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番剖心自白不可谓不真诚,可傅含璋只是微微调开眼光,惨淡地笑了一声。
“语苍啊语苍,”他喟叹着,神情苍凉,“你错了,孤错了,我们都错了。”
“这一回死里逃生,孤才知晓当年的真相,”
他苦笑着,眼底隐隐溢出水光,“原来孤的魔龙丹之所以会及时觉醒,都是那个人的功劳,他为了孤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背了几百年的骂名……最终也没有留给孤挽回的机会。”
“你怕是不敢相信吧?”
傅含璋不避不让地迎着秦语苍惊疑的目光,“若非亲眼所见,孤也不愿相信,自己竟能愚蠢到这般地步,至于洛清琰……”
他抬手解开前襟,露出蜜色胸膛上尚未痊愈的狰狞伤疤来:
“天泪城不惜以两支诛魔箭为代价,意图夺取孤的性命,却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洛清琰早已赶在他们之前,将孤和小北带到了魇魑海畔,要用真火提炼出孤体内的魔龙丹。”
“若非小北耗尽自己的灵力救了孤,孤此刻便不可能完好无损地站在你面前。”
他偏了偏头,神情讽刺:“如此,你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荒谬了么?”
前方久久没有传来回音,傅含璋低下头理好衣襟,见秦语苍默然收回手,身体痉挛似的蜷起。
他高大的身形佝偻下去,神情盈满了懊悔,惊骇,痛苦与挣扎,甚至不敢再看傅含璋一眼。
是他……
是他亲手将魔君两世的挚爱推入深渊,是他滋长了洛清琰心中的恶念,险些导致魔君殒落。
若非两百年前魔君的赏识,他或许永远都是那个鲁莽粗笨的熊妖,不会有机会走到人前,号令三军,征战四方。
是魔君成就了他,他却以对方的信任为利刃,深深刺进了那人的胸膛。
“陛下……陛下,臣罪该万死……”
秦语苍死死攥住铁链,却怎么也攒不足起身的力气,只能跌坐在污水之中,撕心裂肺地呜咽起来。
傅含璋立在原地,沉默不语地注视着秦语苍的崩溃绝望,眼底神采如同死水一潭,再也掀不起半分波澜。
半个时辰后,他离开了天牢,并且婉拒了血蟾妖王入驻其行宫的邀请,执意返回了残破不堪的魔君寝殿。
雷火阵毁去了寝殿的大半穹顶和房梁,好在床榻衣柜等陈设尚算完好。
指间魔气涌动,将家具表面的灰尘杂物祛除,傅含璋撑开一方结界,笼罩住寝殿范围,确认外界无法察觉,才脱下外袍,放轻手脚打开了衣柜。
他肩头的归云雀探出小脑袋,发现柜中清一色都是素色的雪衣,看起来还和魔君的尺寸不太搭配,小小的眼睛里泛出了大大的疑惑:
“哥,这些衣服不是你的吧?”
傅含璋点点头:
“当然不是,这些都是小北平素穿的衣裳,他不爱由魔族侍女清洗,总是自己濯净了,再收纳在这里。”
他从中取出一件丝质长袍,捧到眼前,近乎贪婪地嗅了嗅隐约透出的松木冷香,随后默念咒诀,缩小了身量。
直到自己的身材相比于长袍显得娇小,他才停下术法,张臂穿好长袍,在软榻上缓缓躺倒。
柔软的布料包裹着身体,氤氲的冷香萦绕在鼻端,傅含璋闭上眼,仿佛能感受到一双修长冷白的手,正轻柔摩挲着自己的面庞。
骨节精致,清寒如玉,却又脆弱如琉璃,一触即碎。
“小北……师尊……”
他喃喃念着那个名字,长睫上悬着的泪滴滑落,濡湿了枕巾。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呜呜最近看到好多读者在小北中箭的地方弃文了,我看着断崖式的点击,眼泪掉下来
咋说,暴君确实是一篇比较揪心的文(自我反思ing),我在自嗨的同时可能忽略了读者的心理承受能力,给一些小天使带来了不是那么好的阅读体验TAT希望大家不要怪我呀
但这也算是我个人的一个坚持吧,因为现在很多苏爽甜,而且基本这么写就很可能会火(我的同期作者都这样),但我也想坚持自己,走一下不一样的风格(而且我的糖是真的啊,有时间有机会我就发了,真的极其真诚了TAT)
希望大家还能继续支持我呜呜呜!!!抱住小可爱们就是一个百米冲刺!!!!
ps我好久不写含璋的病娇属性了,这一章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吧hhhh,小北已经在回归的路上啦,最多两章就放他出来!!
第67章 雪域觅仙草
黑夜澹沉,北斗高悬,清风拂过密林,唤起清脆的枝叶摩挲声。
树顶忽然传来响动,一道高大的身影御风而来。他身后张开灿金色的双翼,不时有金色的流光散落,如坠入人间的星尘。
来人在一处湖岸边着陆,硕大的双翼收起,露出一张金发金瞳,丰神俊朗的面容。
他双手虚抓,平静的湖面立刻泛起波澜,不久,一簇耀眼的白光从湖面蔓延开,水波浮动,托举起一朵硕大的苞状花朵。
这朵花的每一片花瓣,都呈现出莹润的乳白色,从根茎到花瓣尖,逐渐变得透明。
从外界隐约能看见一道人影,正静静地蜷缩在花蕊深处。
他未着寸缕,未被花瓣遮掩住的身躯清瘦修长,肤色如雪。
最引人注意的便是那一头银白的长发,随着花瓣的每一次颤动微微摇曳,犹如无瑕的匹练。
“希望这朵重岚露华能够修复你的仙体,等到那孽障将饮冰草与朱雀骨找齐,为父就能为你重塑神魂。”
男子伸出手,似乎想触碰沉睡在花瓣之中的人,却又在半空中缓缓收回。
“曦儿,三百年来,为父一直在寻找你散落的神魂。”
他深深叹息,眉宇间盈满痛色:
“不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必须让你醒来,天道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
或许是被熟悉的气息包裹,这一夜傅含璋久违地睡得香甜。
直到巫月婪和温舒窈等人没见到他的踪影,亲自找到魔君寝殿中,才将他从睡梦中唤醒。
“陛下,您这是?”
看清他的状况,巫月婪不由得愣住。
此刻的傅含璋并没有恢复本相,依旧维持着少年体态。
雪色的丝质长衫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无意间露出一截圆润的蜜色肩膀,慵懒而魅惑。
此情此景让巫月婪眼前一阵恍惚。
仿佛自己和傅含璋还是凡界的女修南无月和无害的少年,身边的幸福虽然虚幻,却依旧触手可及。
“无妨,孤只是……有些想他而已。”
傅含璋疲惫地笑笑,周身魔气一现,身量恢复正常,他也穿戴上了魔君制式的长袍。
林夜北的衣衫被他珍而重之地叠起,收入了随身储物的须弥袋中。
原本他恣意随性,不习惯储备物资在身边,可失去林夜北的每一天,对他而言都是刻骨的折磨。
所以昨夜,他将寝宫中那人留下的种种物事尽数收集起来,用法宝存放在身旁。
至少在他无法忍耐的时候,能稍微聊以自.慰吧。
“还望陛下恕臣叨扰之过,”
巫月婪抿起唇,将来意道出,“有件事必须告诉您,昨夜……秦语苍在狱中自戕了。”
傅含璋闻言呆立良久,才僵硬地点了点头。
不论怎么说,秦语苍都是自己一手栽培,陪伴自己出生入死的部下。
纵然他已经铸成大错,如此惨烈的结局,却也绝不是自己愿意接受的。
“逝者已矣,那便将他……好生安葬。”
他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哀伤与遗憾,
“正好你们在这里,孤也有一件要事要交与你二人。”
“小北……师尊为救我身死,如今我须得前往极北之地,为他寻找续命的仙草。”
傅含璋停顿了一刹,似乎是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直呼那人姓名的资格。
“此去路途遥远,艰险莫测,孤也说不准自己何时能够归来。在此期间,魔域中的一切事务,都交由你与舒窈打理,孤已经拟好了诏令。”
他将由黑红锦缎包裹的诏令,和象征魔君之位的玉玺交到巫月婪手中:
“血蟾妖王他们迫于孤的威势不敢造次,可一旦他们知道孤归期不定,恐怕又会有异心……因此若有人追问起孤的下落,你们只需称孤在闭关修炼即可,切莫泄露半分口风。”
“……遵命。”
温舒窈重重点头,泪水忍不住在眼眶中打转。
担任长岐宫魔医数百载,他见证着傅含璋一步步成长为睥睨天下的魔君,心中除了君臣之义,更有几分慈父般的关怀在。
至于傅含璋所说的极北仙草,他隐约也能猜到几分。
传闻那株仙草附近,盘踞着极为凶险的幻境,即使是修为深厚的修士进入,也难免会着了它的道。
虽然傅含璋看上去尚算神志清明,他却知晓那人心底的执念有多深重。
不论是寻药失败,亦或是幻境中的画面刺.激,都可能让他神魂迸裂,心魔滋生。
“陛下,”温舒窈幽幽长叹道,
“万事莫要强求,若是能救回小美人,自然是皆大欢喜,可毕竟生死有命,若有不测,千万莫要苛责自己。”
放过我的师兄弟,还有你自己。
林夜北濒死时的低语言犹在耳,傅含璋不置可否地笑笑,心底一片苍凉。
那些绝望与疯狂已经犹如藤蔓,占据了他的心房。
若非销骨噬心的剧痛一直持续着,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还真真切切地活在这世上。
他不可能放过自己苟延残喘的唯一依靠,却也同样无法保证,自己究竟能坚持到何时。
“舒窈,你在长岐宫中担任魔医多年,资历甚至比孤还要深得多。如今右护法之位空缺,让你暂理,可谓再适合不过。”
傅含璋微笑道:“孤走之后,长岐宫内外便交给你们了。倘若一年之内,孤没有任何音讯传来,你们便设法联系西海龙王,他会代为处理。”
话音未落,肩头的归云雀就恼怒地啄了啄他的后颈,仿佛对他刚才的话颇不认同。
温舒窈和巫月婪对视一眼,他们虽然不清楚内情,却知道傅含璋诞生于西海龙族,想必他之所以能够安然无恙地在这里,也与西海龙王有关。
交待完相关事宜,傅含璋也不再继续耽误,将三位分封王上供的部分灵药秘宝装好,便踏上了前往极北雪原的旅程。
极北雪原位于凡界与魔域的交界处,气候严寒,自古以来就是天地灵气与混沌魔息的汇聚之所。
不仅有凶险的幻境风暴,还盘踞着大量的灵力乱流,倘若修为低微之人不慎进入,很可能就此丢了性命。
越往北行,气温越低,尽管元羿的一缕魂魄栖身在归云雀体内,它自身的灵力依然不足以自保。
傅含璋索性敞开前襟把它包裹住,让它紧紧贴着自己的胸膛。
有力的心跳声顺着归云雀的感知传入元羿的识海,它漆黑的豆豆眼眨了眨,忍不住与傅含璋贴得更紧了些。
“哥,我听闻饮冰草生于极北雪原最高峰之上,”
它在傅含璋识海内轻声道,“每一株都需要千年才能成熟,且可遇不可求,你摘取的时候千万小心。”
傅含璋点点头,在出发之前,元羿已经向他描述过饮冰草的大致形貌。
那是一株通体翠绿的仙草,茎干呈则是晶莹雪白色。
成熟的饮冰草顶端会绽开花朵,花瓣也是罕见的六边形,边缘则附着着不化的冰雪。
若要取得饮冰草,就必须获得它周围守护幻境的认可。
若是靠蛮力强行突入,幻境破灭时,仙草也会枯萎。
耳边朔风呼啸,眼前暴雪弥漫,傅含璋努力凝聚目力,才能隐约瞧见远方山峦的轮廓。
想来元羿所说的最高峰……便是视野尽头的那座雪山吧。
傅含璋顶着风雪,朝雪山所在的方向行走,沿途的积雪越来越深,从膝窝逐渐升高到腰际,雪层下更是亘古不化的万载玄冰。
即使他的修为已经足够隔绝外界温度,也抵挡不住一阵阵往上窜的寒意。
归云雀担忧地瞧着他苍白的脸色,神情有几分不忍,正准备开口让他稍事休息,傅含璋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屏气噤声。”
刚才风雪声大得恐怖,遮掩了很多细微的声响,现在风速稍微放缓了些,他才察觉有什么不对劲。
只见不远处的雪堆上,缓缓隆起一道白色的细线,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迅速靠近。
等到距离拉近了好些,傅含璋才看清,来者根本不是什么细线,而是一大群凶恶的雪狼!
每头雪狼都长逾两米开外,眼中氤氲着幽幽碧火,蓬松的毛发之外涌动着灵力,威压极重。
“糟了,这是极北雪原的雪狼群,”
归云雀焦急道,“它们是雪原仙草的守护灵兽,一般群体行动,杀伤力极强,我们还是快些找个隐蔽处藏起来……”
不过它也没能继续说下去。
放眼四周,尽是一片苍茫雪原,哪里又有能容纳他们躲藏的地方?
“无妨,让我会会它们便是。”
傅含璋恣意地勾起唇角,长臂一挥,魔剑夙泱顿时被他握在掌中。
凛冽的魔气如水银泻地,他轻叱一声,身影如电般掠出。
雪狼群显然没有想到,如此被动的情形下他还能发动反击,但它们的反应无疑也极快,迅速闪身避开了夙泱的锋芒,直奔傅含璋毫无防备的后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