
幽冥犼的事就像是一记响亮的巴掌,将沈自流整个人都打清醒了。尤其是在顿悟了自己对关璟瑄的感情之后,沈自流无比痛恨自己的弱小。因为弱小,他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因为弱小,他只能作为被保护的一方眼睁睁看着关璟瑄受伤,也是因为弱小,在关璟瑄被人攻讦时,他连站出来为他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关璟瑄身边最亲近的那些人——孙羽墨,凌溪风,顾清澜,每一个都比他强大太多。凌溪风轻轻松松便斩杀了他们拼死都解决不了的敌人,每次关璟瑄需要时,他总能给予最有效的支持。当所有人都对关璟瑄的伤束手无策时,是孙羽墨妙手回春将他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这些年来也是因着孙羽墨的关照,关璟瑄才得以清净避世。顾清澜表面上对关璟瑄深恶痛绝,昨日的态度却是摆明了要维护他,甚至不惜将赵青舟逐出师门,以顾清澜在昆仑的地位和实力,今后若还有人想找关璟瑄的麻烦,也得好好掂量掂量。
这些时候,他又在干什么呢?
他只能狼狈不堪地被关璟瑄保护,只能被迫留在长安城继续试炼,只能作为一个无名小卒默默站在一旁看“大人物”们交锋。
归根究底,还是因为他太过弱小。那种无力又绝望的感觉他再也不想体会了,所以他必须变强。
第100章
沈自流的不甘和懊恼都写在了脸上,关璟瑄开解一阵收效甚微,便没有继续念叨,转而道:“那小流打算什么时候开始闭关?”
沈自流道:“等师父的伤再好些。”
关璟瑄在水里转了个身,轻轻往池边一靠,从前面看去仿佛他正枕在沈自流膝上一般。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要闭关,便早些做准备吧,为师的伤已经不碍事了。何况为师这几个月都会住在药庐,养伤一事你不必忧心,放心闭关便是。”
沈自流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关璟瑄胸前若隐若现的樱色上移开,掩饰好面上的不自在,道:“闭关的事本也急不来,弟子要先向柔清上尊讨教过后再去闭关,谁料这几日柔清上尊正好出门了。其实弟子私心反倒是有些高兴的,因为正好能在闭关前多陪陪师父。”
听沈自流这样一说,关璟瑄也不再劝了。毕竟沈自流愿意离开他主动要求闭关已经十分难得,这些无关紧要的事顺着他的意思来,也没什么不好。
十天时间匆匆而过,除了每日一碗的正本固元汤喝得生不如死外,其他时间泡泡温泉晒晒太阳逗逗徒弟折腾折腾孙羽墨种在药圃里的花草,关璟瑄过得倒是十分惬意。他自然也不知道,他那表面上看起来和往日别无二致的小徒弟,每日都在各种情绪中纠结。
沈自流发现自己自从顿悟了对师父别样的感情后,便控制不住地格外在意他,许多原本十分自然的东西也忽然变得特别起来。认定关璟瑄这个师父后,沈自流便一直很粘他,师徒二人的关系一直十分亲近,亲近到像是去扬州那回两人同榻而卧也丝毫不觉别扭。但如今沈自流的心态变了,即便是和关璟瑄最普通的接触,都会让他感觉心头像是被对方不轻不重地撩拨了一下,忍不住想要缠上去索求更多。但理智又在清醒地告诉沈自流一定要控制住自己,将这份心思藏好了千万别被关璟瑄看出来。
这也是让他有些着恼的一点。
关璟瑄虽然宠他惯他,甚至为了救他差点搭上自己的性命,却很显然只把他当做一个疼爱的小徒弟而已,并没有对他产生跟他一样的感情,还总想让他换个师父。
这十天里凌溪风没有再出现过,倒是青殷遵照他的指示几乎每日都会给关璟瑄送些东西来。经过这段时间的缓冲,青殷似乎总算慢慢适应了自己新的身份,虽然被逐出师门那道坎他还没有完全跨过去,但他自己也很清楚一切已成定局,更不敢辜负凌溪风的一番好意。
第十天在温泉疗养结束后,师徒二人如约将扳指送还,喻卿得了温伉的传信,特地将沈自流留下似乎有事交代,关璟瑄便自己先回了药庐,一进门便和疏风遇个正着。
疏风向关璟瑄行了个礼后,道:“关师叔回来得正好,您有访客。”
关璟瑄略有些惊讶:“访客?谁?”
疏风边引着关璟瑄往会客的小花厅去,边道:“灵善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