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方微的记忆当中,此人应该是整个风雨殿最不受约束的人,当初他是从荒山野岭里将陆曜给捡回来的,那时候的陆曜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家伙,浑身是伤瘦得脱形,方微命人替他看过了伤,又将他扔进风雨殿的暖池里泡了三天,这才终于将人给救过来。
奈何被救的人半点不懂感恩,甚至连与人交流都不会,刚醒来的时候他先是抓伤了守着照顾他的风雨殿弟子,接着又砸了房间里的名贵瓷器,咬人抓人这种事情不下少数,整整三天的时间里将整个风雨殿闹得乌烟瘴气,最后还是方微回来安抚了他,才令他渐渐平静下来。
方微已经记不清自己当时是如何安抚陆曜的了,反正从那之后,他替陆曜起了名字,陆曜也就跟在了他的身边,开始帮他做事。
不过就算是这样,陆曜依旧是个难驯的家伙,这人在很长的时间里只听从方微的吩咐,其余根本不肯和任何人好好交流,而且就算是听从方微的吩咐办事,他也只会选择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完成任务,在许多人的眼中,他根本就是个完全不通任何处事规则的野兽,只凭着兽类的直觉做事,将自己隔绝在人群之外的封闭世界里,只允许方微稍稍踏足其中。
那时候的陆曜根本不懂什么叫做妥协,也根本不会依循任何规则,他莽撞冲动,不讲道理,谁也没有办法束缚他。
但谁也无法想到,当年的陆曜竟会变成现在这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如果不是从些许细微的动作和神态确认此人的确就是陆曜,方微甚至无法确定他真的是当年跟在自己身边的那名少年。
方微心中有着太多的诧异与困惑,以至于在听到华恃的问话时,没能够立即做出反应,等到华恃又喊了几次,方微才终于收回心神,“嗯”了声后淡淡应道:“是他。”
说出这话之后,方微已经不知道华恃究竟回应了什么,只知道对方的语气很是惊讶,甚至带着点不肯相信的意思。
不必说只是听过昔日风雨殿方微和陆曜故事的华恃,就连方微本人也很难相信眼前的陆曜就是当年的陆曜,虽然关于风雨殿的故事,到现在已经有不少夸张的地方,但大家对于陆曜此人的评价大多都是正确的。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现在大堂里这群人提起陆曜才是这种反应。
一个曾经无法无天的家伙,现在变成这副唯唯诺诺的模样,看在他们眼里自然是可怜又可笑至极。
方微再度沉默下来,而华恃在经过了最初的惊讶之后,慢慢也不再出声,他与周鲤吃过了东西,很快各自回到了各自的房间。风雨殿的闲事没有在他心上留下太多影响,毕竟他也没有管闲事的习惯。
在吃饱喝足又出去逛了会儿之后,华恃渐渐有了困意,收拾收拾去床上躺下很快沉入了梦境。
而也是直到华恃进入睡梦之后,一缕金色的光芒自他的身上缓缓飘出,它绕着华恃旋绕半圈,接着灵活地自窗口飘出,拖曳着流光往这酒楼的其他房间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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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酒楼最里侧的房间之内,几名风雨殿的少年正围坐在一起低声商量着什么,脸色沉肃带着浓浓的怒意,似乎正说到最关键的地方。
而就在这时候,房间的门忽地被人推开,有人慢慢踱步进屋,手里拿着酒葫芦倚在了门边。
少年们脸色难看,抬头看向门口的男子,瞬间收了声。
拿着酒葫芦的男子正是陆曜,他松松散散靠在门边,眼皮耷拉着似乎随时都能睡着,眼见几名少年朝他看来,他没什么情绪的笑了声,往嘴里倒了口酒道:“怎么?别怪我没告诉过你们,你们要是现在跑去找那群家伙生事,那你们这辈子也别想再参加化灵大会,也别想进入灵域和灵物结契。”
几名少年情绪显然十分不悦,但却应该已经习惯了陆曜的说法,其中一名少年道:“可是师父,我们什么都没有做错,分明就是那群家伙在找理由欺负我们,凭什么我们要忍……”
“凭我们风雨殿现在什么都没有。”陆曜面无表情,漆黑的瞳仁注视着少年们,冷冷截断他们的话道,“不想让风雨殿彻底消失,你们就给我乖乖忍着。”
这番话让大家都没了声音,只其中看起来年龄最大的那名少年紧紧皱起了眉头,犹豫许久后仍是忍不住压着嗓音道:“可是你守着的根本就不是风雨殿,只是个空壳而已!”
话音落下,房间里瞬间寂然。
那名出声的少年感觉到所有人向自己身上投来的视线,眼神微黯似乎有些后悔,但转瞬间他又仰起了脸,迎上陆曜的目光。
陆曜目光沉冷,手中举着的酒葫芦不知何时已经放了下来,他捏着葫芦的手微微用力,指尖已经微微泛白。
众人眼看着他朝那名少年走了过来,脚步很轻,但鞋底接触地面发出的声音在这片寂静中却尤其分明。
就在陆曜靠近之前,其余几名少年纷纷扑了上来,几个人拦在陆曜的面前,几个人使劲给说话的少年使眼色,少年沉默片刻,梗着脖子看了陆曜许久,到底还是没有继续将话说下去,只是垂着眼半晌轻声道:“是我多言了,请师父责罚。”
陆曜依旧紧盯着少年,没有立即出声。
大家于是接着求情,因为声音太杂听起来叽叽喳喳的。
陆曜下颌紧绷,听着众人的声音,许久才再度垂下眼皮,恢复平常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就算那样又如何。”
他背转过身,重新离开了房间,只在离开前轻飘飘落下一句话道:“就算它只剩下个空壳子,只要这壳子还在就够了。”
说完这话,他已经推开另一处房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合上房门,陆曜举起酒葫芦猛灌了一口酒,接着他随手将葫芦扔开,来到床边正打算合衣躺下。
回身之时,他视线扫过房中桌椅,视线忽地凝住。
第16章
酒楼的房间里东西很少,所以只要稍有不同都会十分显眼,因此陆曜在回头的刹那就已经察觉到了房间内的不同。
就在房间那张原本空荡的桌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抹水痕。
那水痕就像是有人将桌上的茶杯打翻,所以茶水溢出在了桌上,在旁人看来这或许只是普通的水痕,但看在陆曜的眼里,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那水痕的轮廓看起来仿佛寻常,但其实却是有规则的,那是一道雷电般的形状。
别人或许无法认出,但陆曜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
这图案是一道暗号。
一道已经弃置许久未曾使用过的暗号,千年之前风雨殿行动所用的暗号。
而这暗号之所以会被弃用,是因为它只独属于一个人,那个人不在以后,这暗号自然就无人再用。
陆曜目光直直落在桌面用茶水画出的暗号上,仿佛要将其洞穿,他右手习惯性地想要握住腰间的酒葫芦猛灌上大口,以辨认自己究竟是清醒还是沉醉,然而等发觉腰间空空荡荡,他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将酒葫芦扔在了一旁。
他脸颊的肌肉紧紧绷着,仿佛只消松懈片刻眼前的一切便会化作梦境消失,他飞快来到桌前,伸手想要触碰那片标记,但手才堪堪抬起,却又立即落了下来。
“是你吗?”
陆曜的声音沉滞沙哑,伴随着明显的颤抖:“是你回来了对吗?”
房间里没有传来任何回应的声音,这凭空出现的暗号并不能给予他任何回应。
陆曜紧紧拽着双拳,寻常总是半梦半醒般垂着眼皮的双眼,这时候已经完全撑开,长久的沉默之后,他的目光没有在那片暗号上继续停留下去,他抬起右手,指尖没有触碰那片痕迹,只虚虚自上方拂过,那片水痕上方很快便出现一道灵气组成的光晕,那光晕凝成一道痕迹,循着某道轨迹往房间外延伸而去,顺着走廊不知飘到了何处。
陆曜没有立即跟上那道光晕,他喉结上下微动,神情专注地看着那道痕迹,仿佛见到的并非只是眼前的情景,而是通往千年前的轨迹。
过了好一会儿,他将双眼紧紧闭上,等到再度睁开,他才终于收拾好所有情绪,推门再度走出房间,循着光晕轨迹所指向的方向而去。
最终陆曜脚步停在了酒楼三层里侧的某处房门之外。
那道暗号所留下的印记从他的房间里一路通过走廊延伸至外面,最终指引着他来到了这处房间外面。
只是在找到目标之后,陆曜却突然不敢再往前半步。千年前天不怕地不怕的任性少年,现在看着这处紧闭着的房门,却仿佛近乡情怯般失去了再前进的勇气,仿佛害怕自己即将伸出的双手会毁去他好不容易得来的梦境。
他就这样长久地凝视着前方,最终是房门内传来的动静打断了陆曜的思绪。
突然响起的脚步声令陆曜神情有了瞬间的慌乱,在那瞬间他紧拽着双拳竟是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就在他眉峰紧蹙抬起头来的刹那,房间的大门骤然洞开,自屋内走出的年轻身影猝不及防撞进了陆曜的视线当中。
屋内的少年模样俊秀,身着衣料华贵的白衣,看起来就是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少爷,颇带着几分不知忧愁的闲适天真。
就在见到门内少年的刹那,陆曜身体僵硬,眼底所有的情绪骤然熄灭,化作了浓浓的失望。
不是他。
陆曜疲惫地合上眼,短促地笑出了声,似乎是在嘲笑方才过于天真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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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现在,华恃心中的惊讶也同样难以言说。
他不明白自己不过是半夜肚子饿了,打算出门叫下人替自己找点吃的来,怎么刚开门就遇到个家伙站在自己的房门前,用一种奇怪至极的表情盯着自己。
而这个家伙还是他下午才刚刚见过不久的风雨殿副殿主。
他听说过这人的名字,也知道他的过去,但他却不明白这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房门外面。
这家伙打算做什么?
虽然听说风雨殿陆曜已经成为了灵道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脚的家伙,但华恃曾经听说过不少这人的残暴往事,自然不会真的将他当作什么好脾气的家伙,他现在紧紧盯着面前的陆曜,眼神狐疑地在对方身上打量,迟疑良久才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陆曜将所有的情绪收归眼底,抬眸后再度看向华恃,同样打量起对方来。
半夜里四下原本就已经十分安静,华恃与陆曜对视,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华恃被这气氛弄得有些不自在,终于忍不住在心里面向系统求助道:“这家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看我干什么!我是哪里惹到这位大爷了吗?”
谁也不知道华恃这位大少爷表面不动声色,但内心已经开始求助起系统自己该如何跑路了。
而此时待在华恃魂魄里的方微听到华恃内心的惊叫求助,只觉得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陆曜当然是他引过来的,为此他花了不少的力气,甚至耗费了自己原本就所剩无几的神魂力量,这才短暂地离开华恃的身体并且在陆曜的房间桌上制造了暗号痕迹,让对方依循着他所留下的记号找到了华恃这处。
他现在没有办法出现在陆曜的面前,也没有办法告诉陆曜自己现在的情况,所以只能够用这样的方式希望能够引起陆曜的注意。
陆曜在长久的凝视之后,也的确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紧皱着眉头,在短暂地沉默之后,陡然突然之间身形化作黑影,竟是出手朝着华恃袭击而来!
华恃还在脑中向自己家系统求助,没防住陆曜竟然会招呼也不打直接对自己动手,他本能地就从韵秀笔空间里招出灵砂剑,抬手挥剑,险而又险地堪堪格挡住对方的攻击。
“你这人究竟……”华恃脸色微变,想着要与对方理论,然而转念他就想起了对方身为邪道中人,并非自己能够讲理的对象,于是他话锋一转,立即扭头提气便往外喊道:“来人救……”
华恃这番动静,倒是让陆曜愣住了,他没想到对方最先的反应竟然是叫人。
不过好在他反应极快,就在华恃话音刚起的瞬间,他就一把捂住了对方的嘴,沉冷着声音道:“你若是不喊出声,我可以保证留你的性命。”
华恃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唔唔”着点了头,并且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保证自己绝不再多说废话。
陆曜大概没有碰到过这么配合的家伙,见着华恃的动作竟然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当了太多年的醉鬼,所以说话才没了威慑。
他缓缓松开华恃,微退半步,沉默当中,他视线落在了华恃的右手上。
准确的说,应该是他右手的灵砂剑上。
华恃注意到了陆曜的视线,他现在已经察觉出对方没有要杀自己的意思,所以心思也开始活络起来,见到陆曜对灵砂剑有反应,他心中疑惑,想要开口询问,但想到刚才陆曜说过不许开口,于是也不敢再出声,只紧紧盯着陆曜试图用眼神传递自己的困惑。
陆曜良久方才将眼神自他的剑上移开,声音略带沙哑地道:“灵砂剑?”
华恃双眼瞪大些许,此刻也忘了的保证,连忙出声追问道:“你知道这把剑?”
陆曜瞥了华恃一眼。
华恃见他没追究自己出声的事情,于是大着胆子又接着问道:“你认识这把剑的主人?”
陆曜没理会他这话,只是神情复杂地问道:“你的内息,你刚才使用的是幻光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