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一搞吴穹倒是不好意思了,什么魔尊不魔尊的,都好多年没人这么称呼过他了。
他摆了摆手,道:“不用客气,叫我吴穹里就行,来,坐下慢慢说。”
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没失礼数,又愿意说出隐情,他也不好太过无礼。
让了座又喊孟谯上茶,然后他也找了个位置坐了,表示洗耳恭听。
那位儒雅的沧族少主靳荏便缓缓道来。
沧族乃是南疆巫女与龙族交合而出的族群,所以本来源起于南疆的蛊毒之术,除了在魔族等地盛行过之外,沧族的人也大都很擅长。
只是沧族向来低调且隐秘,少与灵界其他族群打交道,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
而封吾身上所种的情蛊之毒,本源就是来自于沧族的一位名字叫做靳澜的少女。
“按辈份算起来,靳澜是我的姨婆,她年轻时性格跳脱活泼,不甘心一直隐匿在我们沧族的聚居之地,便跑出去云游四海。”
“云游途中,她认识了很多人,也交了些朋友,其中有一个最为特别的人,在她心目中地位非凡,一直到了今日姨婆都对那人念念不忘。”
吴穹听到这里试探着问道:“是鄢伽?”
靳荏点点头。
“姨婆对鄢公子情根深种,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苦苦挣扎之后,她便做出了情蛊,打算为鄢伽种下。”
吴穹静静听着,心里却在感叹,那怎么最后没种?
要是这位靳澜给鄢伽种下了情蛊,封吾又何必受那碎魂之苦,自己也就免了这万年的辛劳。
靳荏很快帮他解答了这个问题,道:“鄢公子外表温和儒雅,对谁都是彬彬有礼亲善有加,但其实内心里并不如表面那样随和,尤其内在里不喜与人交心亲近,所以想要得到他的心并不是那么容易。”
“而姨婆也并不是善于算计之人,紧张之下便漏出了马脚被鄢公子识破。”
“姨婆当时很沮丧,她知道自己在鄢公子心中的形象已经崩坏,鄢公子再也不可能喜欢她了,她甚至害怕鄢公子会把她捉去凌霄宫施以刑罚。”
“可那位鄢公子并没有那么做。他不但不责怪姨婆,还跟她交心,做起了朋友。”
“朋友之间自然就没有了秘密,鄢公子温柔地安抚姨婆的畏怯,理解并感谢她对自己的心意,接着又对姨婆诉说起了他自己的烦恼。”
“原来,他也有求而不得的心上人,所以他说他能够理解姨婆的心情,还说他们都是为情所困的痴情人。”
吴穹听得脸都绿了。
他都有点儿不想听接下去的内容了。
那个赤血炎魔鄢伽,求而不得的心上人,不会是……千千吧?
由不得吴穹想不想听,靳荏都自顾自讲了下去。
“那位鄢公子心思李敏、手段极高,那样敞开心扉的三言两语,更把姨婆迷惑得深陷其中。两人越来越亲密,鄢公子说就算他没看法接受姨婆的心意,却可以和她做独一无二的好朋友。”
“好朋友之间自然该互相帮助,慢慢地姨婆教了许多蛊毒炼制之法给鄢公子,尤其是,情蛊的相关。”
“那个时候鄢公子家中遭逢了巨变,他本人也在销声匿迹很久之后堕入魔道。不过据姨婆说,他那时蛊毒技巧已经炉火纯青了。”
吴穹听得连连摇头,万料不到是这么个走向。
先是靳澜想给求而不得的心上人下情蛊被发现,然后对方三言两语就从心上人成了好朋友。
这还不算,还把制作情蛊的法子教给所谓的“好朋友”,让对方可以拿情蛊去祸害不知情的另外一个人。
“你这个姨婆……”吴穹用表情表示,你的姨婆太过一言难尽了。
那靳荏却摇摇头道:“我那姨婆的确有些痴傻,不过最主要还是因为那位赤血炎魔太会蛊惑人心。”
“再说那情蛊的制作方法,虽然一开始出于我姨婆之手,后来却被鄢公子自己改进利用,早已经不是单纯娱情的东西,而是关乎于性命的蛊毒了。”
吴穹想到灵界三大家攻陷魔族之后,搜罗了许多魔族的秘籍心法,这里面不乏关于蛊□□方法。
靳澜做出的情蛊被鄢伽改进成了更邪门的东西也是很有可能的。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如今吴穹最关心的,是那被鄢伽改进过的情蛊之毒,到底怎么个关乎性命法?
他伸长耳朵等着靳荏往下说,靳荏却顿住沉思起来。
吴穹也不催促,等了一会儿,就听靳荏重又开口说道:“之前送给圣主大人的关于情蛊的信息的确是不足,倒不是我们特意不给全,只是有些东西我们也不是太确定,还请魔尊不要怪罪。”
吴穹摆摆手,示意他直接说知道的就行。
靳荏便说道:“据我所了解到的,圣主大人身上的情蛊之毒,它以情做引,引发人的魔性。”
吴穹瞳孔收紧,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
“当年无人知晓封吾圣主和赤血炎魔一同殒命的内情,也只有我那姨婆猜测到了一二。”
吴穹阴沉着表情问:“引发魔性?”
靳荏点点头,道:“的确如此,听说是用情越深,魔化的越严重,若想保持不动情不入魔,就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毁了蛊毒的煤质,也就是——杀了魔尊您。”
…
大老远把人拎过来问话,不该太过怠慢,吴穹让孟谯整个好酒好菜来招待远方来客。
虽然没有亲自作陪,但等那两位吃饱喝足之后吴穹还是热情地走到饭堂处对那两位道:“来都来了,可以多逗留几日,这座城市也有许多风光旖旎之处,让我大徒弟带你们到处去转转看看。”
红衣女仆去看主人,面容间有些要藏不住的忧虑。
银发的靳荏谦和地推辞道:“魔尊不用客气,我们来得匆忙,家里那边没个准备,怕是会担心,要是魔尊和圣主大人没有别的吩咐,我们就先告辞了。”
吴穹听后道:“这样啊,那我还挺不好意思了,来得时候辛劳,走还走得这么匆忙,要不让我大徒弟送送你们吧?”
靳荏又忙推辞,只说自己回去便可。
他们虽是半人半龙之体,但修为到了一定境界就可随意化成龙或者人形。
龙腾一日万里,从这里回他们住的东海也不过半天时间。
吴穹听了这话便没再多说,只大咧咧坐在座位上挥手跟两人作别。
靳荏和红衣女仆转身出了房门,相互对视一眼就要化龙飞腾而去。
谁知刚一飞起,半空中忽然显露出一圈符纹组成的阵法,一下子将这主仆二人捆缚起来。
“滋啦啦”数道电光闪过,主仆二人惨呼声中双双显出半人半龙的原形来,离了水的鱼一样落在无字观的空地上,扑腾来扑腾去。
吴穹老头子一样拢着手一步步走过去,蹲在银色鬃发龙角龙身的靳荏面前。
红衣女仆疯狂朝这边扑,嘴里焦急地叫着“主人”“主人”……
吴穹给她甩了张禁言符,然后看着靳荏开始慢吞吞说话。
“是不是觉得我挺好糊弄?那么急着溜走难道不是因为心中有鬼吗?”
靳荏瞪大眼睛看着他不说话。
吴穹抬手抠了抠耳朵,问:“隐瞒了什么?”
靳荏慢慢垂下了头,看来是不太想说。
吴穹也不逼他,只让孟谯把这两条龙人重新关进屋子里,自己溜达着出了道观大门,往繁华的人间都市溜达去了。
这一万年来他别的习惯没养成,唯独耐心这一方面,相比当年刚从凼域出来的时候增长了太多太多。
两个沧族龙人最后肯定会说的,他等得起。
最主要的是,他还在想着凌晨时分答应小徒弟的事情里。
在一起?
在一起!
想到这里吴穹脑袋瓜又成了一锅粥,又想抽自己大嘴巴。
真是犯了浑了,怎么就那么轻易答应了呢?
难道他真地打算跟小徒弟谈情说爱?
他真地打算要跟小徒弟同床共枕?
虽然跟小徒弟同床共枕那么多次了,但今天以后的同床共枕显然性质不同了。
加上从靳荏那里听来的半真半假的封吾当年碎魂的真相……
吴穹的脑子都要炸了。
他需要出去走走冷静冷静。
先是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游荡,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忽然生出一股子孤独感来。
吴穹挠挠头觉得奇怪,上万载的生命跨度,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多了,怎么就这会儿会觉得孤单?
又走啊走,走到了一处步行街上。
各式各样的商铺店面,三三两两人群,熙熙攘攘热热闹闹。
人族永远是三界所有物种中最有烟火气的族群。
虽然他们的寿数相比灵界各个灵类灵族来说最为短暂,但他们却活得最是认真努力。
就算没有飞天遁地填海造山的非常之力,他们也会运用智慧发明创造很多媲美灵界、可以改变世界的东西。
比如电啊,网络啊,各种各样的能量啊!
人类的小脑袋瓜还是挺了不起的。
注意力稍稍转移,吴穹心里头的那种孤单感被冲淡了些。
再往前走,注意力却又被偶尔走过的一对对情侣所吸引。
他们有的手牵着手,有的肩并着肩,大部分则是拥在一处,姿态亲密地说着话,彼此看着彼此,眉眼间全是甜蜜。
吴穹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了同样的画面,亲密相依的两个人,低声说着悄悄话,不时对上的眉眼里只有彼此。
只是那两个人不是他所看到的哪一对情侣,而是两个熟悉的面孔。
一个是他,一个是祁烈。
“师父!”
有人在背后叫他。
吴穹转身,脸上还带着没有消退的迷茫。
“师父,你怎么在这儿?”
身后站着的也是一对,手牵着手肩并着肩,一个手里拿着串小摊上买的鱿鱼串,另一个嘴里叼着半块,显然是刚刚被投喂。
这两人身上都带着吴穹给的易容符,普通人看不出他们本来的模样。
但吴穹一眼就看出来了。
是他的二徒弟苏煜和苏煜的相好项呈。
看见他之后项呈慢悠悠吞了被投喂的半块儿鱿鱼,静静看着吴穹,目光中带着审视。
苏煜用捏着的纸巾帮他擦了嘴角的油渍,这才再一次转头问:“师父你怎么不说话?傻了?”
吴穹不自觉吞了口口水,脱口问道:“哪儿买的鱿鱼?我也想吃。”
二徒弟苏煜:“……”
三人于是又去了小摊点儿,坐在摊主提供的小马扎上吃鱿鱼。
吴穹吃了两口觉得味道一般般,可能是因为没有人喂他吃。
旁边的徒弟和徒弟相好都没吃了,齐齐沉默地盯着他看。
吴穹更觉得这鱿鱼没有想象中的好吃,他把手里的串串往面前的铁盘子里一扔,说:“这么看着我干嘛?”
苏煜道:“师父你有点儿怪?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可以说出来我们帮你分担分担。”
吴穹“切”一声:“你们?你们少在我面前秀恩爱就是帮我分担了。”
苏煜转头跟项呈对视一眼,瞬间完成了心理交流。
“我师父有问题!”
“嗯,情感问题。”
“哇喔~好赤鸡!”
“乖,不许对别人的事太感兴趣。”
“他不是别人,他是我师父。”
“那也不行。”
“那你帮我问。”
“……好。”
于是项呈开了口:“怎么不见祁烈?”
吴穹正开了一瓶矿泉水来喝,闻言“噗”的一声把水喷出去好远,然后又被呛得咳了好半天。
“他……咳咳……他回家了。”
项呈没再问,淡淡地瞥了苏煜一眼,示意他答案已经很明显。
苏煜却压根儿不能满足,说道:“小师弟平时最喜欢跟着师父,要是他知道你一个人出来逛街不带他,肯定会伤心的。”
吴穹瞪了二徒弟一眼道:“你不说他怎么会知道?”
苏煜拿起盘子里的一串鱿鱼投喂边上的项呈,然后状似随意地问道:“师父,你为什么要费那么大力气赋生小师弟啊?”
吴穹愣了愣。
其实关于赋生祁烈,还有他和封吾之间的纠葛,他从来没有告诉过苏煜,但项呈是知晓的,因为他当初还利用了项呈身上的皇气来为赋生事宜加注双层保险,确保成功率。
而项呈和苏煜两人好的真.穿一条裤子,会告知苏煜这些事情也是正常。
毕竟吴穹也没说过不让项呈把这事说出去。
这会儿听见苏煜问了,他便道:“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身上的封纹。”
他身上的封纹很明显,稍微注意一下就能看得到。
这也是他关于赋生封吾的最标准答案了,谁问都一样。
苏煜听后点点头,但又接着问出了下一个疑惑:“那……你跟小师弟的前世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交情?就是说,他当初突然死了,你有没有很伤心?”
在他看来,什么为了解除封纹耗费那么多的心力来赋生另一个人……怎么听着都很不靠谱。
因为他听项呈说过,积攒的那么多功德,耗费的那么多精力用来解除封纹远比赋生一个魂魄俱碎的人要容易得多。
吴穹被他这个问题问住。
回想当年,他有没有很伤心?
他有点儿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当时滔天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