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被雨水砸落一地,白色的花瓣飘落,纷纷扬扬落在青砖上,铺了一层月白。
梨花树下躺着一只九尾狐。
狐狸通体雪白,身后的九只尾巴蔫蔫地垂着,一双眼眸漆黑深沉,肚皮自后腿上破了一道极深的口子,隐隐可见白骨,鲜血被冲淡在地上成了淡粉色。
他仿佛隔着雨幕看进了狐狸的眼底,落进那双泛着绸缎一般的深海雾蓝,深深地被网了进去。
…
第二天几人用完早膳后就上了飞船,谢含玉临走给穆棠风买了几包糕点,让他揣在怀里留着路上吃。
朱鹮肩膀上的那只小金鸟儿又朝穆棠风扑腾了过来,叽叽了两声,眼珠子转在穆棠风手里的糕点上。
穆棠风拿了一块儿桂花糕给它,金鸟儿就着他的手一点点地啄着,亲切地用鸟头蹭了蹭穆棠风的手。
“一会儿我把你放到灰狼洞穴前面,你拿了碧落草就赶紧出来。”
谢含玉在交代慕筝,慕筝应了一声,脸色依旧是白着的,自己回了角落里坐着。
穆棠风朝那边看了一眼,朱鹮看出来了他的疑惑,开口道,“碧落草可以遮掩气息,妖城多高阶妖兽,你的体质又十分特殊,所以需要用碧落草掩盖住避免麻烦。”
听朱鹮这么一说,他就明白了,谢含玉这是在为他考虑。只是如今却要慕筝替他去拿,是他给人家添麻烦了。
朱鹮跟他待了几日,约莫猜出来他在想什么,轻轻一笑道,“是慕筝主动请命的,你不用愧疚。”
“再说碧落草拿起来并不费力气,他只需要进洞穴里取出来便是。”
穆棠风听他这么说,稍稍放心了些许,打算去问问谢含玉,让他自己去就可以,没必要让慕筝去帮忙。
殊不知朱鹮说的不费力气是对于他自己来说的,并不是以慕筝的角度。
谢含玉自然不会答应他,哄了他一会儿,让他去房间里睡觉去了。
临走时慕筝朝他投来视线,目光里十分复杂,不甘中又带着艳羡,还带着一丝暗淡的怅然。
飞船在夜晚的时候在一处山脚停下,树林层层叠叠压下来,深处有一处隐蔽的山洞,山洞幽深黑暗,从老远都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儿。
穆棠风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想要开口,看见谢含玉投来的视线后又闭了嘴。
说不定他还不如慕筝,自己去了只会更加添麻烦。
一道淡蓝色的结界在他们面前张开,将慕筝隔绝在外面,慕筝腰间别了一把深蓝色的匕首,握着匕首朝山洞走过去。
黑靴踩在枯枝上发出断裂的声音,半边天空阴霾,深褐色的枯枝微微晃动,飘落几片叶子在地上。
慕筝的身影一点点消失不见,远远的看着像是进了山洞里。
四周一片寂静,在穆棠风看不到的地方,一层妖气蔓延了过来,到了结界前堪堪停下,被隔绝开来。
黑色的妖气缠缠绕绕,刮着树叶沙沙作响,天色更加阴沉,光线透不进树林里,远处似乎传来一声悠长的狼啸。
地上开始震动起来,树木跟着摇动,谢含玉握住了穆棠风的手腕,他与朱鹮稳稳地在原地站着,丝毫不受到影响。
穆棠风感觉一阵头晕目眩,远远的在树林深处看到了一个人影,慕筝朝着他们跑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株泛着深蓝色幽光的草。
他的目光落在慕筝身后,看清后微微一怔。
那是一只灰色的巨狼,看起来应该有三米长,眉眼凶戾,眉角处一道疤痕。灰狼妖嘴里的獠牙露出来,它的舌头像是蜥蜴一般的长,口水顺着滴落一地,腐蚀了沿路的植物。爪子锋利,尾巴扬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倒刺。
慕筝速度很快,灰狼妖在后面追着,张嘴发出一身嘶吼,尾巴向前甩在了慕筝身上。
空气处传来布料被撕开的声音,慕筝背后被划出来细密的长痕,鲜血顺着冒出来,染红了月华白袍。
慕筝头都没有回一下,只顾着向前跑,紧紧抱着怀里的碧落草,尽量避开身后灰狼妖的攻击。
“谢兄,我们不想想办法帮帮慕筝吗?”穆棠风看的拧眉,扯住了谢含玉的袖子。
谢含玉握着他的手腕,在那一片皮肤上摩挲了一会儿,“你看着便是,死不了。”
轻描淡写的语气,眼神里带着冷漠。
穆棠风看地愣了一下,又看向朱鹮,两人表情没什么太大区别,仿佛是在看一出平常不过的表演一般。
远处传来一声狼啸,灰狼妖把慕筝掀翻在了地上,慕筝的一只手臂被灰狼妖咬住,獠牙穿透了肩膀,深红色的血蔓延了一片,灰狼妖拉扯着想要把他的手臂扯下来。
锋利尖锐的爪子朝着慕筝划过去,慕筝胸前多了三道血痕,他闷哼了一声,灰狼妖两只爪子来回在他身上划着,像是在摆弄玩具一样。
地上积了一滩深红色的血,融进土里变成了暗沉的凝块儿。
慕筝紧紧护着怀里的碧落草,胸前和背部一片血肉模糊,肩膀处的衣袍被咬断,隐约可以看见被獠牙拉扯出来的白骨。
穆棠风嗓间仿佛被堵着一般说不出来话,他想要开口让谢含玉和朱鹮去帮忙,但是想了想,慕筝是因为他才过去的,他为什么要让谢含玉和朱鹮进去呢?
因为自己打不过,央求别人过去,实在是太自私了些,懦弱又差劲。
穆棠风挣开了谢含玉握着他的手,他的目光落在慕筝身上,趁着谢含玉不注意钻进了结界外面。
泛着银光的匕首在手腕上划出来一道血痕,鲜血顺着指尖蜿蜒滴落,仿佛带着淡金色的光芒。
灰狼妖的动作突然顿住,深褐色的眼眸盯在穆棠风身上,眼里泛着淡红色的血丝,獠牙松开了慕筝,嘶吼一声朝着穆棠风扑了过来。
穆棠风回过头来,对上谢含玉幽深漆黑的视线,里面一片冷凝,翻涌着一片深不见底的暗色。
灰狼妖已经朝他扑了过来,穆棠风连忙向旁边躲,地上又在震动不停,似乎有密密麻麻的妖气缠绕在他身上,脚下碰到一截枯枝,他整个朝旁边滚去。
膝盖和额头磕在地上,传来一阵闷疼,耳边有劲风袭来,他迅速朝一旁侧身滚过去。知晓可能已经来不及了,穆棠风闭上了眼睛,听见旁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有清浅的脚步声朝他过来了。
树叶飘落在他身旁,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身后传来一声嘶吼,有什么东西倒在了地上。
他睁开了双眼,面前一双黑色的靴子,抬头顺着看过去,谢含玉正垂眸看着他,眼底一片浓稠的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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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婴鬼
“你真是长本事了。”
谢含玉俯下l身把人横抱起来,指尖放在穆棠风手腕上的伤口,帮他止住了血。
四周的空气仿佛都跟着冷凝起来,穆棠风感觉到了谢含玉心情非常差,识趣地没有开口,低着头埋进了他怀里。
路过灰狼妖时他看了一眼,灰狼妖整个尸首分离,瞳孔睁大,像是死之前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妖血溅了一地,死的静悄悄地没有一丝声息。
谢含玉看都没有看慕筝一眼,吩咐了一句让朱鹮等会去找他,带着穆棠风去了飞船上。
朱鹮撤了结界,走到了慕筝面前。
慕筝脸色苍白,身上血肉模糊一片,指尖还蜿蜒着血,怀里抱着的碧落草沾上了几滴深色。
“走吧。”朱鹮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丝毫要上前扶一把的意思。
这次是慕筝主动提出要过来的,自己自不量力,想要在谢含玉面前邀功。在朱鹮看来,他用这种方式来讨好谢含玉的行为无异于飞蛾扑火,不但入不了谢含玉的眼,反而会把自己烧的灰烬都不剩。
慕筝大腿到小腿处有一道深长的口子,一身月华白袍被撕咬的破破烂烂,他指尖撑在地上隐隐发抖,扶着树干身形晃了一下,抱着碧落草起来。
鲜红的血顺着流下来,滴落在地上凝成深色。
…
谢含玉抱着穆棠风进了房间里,把人丢在了床上,去柜子里找了膏药和纱布过来。
穆棠风被他丢在床上的时候磕到了脑袋,他捂着脑袋低下了头,眼睑扫到谢含玉在他面前坐了下来,冷白修长的手指握着他的手腕拽到了面前。
“现在知道疼了?”谢含玉显然还没有消气,声音里带着冷意。
嘴上这么说,手上动作却放的很轻,给那处伤口小心翼翼地抹上药膏。
“逞能耐?以为自己救了人?”
谢含玉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握着他的手腕使了些力气,垂眸看着他道,“方才若不是我出手,你压根救不了慕筝,只会落得个被灰狼妖撕碎的下场。”
“穆棠风,你做事从来不考虑后果的吗?”
这还是谢含玉第一次叫他的全名,穆棠风愣愣地抬起头来,看进了谢含玉的眼底,冷凝的眼神里夹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慕筝是因为我才过去的……我不能见死不救。”
穆棠风指尖微顿,“谢兄说的我都明白,但是我做不到让别人因为我而丢了性命。”
他秉性向善,又向来心软,不可能在旁边只冷眼看着,只能尽力帮一把,哪怕搭上了自己的性命,也会去救人。
“先不说慕筝会不会感激你。”
谢含玉深邃的眼眸抬了起来,看着他淡声道,“我呢?你有没有想过我会很担心你。”
穆棠风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谢含玉的意思,心尖仿佛被人捏着轻轻掐了一下。
他以前帮过不少人,日子难过的老妪、乞讨的孩童、落魄的流浪公子,被人揍得差点儿没命的算命先生……这些人有的感恩过他,有的对他嗤之以鼻,还有的在他伸出援手之后算计他一笔。
大部分人都还是记得他的好很感恩他,但是从来没有人……对他说一句担心他。
更何况这话,还是谢含玉说的,意义更加不一样。
穆棠风眼里堆砌着星星点点的亮光,语气里带着紧张,“谢兄,真的吗?你很担心我?”
谢含玉看他一眼,“嗯”了一声,帮他把手腕的伤口包扎好。
“不想让我担心,就不要再做危险的事,保护好自己。”
谢含玉看他神情呆呆的,又问了一遍,“听到了吗?”
穆棠风眼眸弯弯,说了个“好”。
他心里想,谢含玉还是挺在意他的,他若是表白……也不是百分百地会被拒绝,说不准谢含玉会同意。
谢含玉一看他这样一脸纯澈的笑就没招,憋的一股气都散了去,用力地捏了把面前傻子的脸。
剩下半天穆棠风一直在房间里待着,晚上的时候谢含玉端来了一碗药汁,深蓝色浓稠液体,散发着一股怪味儿。
穆棠风隔老远就闻地皱眉,“谢兄,这个好难闻。”
“不光难闻,还很难喝。”
谢含玉把汤碗放到了他面前,“喝干净。”
距离近了药味儿直往鼻子里钻,穆棠风看了谢含玉一眼,想问可以不喝吗?
谢含玉自然能看懂,面上冷淡,无声回答了他的问题。
穆棠风不会不听谢含玉的,他端起来药碗尝了一口,唇齿之间都是奇怪的腥味儿和苦味儿,拧着眉咕咚咕咚一饮而尽,把药碗放回了桌上。
胃里一片翻江倒海的苦味儿,他捂住了嘴巴,咬紧了牙缓了好一会儿,才把忍不住吐出来的欲望压下去。
冷白的指尖递过来一片糕点,白糯的糕点散发着香甜的气息,穆棠风顺着把糕点含进去,舌尖碰到了谢含玉的指尖。
唇腔里充斥着糕点香甜的味道,穆棠风看了一眼谢含玉收回的手指,莫名有些脸热。
谢含玉手里还有几块儿,穆棠风目光看过去,他伸手一挥,把糕点都变不见了。
“不能吃多了,晚上胃胀。”
穆棠风失望的“哦”一声,抱着被子上了床榻。
飞船晚上停在了一处山上,他们就在飞船里休息。
谢含玉吹灭了蜡烛,跟着上了床榻,指尖碰了碰穆棠风手腕上的伤口,“明日应该就能到妖城了。”
穆棠风听的一愣,“好快啊。”
才花了两日多时间,通常坐马车要十天半个月的。
谢含玉在他手腕上摩挲,“到了以后跟在我身边,不要乱跑。”
穆棠风心想他不会乱跑的,应了一声,“我们在妖城办完事就去京州吗?”
谢含玉,“对,大概要半个月。”
半个月也并没有多久。穆棠风想到快要到京州了,就忍不住雀跃,毕竟是大魏的国都,他心里多多少少都是憧憬向往的。
谢含玉一直在帮他揉着手腕,穆棠风没多久就感觉到了困意,他抱着被子脑袋一歪抵着谢含玉的肩膀睡了过去。
夜晚天阶墨色凉如水,远处黛青连成一片,蒙了一层朦胧的烟雾,远远地看不真切。
飞船立在地上,外面织了一层淡蓝色的结界,船上面燃着橘黄色的枯枝堆,火光映在地板上晦暗不明。
四周极静,没有一丝声音。
程一在门外守着,斗篷遮住了大半张脸,深褐色的眼眸看向一处,眉心微微一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