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璟瑄已经二十年不曾在这样的公开场合大张旗鼓地露面过了,因此他的到来立刻引起了一阵小骚动。关璟瑄却仿佛早已习惯了一般,目不斜视地在众多或惊讶或鄙夷的注视中淡定地走过,径直往昇仙台而去。跟在他身后的沈自流就没有这样好的定力了,感受到许多从关璟瑄身上游移到他身上的目光,沈自流顿时有些局促。
“是我眼花了还是你们谁用了幻术?刚刚走过去那个是关璟瑄?”
“关璟瑄?他怎么还有脸出来?”
“关璟瑄是谁?”
“哼,就是那位徒有其名的‘随安真人’嘛。”
“咦?真人?可是我看他外溢的灵力不像是金丹修士啊?”
“不像就对了。”
“他居然还在昆仑吗?这么多年没看到我还以为他在昆仑呆不下去已经离开了呢。”
“嘁,离开昆仑就他那半吊子的修为,到哪儿能混得下去?不如死皮赖脸留在昆仑还能蹭一蹭真人的待遇。”
“你们是不是说得有点过分了……”
“呵呵,敢做就不要怕被人说。”
“你看他身后还跟了个小孩子,难不成他还收徒弟了?”
“不可能不可能,谁会愿意拜这种人为师!”
“那也不好说,万一是他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哄骗了人家呢。”
“的确有这种可能,毕竟连结丹试炼都敢作弊的人,还有什么是他不好意思干的。”
“什么?!结丹试炼也能作弊?!”
“道友竟然不知道这件事吗?来来来,附耳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
各种小声的议论从四面八方传入沈自流耳中,这些声音虽然刻意压低了,却又没有低到让被谈论的主角听不到的程度,其用意不言而喻。听着听着,沈自流原本的局促被薄怒所取代。他虽然听不太明白这些人说的“金丹修士”、“真人”是什么意思,但却听出来了这些人对关璟瑄的嘲讽和不屑。他们口中的关璟瑄,完全就是个心术不正又厚颜无耻之辈,可沈自流这些日子看到的关璟瑄,并不是这样。
“小流。”
就在沈自流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往离他最近的议论者看去时,关璟瑄温和的嗓音忽然从前边传来。沈自流抬头望见他云淡风轻的神色,原本有些起伏的心绪瞬间就被抚平了。他下意识伸出手想去牵关璟瑄,不料关璟瑄却没像往常那般握住他的手,反而转身继续往前走去,只有一片衣角从他手心里划过。
沈自流愣了一下,随即默默跟了上去。
两人越靠近昇仙台,周围的人就越多,而那些难听的议论声却越来越少,等他们站到昇仙台外围时,便彻底听不到了,但那些让人不舒服的目光却比方才更多。
此时离灵力测试开始已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原本杂乱无章地围在昇仙台周围的受测者们在五个年轻修士的指引下迅速排成了一列,长长的队伍围着昇仙台绕了七八圈,关璟瑄大致扫了一眼,估摸着这回的受测者少说也有两三百人。
沈自流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该排到队伍中去,正询问地望向关璟瑄时,却听到人群忽然发出一阵小声的惊呼。顺着众人的目光抬头看去,就见五个衣袂飘飘仙逸出尘的人正踩着几朵搭成阶梯的七彩祥云从容地从半空走了下来,恍若仙人。
“岳祁仙尊,柔清上尊,寒水上尊,元书上尊,绮玉上尊。”
待几人站定后,昇仙台周围的修士们纷纷有序地来到五人跟前,恭敬地向他们欠身问安。受测者中不乏一些已经在昆仑停留了一些时日,对昆仑有了一定了解的求道者,在听到这几位的尊号后,都流露出惊讶又激动的神色。毕竟三峰的主事人在灵力测试上齐聚,还是这几十年来的头一遭。
天音阁现任阁主寒水上尊夏芜梦,是个看上去只有三十出头的女修,容貌端方清丽,举止优雅稳重。她身后所负的七弦古琴“碎冰”流光溢彩,正是继承的天音阁创建者,亦是她师父的青风仙尊的本命灵器。跟在夏芜梦身后的女修比她年轻些,同样面容姣好仪态端庄,举手投足间的气质与她如出一辙,只是更多了些冷傲与英气。此人是夏芜梦的亲传弟子许清浅,尊号绮玉上尊,方才众人所踩的祥云便是由她的本命灵器七彩织锦“惊鸿”所化。
与齐殊并肩而立的男子身量高大皮肤黝黑,在昆仑的皑皑白雪和一众普遍都比较白皙的修士的衬托下,显得十分凸出,他从外形到气场都透着一股子逼人的凌厉刚毅,眼神却比想象中柔和得多,与随时都一脸和善的齐殊站在一起竟不会让人觉得有太明显的反差。这位便是无剑峰现任峰主,凌溪风的师父,柔清上尊温伉。稍落后他二人一步的青年男子一袭白衣风度翩翩,容貌清俊,只是始终板着一张脸,一副不怎么高兴的模样。此人名唤夕迟,尊号元书上尊,是齐殊的大弟子——已飞升的玄月仙尊谢羊唯一的徒弟。谢羊飞升后夕迟便遵师嘱搬进了守华宫,跟在齐殊身边帮着他打理同道峰的大小事务,如今也算得上是同道峰的半个主事人了。
“璟瑄,来。”
关璟瑄刚低声地跟沈自流介绍完面前的这几尊大神,就听到自己被岳祁仙尊点名了。于是在众人无声的注视下,关璟瑄领着沈自流泰然自若地穿过人群来到齐殊等人跟前。夏芜梦、温伉和夕迟在看到关璟瑄时都表现得颇为淡定,只有许清浅瞬间拧起了眉头,看向关璟瑄的目光不甚友善,但那种不友善似乎又不同于方才议论他的那些修士眼中的恶意。
关璟瑄依着礼节向几人问了好,就听温伉笑道:“这不是丹阳仙尊的小徒弟吗?我记得似乎有好一阵子没见了。”
由于戚月师从与开山祖师同辈的齐殊,整个清晖宫一门在昆仑都比大部分其他昆仑弟子要高一辈。论辈分,温伉和关璟瑄算是同辈,但作为与关璟瑄同期的凌溪风的师父,无论年龄还是资历,温伉和关璟瑄都隔了一辈,因此在对待关璟瑄时温伉已经习惯了将他当成一个小辈来看待,夏芜梦差不多也是如此。
关璟瑄点头笑道:“柔清上尊好记性。”
夏芜梦打量了一下紧跟在关璟瑄身侧的沈自流,道:“这孩子看起来不像是我昆仑弟子,是你新收的徒弟?”
虽然沈自流有关璟瑄的灵力护着,并不像其他受测者那般裹着冬衣还瑟瑟发抖,但稍有修为的修士一眼就能看出他自身并没有修为。
关璟瑄立即否认道:“并非如此。他叫沈自流,是我前些日子偶然从山下救回来的一个普通孩子,原本打算等他伤好了就送回去,但他在山下似乎无家可归,不太愿意离开,因此岳祁仙尊建议我带他来测测灵力,看是否与我昆仑有缘。”
说着,关璟瑄又向沈自流介绍了一回面前的这几位尊者,并领着他一一向他们见礼。沈自流隐约听出关璟瑄在介绍他时有意撇清两人的关系,不由皱眉看了他一眼,但仍旧乖乖依关璟瑄所言礼貌而拘谨地向面前的五位尊者见礼问安。
沈自流本就生了一副极易讨人喜欢的好相貌,此时再一听关璟瑄和他并无太深的瓜葛,周围那些原本不怎么友善的目光顿时都缓和不少,有些修士的目光中甚至带上了一丝怜悯。察觉到周围人的这一变化,沈自流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他转头担忧地看向关璟瑄,却发现关璟瑄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丝毫不受他人态度的影响。见此情形,沈自流不知为何突然感觉自己莫名地有些心塞。
这时,一个穿着颇为隆重的修士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有意无意瞥了关璟瑄一眼后,才对齐殊道:“岳祁仙尊,时辰已至,是否可以开始灵力测试了?”
第18章
齐殊朝那修士略一颔首,既而转身对身侧的四人道:“有劳几位。”
得了齐殊的吩咐,那四人齐齐向齐殊施了一礼后各自往昇仙台的一个角走去。昇仙台是一座只有一尺来高的四方的台子,台子四角上分别立有一根三尺高的青灰色石柱,相邻的石柱间连着黑色铁索,将昇仙台围在其中。在各自的角落站定后四人都抬起右手放到面前的石柱上方,相互示意一眼后同时往石柱上注入了一股强大的灵力。
众人只听到一声闷响自地底传来,接着便感觉脚下的地面一震,下一刻就见整个昇仙台猛地拔高了一截。伴随着一阵轰隆巨响,昇仙台外侧同时升起八座半人高的方形石台,八座石台正好围成一个以昇仙台为圆心的圆环。每座石台上都浮刻着一个卦象,由北向南依次是坤、震、离、兑、乾、巽、坎、艮。
待石台落定后,稳稳当当站在昇仙台四角的四人又同时撤回了手,转身走下昇仙台回到齐殊身边。
“辛苦诸位了。”
齐殊冲四人点头致以微笑,转向那个衣着隆重的修士,示意他可以开始测试灵力了。那修士恭敬领命后又瞥了关璟瑄一眼,阴阳怪气地喊了一声“随安真人”后才向受测者队伍的排头走去,轻蔑的眼神令人极不舒服。
忽然感觉自己的衣摆被拽了一下,关璟瑄朝沈自流略微勾了勾身子,就听沈自流小声问:“方才那人是谁?”
关璟瑄看了一眼正在向受测者解释昇仙台用法的修士,也小声道:“他是不尘居士赵青舟,是个紫丹修士,负责昆仑上下的物资调度,是我大师兄的徒弟之一。你身上穿的榻上盖的,还有最近我们做饭用的那些食材,都是经他调度的。”
沈自流道:“那你应该是他的师叔?为何他对你如此无礼?”
“嘘。”关璟瑄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这件事有些复杂,回去了我再慢慢告诉你。”
沈自流听话地没有追问,转而道:“那我现在应该做什么?要去排队吗?”
关璟瑄道:“左右我们也没别的事,如果小流不怕等得无聊,就等他们都测完了你再去,如何?”
沈自流望着他,问:“你会陪我等吗?”
关璟瑄颔首微笑道:“那是自然。”
沈自流点头道:“好,我等。”
那厢,受测者们已经开始有序地一个接一个地走到昇仙台周围的石台边上接收测试。受测者并不需要做什么,只用把手平放到石台的卦象浮刻上,若是卦象泛起蓝光就说明此人有灵根。不同的石台需要不同程度的灵力才能点亮,最容易亮起的是正西方的坎卦,但凡有稳固灵根的人都能让它亮起。点亮了一座石台后,受测者可以接着往后测,直到无法继续点亮石台为止,借此也可大概知道此人的灵力强弱程度。
从坎卦开始,点亮石台的难度由坎艮震巽离兑坤乾依次上升,大部分受测者都能成功点亮坎卦,但目前受测过的人中能点亮最多石台的一个也仅仅到离卦。沈自流看了一会儿后,发现并不是所有人都是从坎卦开始测,也有一些直接就从震卦开始,于是向关璟瑄提出了疑惑。
关璟瑄解释道:“来昆仑一趟十分不易,除了一心向道无论如何也想入仙门又没有条件测灵力的,那些世家大族选送而来的孩子大多在山下已经接受过一定的测试,完全没有灵根的在家族内部的筛选中就已经淘汰过一次了。”
沈自流道:“那他们测灵力只是走个过场?”
关璟瑄笑道:“不尽然。昆仑的灵力测试自有它的标准,即使在其他地方测过灵力,也并非一定能通过昇仙台的测试。”
仿佛要印证关璟瑄的话一般,他刚说完就听到昇仙台那边传来一个略微拔高的男孩的嗓音。
“不可能!上个月我才测过灵力!我有灵根!”
那男孩看上去只有七八岁大,穿了一身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袄袍,腰上挂着成色极好的玉佩和做工精巧的纹银香囊,小小年纪就一身金银玉石,神色倨傲的模样俨然就像个小大人。此时他正站在坎卦石台前,满脸通红地一边拍着石台一边怒喝着。
赵青舟轻飘飘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道:“从离卦到坎卦你都试了一次,通不过就是通不过,请自觉离开不要耽误后面的受测者。下一位。”
男孩恼羞成怒地踹了一脚面前的石台,骂道:“不可能!一定是你们这破台子有问题!”
赵青舟神色一凛,冷声道:“冒犯卦石,当罚。”
说着,赵青舟缓缓抬起右手,男孩的几个随从立刻紧张地拨开人群冲到男孩身边,将他护在了当中。
为首的随从持剑朗声道:“我家小主人是青州刺史府三公子,休得无礼!”
男孩昂起头傲慢地看着赵青舟,却听赵青舟嗤笑一声,然后猛地一振广袖,那几人瞬间被一团肆虐的风雪裹住,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们往昇仙台外面推去,直到将他们推出去二三十丈远,裹住他们的风雪才渐渐平息,片刻前还气焰嚣张的一行人现下已全部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嘴唇青紫面色苍白,从头到脚都结满了霜。
赵青舟招了个随他而来的弟子,吩咐道:“将这几个狂徒丢到山下的温泉里去,永不准他们再踏入昆仑地界半步。”
弟子领命,接过赵青舟递给他的一只巴掌大小的鎏金盒子,默捻了个诀,瞬间就将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几人收了进去,随即御风往山下而去。
赵青舟转回身,满意地看到其他受测者都被方才的意外事件稍稍震住,慢悠悠道:“要入我昆仑,首先便须舍了在凡俗世间的身份地位,所有人在这里都只有修士这一个身份。想要获得更高的地位更多的尊重,那就努力修习提升修为,凭借自己的实力达到更高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