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顾珩面上罕见的染了疲惫无措的神色,身上萦绕着一股很特殊的气息,像是两种极端的情绪在他身上撕扯,一端是天堂,一段是地狱,尤其是他一双红眸,隐隐有种快要把控不住的疯狂。
绿莠来这也有一段时间了,从没见过这样的顾珩,她心里竟有种害怕的感觉,不是对他的恐惧,而是害怕他哪一天会走到覆水难收的境地。
顾珩轻轻朝她点了点头,伸出推门的手顿了一会儿,才将门推开。
绿莠见顾珩在这,她自觉的退下了,去准备有助于伤口愈合的药,等沈殊微醒了端给他喝。
顾珩走进门,那人安安静静的睡着,眉眼间都带不安的神色,眉心处有皱起的痕迹。
顾珩坐在床边,伸出手指轻轻抚平他眉心,微皱的眉心在他的手指下慢慢舒展开,浅色的薄唇微微开启一条缝,露出瓷白的牙齿。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沈殊微身上,坐在床边,手找到沈殊微搁在身侧的手,想紧紧的握着,但又怕力道太大惊醒他,所以伸出另一只手,双手松松的将他的那只手笼罩在手心,像是怕他消失一般。
顾珩怕,真的怕。
他怕小师叔真的生他的气,怕他不理他。
绿莠一碗药从天亮熬到天黑,拿着把蒲扇蹲在药灌前看着火,端了几次那扇屋子的门仍然紧闭着,药凉了拿火温着,时间太久了又倒了重新熬。
绿莠后半夜也去休息了,第二天再去的时候,那扇门终于开了。
顾珩在床边坐了一夜,第二天中午十分,睡着的人才有了动静。
沈殊微浅浅的眼皮滚动了两下,下意识的想动动手,却发现左手像是被人拉住一般,他缓缓睁开眼睛,眼中还带着刚睡醒时的迷蒙。
入目便是顾珩那张俊美的脸,在他那双红眸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顾珩脸上疲惫一扫,换上小心翼翼的温柔,压低声音问:“伤口还疼吗?你的右耳已经没事了,饿了吗?我让人给你端……”
那只有些微凉的手缓缓从他手心里抽了出来,顾珩剩下的话哽在喉咙里,他愣了一下,无措的收回手。
沈殊微垂下眼皮不再看他,躺的太久身上的伤口压的疼得很,他撑着床,自己坐了起来,一直垂着眼,没有分一个眼神给顾珩。
沈殊微的冷淡疏离,让顾珩整个人都慌张了起来,心口闷的难受,他仓皇的站了起来,嘴上说着,“我去给你端吃的。”
然后脚步不稳的往门口走。
绿莠无法感同身受的体会到顾珩难受复杂的心情,拿着个食盒刚到门口就见到顾珩把门打开了,于是欣喜的问,“沈公子醒了吗?”
沈殊微的冷淡让他心疼难受,所以匆匆逃似的跑出了缓解自己的情绪,却被绿莠堵住了路,于是他冷冷的“嗯”了一声,接过绿莠手上的食盒,转身进了屋,顺便反手将门关上了。
顾珩将食盒放在屋中的桌子上,先把药端了出来,走到床边。
顾珩还未说话,沈殊微余光里看到他手上的药,他掀起眼皮,一言不发的将药一口灌了下去,然后把空掉的碗放回他手上,像是无数次这样的动作已经成了一贯一样。
怕苦的人喝惯了苦涩的药,终于不再怕了。
顾珩捧着药碗,感觉喉咙像是喝了一碗十分苦的药,苦味从心底蔓延上来,嗓子里发干发堵。
他的小师叔原本是怕极了苦味的,生病了不愿喝药需要哄着逗着才喝,喝完了还得给他喂上一颗甜的腻人的蜜饯。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手用你的捏着药碗,陶瓷做成的碗不一会儿就从碗底伸出一道裂纹,他像是没有发觉一样,哑着嗓子艰难的开口,“这……这不是之前的药,这只是治伤的药,那种药,我以后再也不会给你喝了。”
“小师叔,你信我好不好?”
沈殊微垂着眼皮,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像是没有听到一样。
没有回应……从昨天开始,沈殊微就像看不到他这个人,听不到他的声音,没有给他一个注视的眼神,每次不小心对上也会很快的移开,没有和他说一句话。
顾珩怕极了这样的沈殊微,他想和他说,伤害他的人已经让她生不如死,想和他说,之前都是他的错,再也不会给他喝药。
其实,直到后来他才知道,真正伤害他的小师叔人始终都是他自己,知道后来,他才知道,他的小师叔对他有多好。
顾珩将已经碎成两半的碗放到桌上,端上那晚还冒着热气的走,坐在床边,手上的勺子里撑着鲜香软糯的粥,递到他嘴边。
沈殊微垂眸看了一眼,将勺夹着鸡丝的粥***咽了下去。
顾珩见他喝了,面上一喜,继续喂了起来。
一碗粥喝了近一半的时候,沈殊微紧紧的闭了下眼睛,然后又张开,浅淡的眸子里盛着寒光,心底泛出一股怒气,他狠狠的抬手,将顾珩手上的碗和勺子挥到地上。
清脆的声音响起,未喝完的粥洒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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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疏离
屋子里的时间和空气仿佛被人扔了一道静止符,一时间安静的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这是十年来沈殊微第一次对顾珩发火。
他躺倒在床上,拉过被子牢牢盖住自己,然后侧过身子,只留一头墨黑的青丝对着顾珩,顺滑的青丝上好像散发出冷淡疏离的光。
顾珩在碗被摔在地上的那一刻就站起了身子,垂在身侧的手在神经的牵制下发出细微的颤抖。
他用力握紧拳头随后又松开,用这种方式去平息指尖的颤抖,不过显然没有成功。
顾珩蹲下去间破碎的陶瓷片的时候,被一块锋利的碗片在手上划了一道很深的口子,那碗片是斜着划上去的,左手食指上那块肉都差点被削了下来,血珠连成线落在地上。
他毫不在意,像是没有感觉到痛似的,随意在袖子上擦了下血迹,不过显然没用,擦掉了又有新的流出来,于是他便不再管,将地上碎片收拾起来。
不是不痛,只是这点痛比不过他心里的痛,更是不及他的小师叔所承受的痛苦,他恨不能割的再深点,血留的再多点。
若是以前,这点伤口他也是在意的,因为会有人比他更在意,那人会一脸紧张的抓住他的手指,问他痛不痛碍不碍事,却忘了他们都是有修为了人,那么一点细微的伤口能有多痛,又会有什么事。
可是他喜欢被沈殊微在意关系的感觉,所以他会捧着手指递到他面前,装作很痛的样子,还不让他用灵力帮自己止血,非得逼着他红着脸,伸出一小节粉嫩的舌尖覆在那小小的伤口上。
如今那个会关心他爱着他满眼都是他的人,被他狠狠的伤了心,不愿意再理他,也不会担忧的问他疼不疼。
他将视线落在流着血的手指上,他自虐似的手用力攥成拳头,伤口因为用力而崩的更开。
所以疼不疼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站在原地,被一人疏离却仿佛被全世界都孤立了,红色的双目中浮现迷茫与无措。
他应该怎么做他的小师叔才会不生他气了?
他已经让妤伶生不如死了,他也不会再给他喝药了,他会好好护着他,不让他再受到一分伤害,甚至等他伤好了他愿意跟他离开,去哪里都行。
可是为什么这样了他还不愿意原谅他?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他到底应该怎么做?!
顾珩仿佛陷入了魔障,头上的神经像是被什么东西刺激了,显得异常兴奋,他抬手按住头,希望以此缓解头部的剧痛,眼中迷茫之下有疯狂的血色在翻腾,在彻底失去理智之前,他逃似的夺门而出。
守在外面的绿莠被浑身萦绕着浓郁黑气的顾珩吓了一跳。
……
鸟儿飞上屋顶,细细的爪子紧紧抓着黑色的瓦片,开始张开尖喙,发出啼鸣声。
时间从初春滑到初夏,绿莠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已经待了几个月,一被抓来的几个小姑娘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这个小院子里了,不知道是不是被送走了,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几个月的时间,从一开始的恐惧害怕慢慢转变到现在竟然觉得一直待在这里也不错,自从认出沈殊微和顾珩就是曾经路过她的村子的两位公子,她对顾珩也渐渐不再害怕了。
只是,这段时间绿莠年轻的脸上总是带着担忧。
沈殊微的外伤愈合的很快,他没有像之前一样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伤好了之后会披着衣服在院子里晒晒太阳,看看书。
除了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之外,看着又像是变成了那个清冷淡雅的仙人。
但是绿莠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那个清冷的人以前还会弯起眉眼,笑得清浅但是极为好看,眼睛里仿佛包含着星辰,可是自那天带着满身血回来后,他再也没有笑过,眼睛里的星辰被蒙上一层厚厚的雾,黯然无光,浑身萦绕着让绿莠很害怕的气息。
她不能准确的说出来那种感觉,但是就像是这世间没有什么让他想要的东西也没有想要做的事,好像或者对他来说就仅仅是或者,活几十年是活着活一天也是活着,在他眼里,时间没有任何区别,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还要这样无语欲求的活着,或许只是时间还没到,或许冥冥之还有他必须要做的事在等他。
更令绿莠忧心的还是顾珩,若说沈殊微现在活成了一池无波的水,那么顾珩现在就像是走在刀尖上。
面对不言不语的沈殊微,顾珩再也没有像以前一样会控制不住自己变得暴戾,他会亲自下厨做沈殊微喜欢吃的菜,当发现他不愿吃他做的菜的时候,顾珩也只是很温柔的笑了笑,温和的对绿莠说,让绿莠准备饭食重新端上来。
沈殊微在院中看书的时候,他会安安静静的陪在身边,当沈殊微坐着什么都不做的时候,他会轻声在旁边和他说话,即使他从来没有回应过。
顾珩整个人都是温柔的,至少在他的小师叔面前没有说过一句重话,做的最偏执的事那便是每天晚上,他都会固执的搂着沈殊微,即使感受到他的挣扎和不愿也从来没有松过手。
绿莠看到的是这样的顾珩,但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顾珩就像是一个只会饮血的疯子,他收敛的所有的悔恨所有的心疼,都只敢在沈殊微看不到的地方发泄出来。
他一步一步走进整个魔族都恐惧害怕不愿接近的魔渊,他看着那些丑恶的怪物对他张大嘴,齿缝间还可以看到残留的血肉,嘴角轻微上挑,勾勒出一个邪肆又疯狂的笑容,竟说不出谁更可怕。
第一次进去的时候,顾珩是带着满身的伤出来的,走出魔渊,他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心里想着小师叔那个时候是不是比这要更疼?
应该是吧,他小师叔那么怕疼。
那天晚上,顾珩将自己泡在水里,冰冷的水冲刷着新鲜的伤口,将伤口泡的泛白,他却始终没有动一下,直到身上闻不到一丝血腥味的时候,才慢慢从水里走出来,披上衣袍回到小院的时候又变成了那个温柔的顾珩。
只是那脸色白的骇人,没有一丝血气。
这天,小院的门被敲响了,院中的绿莠跑去将门打开,无人造访的小院,这几个月来时常被有人来敲门,来的人其中一个都是枭远。
沈殊微的右耳其实并没有很严重,只是一时受到重击,造成短暂的失聪和轰鸣,顾珩那天给他上完药就帮他治好了。
他在沈殊微耳边说话时,他从来没有给过回应,起初他以为是小师叔不愿理他,所以才装作没听到。
可是有一天,绿莠在沈殊微背后喊他,一声没有回应绿莠便喊得更大声,但是他也没有转过头看她。
顾珩正准备进门的脚步顿住了,在门外看到这一幕,他几乎快站不稳,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样密密麻麻的疼。
过往的一幕幕走马灯似的在他面前闪过,怪不得每次他说话的时候,小师叔总是会有意无意将目光放在他的嘴上。
原来……原来他是真的听不到他说话。
他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走进去的,他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看起来什么也不知道,阻止了面露疑惑要说什么的绿莠,他像往常一样和沈殊微说话,只是每次都会将语速放的很慢。
他不相信仅是那一次的冲击就会让沈殊微耳朵听不见了,更何况他的左耳是没有问题的。
他不敢想是为什么,只是自那天后,每隔十天半个月枭远总是会带着各种各样的人来治沈殊微的耳朵,有民间的大夫有他们魔族医术高强的人也有修仙界药修。
大多数人都是被暴力抓来的,心惊胆颤的给他把脉,却纷纷摇摇头,说没有问题耳朵是好的,可以听见。
这天听到敲门声的时候,顾珩便从屋子里面走出来,果然看见门外站着枭远和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老者的手腕上被手指粗的绑了几道。
老者身量不高,背脊微微弯曲,脸色满是岁月刻下的痕迹,只是一双眼睛看起来精神矍铄,身上是大着补丁的布衣,斜肩背着一个四方形的布袋子,虽然被枭远绑了手,但是一脸傲然不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