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濉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就急忙转开,心中陡然升起的愧疚几乎要将他吞噬。楚家家主并没有楚濉表现出来的那么让人害怕,他靠坐在主位上,脸上的表情可以称得上和善。
“多谢二位的救命之恩。”还未见到他们便已经得到了消息,只能说明楚濉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底下,可就是这样才更加伤人。
“爷爷。”坐在一旁的女子掩唇轻声道:“哥哥这么做都是为了我。”家主的话语一顿,看向楚濉的神情再次透露出了一些别样的意味。
金岳棠正想开口,只听那名女子再次幽幽道:“哥哥才刚回来,您别再责怪他了。”女子的话似乎极有分量,家主的表情肉眼可见地缓和了下来,对这个闯了祸的孙子也难得和颜悦色起来,最终叹了口气道:“你也是为了碧儿。”
可能是意识到屋内还有外人在,家主对金岳棠道:“岳棠,他们救了楚濉又一路劳顿,你先带他们下去休息吧。”金岳棠低头领命,让人一时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等他们三人离开,屋内便只剩下了楚濉、楚碧以及变了脸色的家主。
“跪下!”家主的右手狠狠捶在木桌上,溅起的木屑划破了楚濉的脸,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他不发一言地跪下,死命忍住才没让眼中聚集的水珠落下。
“爷爷。”不等楚濉辩解什么,楚碧就泪水涟涟道:“哥哥都是为了我,如果不是我他也不会冒险去抢琥珀琉璃镜,不会得罪旋光宗。”家主被哭得脑仁疼,可他不忍对备受宠爱的孙女发火,只能把怒火尽数发泄到了不成器的孙子身上。
掌中聚集的灵气眼看就要落下,去而复返的金岳棠连忙出手,才堪堪拦住了家主的怒火。家主看了金岳棠一眼最终还是忍了下来,意味不明地看了对方一眼:“旋光宗既然已经得罪了也没有办法,念在你也是为了碧儿,把琥珀琉璃镜留下就去领罚吧。”楚濉眼中剩下的微弱火光在话音落下后尽数熄灭,就连背脊也弯了一些,片刻后才闷闷地回道:“是。”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自己眼中,家主才叹了口气,对金岳棠和楚碧道:“岳棠是这一辈中最有天分的弟子,碧儿也是这百年来资质最出众的楚家后辈,若不是因为碧儿的病,你们早该成婚了。”家主继续道:“我也没想到这流落在外的琥珀琉璃镜竟被楚濉找到了,也算是天无绝人之路,等碧儿的病好了你们就成婚!”
“我……”楚碧偷觑了眼金岳棠,适时地露出了女子的娇羞:“是,爷爷。”金岳棠刚起了一个我字的那句话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这楚家可真奇怪。”而另一边,阴差阳错在楚家落脚的陆拾遗也是满肚子的好奇。
舒墨吃着陆拾遗刚做出来的美食,心情难得愉悦了一些:“哦?哪里奇怪?”陆拾遗一时也说不出到底哪里奇怪,只是皱着眉一脸的苦恼,结果被舒墨塞了一筷子美食,顺利地把刚刚的好奇赶出脑海,开始琢磨起菜品的味道还有没有可以改进的地方。
许是为了感谢两人,楚家在家主的吩咐下对陆拾遗和舒墨十分礼遇,就连病美人楚碧也为了感谢他们救了哥哥的性命而向他们发出了邀请。
陆拾遗并不急着赶路,玉溪四通八达,新奇的玩意儿自然也多,再加上有楚家的盛情款待,他们就想着好好逛一逛这央城再离开,收到楚碧的邀请后自然也没有拒绝。
“游湖?”陆拾遗接触的都是宗门里的弟子或是草根出身的散修,倒是头一次遇到楚碧一般的世家小姐。旁人邀请不是论道就是比武,没想到今日竟收到了游湖这样清新脱俗的邀请。
“此时正是央城最美的时节。”楚碧小声解释道:“这湖就在楚家,两位道友不用觉得拘谨。”陆拾遗闻言一时竟不知如何应答。
湖水潋滟,湖边停了一艘画舫,金岳棠和楚濉已经站在画舫旁等候,只是二人间的气氛却有些诡异。
楚碧的功夫还未到家,脸上的笑容一僵,但很快又恢复原状,像是怕陆拾遗和舒墨误会两人不合一般巧笑倩兮道:“他们俩不知为何总是吵架,不用在意。”
楚濉低着头,径自上了画舫,金岳棠也不发一言,跟在他身后上了画舫。
五人泾渭分明地坐在画舫中,周身的空气似乎都冻结了。有了这一次的经验,等之后楚碧再出言邀约的时候,陆拾遗几乎是没有细想就立刻拒绝了。
他们在楚家留了五日,这天晚上陆拾遗还未入定便被舒墨拉了回来。
“嘘。”舒墨将食指抵在唇上,在他耳边轻声道:“琥珀琉璃镜的灵气刚刚不慎溢出,楚家家主亲设了阵法,金岳棠正试图闯进去。”陆拾遗被连串的消息砸得回不过神来,有些茫然地瞪大眼睛,脑中不合时宜地冒出了种种违和感。
楚家这么大一个世家,却要让手无缚鸡之力的楚濉去拿琥珀琉璃镜。楚濉和楚碧一母同胞,一个没有灵根一个却是天纵奇才的丹灵根,可这丹灵根又是个无法修炼病秧子……
“走吧。”舒墨轻声道,陆拾遗点头,他对琥珀琉璃镜没什么兴趣,但看舒墨的样子却是十分在意。
舒墨带着陆拾遗悄无声息地潜入,恰巧此时金岳棠也打开了阵法,他带着一身的狼狈闯了进去,一眼就看见倒在地上的楚濉。
舒墨带着陆拾遗不敢靠得太近,用阵法隐匿了两人的气息后又以水为镜,透过水镜将房中变故尽收眼底。
金岳棠不顾家主阻拦横抱起晕死过去的楚濉,家主似乎十分生气,想要动手却被楚碧拦了下来。
“家主!楚濉也是您的血脉,为何要这么对他。”家主在金岳棠的责问下冷哼了一声,沉声道:“我才要问你!我将资质最出众的后辈许配给你,你就是这么回报给我的吗?”
“我很感谢家主的看重,只是当年收留我的是楚濉,救我的也是楚濉。我至今还留在楚家也是为了偿还他的恩情,至于家主的厚爱我实在担当不起。”
“岳棠。”楚碧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似乎难以接受对方的说辞,金岳棠迎上她的目光,好似早就看透了她卑鄙又阴暗的想法:“你什么都有,为什么不放过他?”楚碧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强装的柔弱在他的目光下支离破碎:“他又有什么好,让你如此心心念念?!他只是个凡人,只有百年的性命,而我不一样!我是天灵根,只要与我成婚双修你的境界就能一日千里,他不能给你的我能给!”
可楚碧歇斯底里的举动并没有触动他分毫,金岳棠就像一个旁观者看着她主导的这场闹剧:“所以你就想杀了他?”
家主一顿:“杀了他,金岳棠你在胡说什么,我们只要让镜中的楚濉用以血换血的办法将生气度给碧儿就行了,楚濉他不会有事的。”
“镜中一世界,镜外一世界。”舒墨看陆拾遗懵懂,小声解释道:“藏在镜中的神界碎片无知无觉,便仿照着镜外的世界做了一个镜中世界。既然是仿照,那必定会有原型。”
“琥珀琉璃镜是一位合体期修士锻造的,若是本命法宝,为何在他殒落后没有消失。”家主一僵,他确实也这样想过,或者说在楚濉拿到琥珀琉璃镜之前他根本就不相信这面镜子真的存在。可只要能治好孙女的病,他选择忽视这一切,如果镜子没有随着它的主人殒落,那么这面镜子根本不是本命法宝。
不是本命法宝,那就是用天材地宝后天锻造的,可究竟是怎样的天材地宝才拥有这样的威力,竟能照着真实的世界构架出一个镜中世界。
家主想不透,但他是楚家人,对这件在楚家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法宝知之甚详,只是很多时候不愿意细思罢了。
“住手!”不等家主回神,楚碧已经拿起了琥珀琉璃镜,她的眼神发亮,略带着癫狂地看着楚濉。家主想到典籍中关于琥珀琉璃镜的描述,突然明白到为何典籍中会有对它无形伤人的评价。
镜中光芒大盛,镜中世界以现实世界为依托,又经过楚家先祖的锻造,已经成了伤人的利器,只要镜中之人受伤那么与镜中人有丝丝缕缕联系的镜外人也必定会受影响。
是要手握这样一件神器,几乎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但楚家对它使用次数的记载却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一个承载了镜外世界的法宝又怎会是这么简单就能打开的,楚碧并不想亲自动手,照她的计划,打开琥珀琉璃镜的祭品应当是修为深厚的家主,可如今她只能自己动手了。
琥珀琉璃镜疯狂地吸取着周围的灵气形成了一个无形的漩涡,而楚碧就在这个漩涡中心,首当其冲。
第26章
楚碧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了下去,周身的灵气被不断卷入琥珀琉璃镜中,她原本只是看着虚弱,现在却是可怖。
她的双眼嵌在干瘦的脸上,死死瞪着护住楚濉的金岳棠。楚碧自身的灵气很快便不足以支撑琥珀琉璃镜,她举着镜子的双手突然迸裂出数道细长的伤口,已经泛黑的血液从伤口处蜿蜒流下,尽数隐没在刺眼的镜面上。
“碧儿!”家主被强光照得捂住眼睛,试图让楚碧停下,可此时已经趋近癫狂的楚碧哪里还听得进劝,嘴角一勾露出阴冷的笑容,脸上只有复仇后的畅快感。
但是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琥珀琉璃镜越来越不满足,无法得到灵气后只能另辟蹊径,开始吞噬她的生气。
“不!”楚碧尖叫一声,血液不断地从她体内流失,层层叠叠的皱纹掩盖了她原本年轻貌美的容貌,她犹如行将就木的老人跌跪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手上的琥珀琉璃镜吸走了自己最后的生气。
“楚碧……”家主的声音迷迷糊糊地传来,巨大的吸力让距离最近的他无力挣脱,只能徒劳地挥舞着双手被吸入了镜中。金岳棠想逃也已经来不及了,弯腰抱紧楚濉与他一起消失在镜中。
接连吸入了三人,琥珀琉璃镜好似还不满足,光芒与家主结成的阵法相撞。舒墨脸色微变,只来得及在家主的阵法外又施加了一层结界,就与陆拾遗一同被吸入了镜中。
光芒在触及舒墨的结界后暗淡了下来,逐渐消失不见,而此时空荡的房间里也只剩下一面蒙尘的铜镜。
陆拾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但不管身在何处,这里都不像舒墨口中所说的镜中世界。
他茫然无措地四顾,却发现自己犹如木桩一般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而唯一能动的就只剩下眼睛了,他在黑暗中安静地等了一会,才依稀听到了远处传来的脚步声。
脚步声的主人绕着他走了两圈,陆拾遗无法抬头,只能看到纯黑色的鞋面以及鞋底散开的光晕。
对方最终还是停在了他的面前,犹豫着伸出一只手来。那是一双成年男性的手,十指纤长骨节分明,但却让他毛骨悚然。
那双手一点一点地靠近,眼看就要触摸到他的脸颊。
“拾遗!”舒墨的声音从他耳边炸开,带着十二万分的急切,陆拾遗闭上了眼睛,等再睁开时舒墨就站在自己眼前,而四周的黑暗也已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片郁郁葱葱的绿意。
“你怎么了?”舒墨皱着眉,担心道。
陆拾遗悄悄伸出手,直到勾住对方冰凉的指尖才放心了一些,露出安抚的笑容,将自己刚刚遭遇到的一切尽数告知。
舒墨一时也没有头绪,沉吟片刻后道:“我们先想办法从镜子里出去。”这里和现实世界并没有什么不同,两人试了试,不论是灵气还是法术都能照常使用。
两人御剑飞行了半个时辰,四周除了绵延不绝的群山再没有其他。直到天色渐暗,他们才找到一个被藤蔓遮掩的山洞稍作休息。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舒墨见状升起了火堆。山里的夜晚总是格外得冷,之前还没有感觉,这一停下来陆拾遗就觉得又冷又饿。
乾坤袋里装了些他之前做好的面饼,他把面粉、盐和辣椒面混合后切成长条,放在油里炸至金黄后捞出,又趁热撒上了些胡椒和孜然粉。
口感爽脆带着些微的辛辣,再放上自己做的酱料,又方便又美味。舒墨喜欢吃他做的东西,即便只是面饼这样简陋粗糙的吃食也能用得津津有味。
陆拾遗用完干粮就有些困了,靠着岩壁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舒墨拿出外套披在他身上后重新坐下,用木棍拨弄着眼前的火堆。
陆拾遗第二日醒来时天才微微亮,洞中的火堆已经灭了,只是残留着余温,而舒墨也失去了踪影。
他将衣服折好放回乾坤袋中,舒墨才踏着晨露回到洞中。
“往东北御剑一刻钟就能看到央城。”舒墨的语气平淡,陆拾遗却忍不住再次开口确定道:“央城?”
“是央城。”舒墨回道:“我们昨日就途径过那里,只是那时四周还是群山。”陆拾遗闻言越发一头雾水。
“我们去那里找楚家,说不定能找到出路。”舒墨继续道,陆拾遗点头,现在看来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央城与他们之前所见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他们身边少了带路的楚濉,央城的城门口少了守城的金岳棠。
两人入了城并没有多做逗留,而是径自前往楚家。朱色的大门就是陆拾遗记忆中的那个,就连守门的修士也是一模一样。
“不知两位道友有何事?”他的态度极其恭谨,向两人行礼道,陆拾遗不知怎么形容,只觉得对方说话的语气态度,就连行礼的角度都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