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如今穆棠风再回过去看,明显的感觉到狐狸淡蓝色的眼眸里带着鄙夷,似乎很看不起他。
小穆棠风抱着狐狸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他平日里府邸里送来的饭菜寒馋,两天不一定能有一顿肉,每次送来了肉,都会把肉给那狐狸。
狐狸在桌子上低头埋在碗里吃肉,他就在旁边处理伤口,害怕奶娘回来看出来难过,自己一个人换了衣服把身上的淤青都擦上了药。
他换药的时候狐狸似乎抬头看了一眼,然后继续低头吃了,把碗里的肉吃完,自己从桌上跳下来在床榻旁的布料上团成了一团睡觉去了。
这段记忆穆棠风很模糊,那时他年龄尚小,根本没有想过这狐狸通人性能化成人,也不知道日后与这狐狸会再有纠缠。
他当天晚上换完了衣服,但是吃饭的时候还是被奶娘发现了,宋奶娘握着他的胳膊问是怎么回事,他回答说是自己摔着的。
“摔能摔成这样?府里真是没规矩了,你也是小少爷,哪能由他们这么欺负?我要去找老爷讨回个公道……”
宋奶娘握着他的手腕直揪心,面上表情很难看,也骂他道,“你天天都不知道吭一声的?怪不得他们欺负你……不会找老爷告状?他们就是看你不说才得寸进尺……”
小穆棠风一言不发,等到宋奶娘要出去的时候拽住了她,脸颊边浮现出来浅浅的梨涡,“奶娘,我知晓了,下次会告诉父亲的,这次就算了,你别去找他了。”
“这哪行?必须得去,凭什么你要受这些委屈?”
穆棠风心里心想去找了也没有什么用,拽着宋奶娘一番好劝,把人劝住了,再三保证自己下次一定会说,宋奶娘才作罢。
等到宋奶娘走了,他回到了房间里,看着角落里狐狸睡得安稳,过去在狐狸面前蹲下l身来,捏着狐狸的耳朵摸了一会儿。
他一边摸一边想事情,狐狸突然睁开了双眼,一双深蓝色幽深的眼眸里带着不耐,张嘴就咬上了他的手指。
小穆棠风被咬的一痛,乌黑的眼珠盯着狐狸,声音也软乎乎的,“松口。”
狐狸松开了嘴,从鼻腔里冷哼了一声,换了个方向对着他,明显不待见他。
小穆棠风撇撇嘴,觉得有些委屈,这狐狸他捡回来一直好吃好喝的供着,自己肉都舍不得吃天天喂它,结果这狐狸摸一下都不愿意。
他在外面平时里都受了不少委屈,本来挺能忍的,许是压抑的久了,养了许久的狐狸也不待见他,少年心性尚且不稳,鼻尖一酸,就哭了出来。
穆棠风在旁边看的一愣,这才想起来,以前的自己都是一个人偷偷藏起来掉眼泪的,一边啃冷馒头一边哭,发誓要从这座压抑的府邸里走出去。
他太孤单了,府邸里连下人都不怎么看得起他,宋奶娘那里他要装出来没事的样子,别人欺负他,他心里厌恶,但是让他还回去,他又不忍心。这般的压抑着,日子便很难捱。
那时候他会在院子里看着远处苍穹下的皓月,想着赶紧长大,离开这里,功成名就后把奶娘也接走。
狐狸似乎没有想到他会哭,扭过头瞥他一眼,“叽”了一声,肉爪在他脸上拍了一下,似乎在警告让他别哭了。
他没听,感觉这是只坏狐狸,养不熟的,自己一个人哭完就爬上床榻蒙着被子睡觉了。
狐狸见他上床了,自己团成一团也闭上了眼睛。
每天再醒来的时候,他就又变回了原样,照常过去上课,每天学堂和院子两头跑,他没有再去摸过狐狸,他哥哥们找他麻烦他就忍着,尽量一放学就立刻跑出去,避开他们。
偶尔身上经常被磕在地上撞出来淤青和青紫,他咬着牙给自己上药,回头的时候总会对上狐狸的一双深蓝色眼眸。
狐狸耳朵动了动,又闭上了眼。
那一段时间他身上的伤倒是好的快,以前他以为自己是挨打挨习惯了,如今作为旁观者去看,很明显,是谢含玉帮他治了伤。
或许是他半夜经常不经意碰到伤口被疼醒忍不住哼哼,或许是烛光映在脸上的时候显得有些落寞,或许是上药时候拿着药瓶的手都在抖,总之引得谢含玉烦了。
等他夜里睡着后,那只狐狸轻轻的跳在了床榻上,雪白的爪子在他身上一拍,放在他受伤的位置,上面泛出来淡淡的光,他的伤便好了。
床榻上的他眉眼逐渐平缓,狐狸打了个哈欠,甩着尾巴跳到了床尾,自己抱着自己的尾巴团成了一团闭上了眼。
穆棠风在一旁看着,看着熟悉的年少时候的自己每日为未来担忧,对窗苦读至天明,他挑灯一挑便是一夜,谢含玉在旁边睡觉,偶尔被灯照醒了,就会跳到桌子上一爪子把他的蜡烛按灭。
他还发现,很多年前他在院子里落水,不是自己的一场梦,是真实发生过的。
大抵是谢含玉要离开了,临走时见到他落水,便施舍一般帮了他一把。
白色的九尾狐化成了男子的模样,银发蓝眸,男子眉眼深邃,跳进水里把晕过去的他抱在怀里带到了岸上。
谢含玉把他放在了岸边,仔细看过去,那双深蓝色的眼眸里尽是漫不经心和冷漠,把他放下来后,身形便消失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会讲最开始为什么还要报恩的原因。
第86章 天道
谢含玉做事向来随心所欲,那时候帮他治伤、在他落水后救他,不过是一时起意,可能是当时心情好,亦或是看不惯他这般窝囊,简而言之,只是无聊了关注他几次罢了。
不然在拿到功德录的时候,也就不会直接过来找他,用差点儿让他丢了性命再救他的法子来报恩。
哪有什么因缘报应?哪有什么飞升机缘,不过是殷长灵用来糊弄谢含玉的罢了。
殷长灵生平的两大执念,一是万年前自己唯一的徒弟和妖尊好上了,二是世间生出来妖族这般低等恶劣的生灵。
对他来说,这两者都是不可饶恕,他唯一的徒弟,是他耗费几千年的心血一手带大的,在他看来应当秉承他的意志,与他同心去除掉妖族。
然而徒弟并不如他的愿,非但不愿意屠戮妖族,甚至和飞升的妖尊搞到了一起。这令他感到十分恼怒,威胁徒弟和那妖尊分开,想办法拆散他们,这两人却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走到一起。
无论他怎么做,都斩不断这两人之间的孽缘。
他徒弟和知夜妖尊同时下界,他特意将两人的距离隔的天各一方,本来两人完全都不会有任何瓜葛,可冥冥之中还是纠缠到了一起。于是他用功德录去哄骗谢含玉,用谢含玉去逼穆棠风觉醒金蝉之身,甚至不惜下了裂欲噬情咒,然而即便谢含玉中了咒术对穆棠风阴晴不定,他那徒弟还是不愿意放手。
徒弟是个一根筋的,如何也没办法将他同那妖尊分开,他只能从别处想办法,妖族祸害在前,他想了一个绝妙的办法出来。
剥了穆棠风的神魂,让穆棠风对他唯命是从,用穆棠风的金蝉之身,来做屠戮妖族的人形兵器,这样……简直两全其美。
与其要个执念难消的逆徒,不如让他变成听话依令行事的傀儡。如此,不枉他栽培数千年。
他是天道,是规则的化身,对世间的平衡摸得一清二楚,妖族不应当存在……对自己的情绪,在他生了情念的那一刻他也知晓,不应当对徒弟动情。
所以在情念生出来的那一刻,他便将情魂分了出来,随手扔在了三界之内,情魂落在妖林的蜘蛛身上,便化成了一只蛛妖。
穆棠风在长灵境里看到谢含玉找到功德录,然后进寺庙里和千面鬼母一同把他脱入幻境,再然后……便是他们二人的相遇。
最开始谢含玉确实对他不耐烦、看不上他,甚至经常恶劣的捉弄他,看着他丢脸。但是到了后面,便是认真的了。
当他看到谢含玉在被枳芜攻击的昏迷后和天道交易、要对他放手、在中了裂欲噬情咒后跟着他和银玄,以及银玄制造谢含玉碰了戚越的幻境,他站在原地许久,神情有些怔忡。
三年前,万妖祭祀的门口,谢含玉抛下他走了,实际上并没有走远,他在门口驻足良久,等到银玄过来了才消失。
临走前脚步微顿,吐出来一口鲜血,脸色苍白如纸。
不难看出来,那时候殷长灵为什么停顿了下,因为有人抗住了万妖的威压中止了献祭……这个人,便是谢含玉。
穆棠风一时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谢含玉因为他被裂欲噬情咒折磨的疯魔了一样,后面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他,他们两个人……这又算什么呢?
倒是显得他像个不懂事的一样,仿佛谢含玉为了他付出甚多,而他一直不领情。
不过……这个人,为什么从来不问问他?问问他愿不愿意接受他的付出,愿不愿意用这种方式去分离?
仿佛在打着为他好的名义,做的事却是让他最难过的。
穆棠风在里面也见到了沈疏影,怪不得……银玄当初抓他确实为了那艳鬼……怪不得那艳鬼要杀他。
他们几个人像是斩不断的乱麻一样,交织着牵扯成一团。银玄不愿意放开他,他和谢含玉又总是纠缠不清,还有那艳鬼……他们……各有各的难言与凄惨。
长灵境里最后浮现出来的是谢含玉跟在他和银玄身后,在岸边放下了那盏海棠花灯,然后一个人落寞地离去。
画面化作白色光点一点点散去,眼前变成了地宫里的青砖暗石,冰棺在冒着丝丝的寒气,魏凤临依旧在他身旁。
“可看明白了?”
穆棠风一时心情无比复杂,他看着魏凤临,乌黑的眼珠落在魏凤临脸上,轻声呢喃,“原来……殿下都知道啊。”
魏凤临,“先前不告诉你,是我能看出来你与谢含玉还是有缘的,如今……你们俩的未来,似乎不太妙。”
“你自己做决定吧。”
穆棠风垂着眼眸,问了别的问题,“殿下……为何要帮着妖族呢?”
地宫里一时十分安静,冰棺的寒气散在半空中,魏凤临凤眸看向冰棺,嗓音平淡,“为何?大抵是不公吧……你心中不是有答案吗?妖族与人性相近,他们……其实与我们也没有什么分别。”
穆棠风笑了一下,“殿下,我明白了。”
“我会去找谢含玉把长灵境送去的……至于银玄……我也会说清楚的。”
地宫上的琉璃灯闪烁着,他们两人沿着地道慢慢的往回走,魏凤临提着一盏灯踩在石阶上,凤眸似乎在回忆,轻轻一叹。
“应当是快结束了……”
他最后说了两个字,穆棠风没有听清,“雪重”两个字轻轻散在了半空中。
穆棠风从东宫里出来,一路回到了小院儿里,阳光落下来穿过梨树在缝隙中落出一道浅浅的影子,银玄在院子门口等他,深绿色的眼眸弯弯,轻声唤了他一声棠棠。
他停下了脚步,也朝着银玄淡淡一笑。
银玄在院子里已经做好了饭,几道菜有荤有素,香气扑鼻而来,他们一同坐下,银玄给他盛好了饭。
“还好你回来的早,若是再晚些,饭菜再热一遍就没刚出来的时候味道好。”
“我方才去看,外面还有卖冰奶糕的,给你买了几块儿在用冰块镇着呢,等我们下午出去的时候再取出来。”
穆棠风握着筷子的手微顿,慢慢的将目光移在银玄的脸上,开口道,“银玄,我……”
银玄又朝他碗里夹了一块儿排骨,抬起头来,“嗯?”
“我……想了想,觉得我们现在成亲,不太合适……”
他用了“现在”两个字,不太忍心说出来其他更伤人的话。
院子里一片寂静,树影晃动,阳光落下来有些刺眼。
银玄手里的筷子敲到碗边发出清脆的声响,朝他轻轻一笑,“棠棠,你先别急,我们下午先去试喜服,这些等晚上回来再说……”
“先陪我去试喜服……好不好?”
银玄深绿色的眼眸里带着期待,整个人像是一张绷紧的弦,仿佛只要穆棠风拒绝,他整个人就会崩塌。
光影落在银玄的脸上,显得他的神情有些不真切,穆棠风微顿,说了个“好”字。
银玄又是一笑,给他夹了许多菜,只是笑容有些勉强,指尖在桌角按出来两道陷下去的指印。
他们两个人安安静静的吃饭,都没有再说话,气氛安静的有些僵。
“啪嗒”一声,细密的雨珠穿过梨树枝叶落下来,天空瞬间阴云密布,风跟着带着凉意,雨丝淅淅沥沥的砸落。
老天爷仿佛在作对一样,银玄面色有些苍白,“哗啦”乌云遮住了半边天,碰撞在一起折射出来闪电,雨势一瞬间变大,沾湿了他们的发丝和衣袍。
穆棠风没有说话,他放下了碗筷收拾进小厨房里,青砖上沾了一滩滩的水迹,出来的时候,银玄身上的衣服已经湿了大半。
他的面庞在雨雾中有些模糊,没等穆棠风开口,就听到银玄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取喜服……我们回来再试。”
屋檐上的水珠啪嗒啪嗒的滴落,在地上砸开一朵又一朵的水花。
银玄的身形在雨幕中消失,穆棠风看了一眼天色,乌黑的云层遮住了半边天空,凉风卷着飘落的树叶吹向天际。
…
“江月离这女人也太变态了……她一个人守住了北门地界?”
“不是我说,谢含玉,你是怎么把她叫过来的,她可是出了名的难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