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审判日的前一天,银雀放弃了。
他把家里的现金全数拿了出来,遣散了宅邸里所有的佣人,只留下一个千秋,在他身边陪着。
“……一想到帝国最后会落到二皇子这样手段下作的人手里,我都开始担心帝国的未来了。”银雀坐在书房窗边的躺椅上,提着一瓶朗姆,边喝边说,“可能再过几十年就全被联邦吞并了吧。”
窗外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弯月,银雀脸颊泛红地看着,像在赏月。
“也不一定是二皇子继位。”男人就站在他身旁守着。
在焦头烂额之后,他坐在这里喝酒,等醉过去睡过去,明天就要接受审判结果。
可他和千秋的对话一如既往,来得突兀莫名,却无半点障碍。
银雀像是坐累了,忽然往后躺倒,自然而然地蜷起腿,整个人缩在躺椅上,略显的娇小:“……烟。”
男人依言递上,无需他再开口,便在他旁边蹲下身,擦燃打火机替他点上。银雀斜着眼看他,男人的鼻梁成了分界线,大半张脸藏在阴影中;可被月光照亮的那部分,十足顺眼。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千秋的时候,记忆的闸门被拧开,接着许许多多的片段开始在脑海里回放。
银雀呢喃着问:“你讨厌我吗。”
“怎么会。”千秋没急着站起身,目光投向他,“少爷很好。”
“我猜你在我身边,没说过一句真心话。”银雀勾着嘴角,笑得眯弯了眼,“不过也无所谓了,我还是很中意你的。”
“少爷想哭吗。”
“我明明在笑。”
千秋的声音有些沙哑:“……不知为什么有这种感觉。”
“明天不管结果如何,反正……”银雀思索着道,“我的人生,不管来的是什么,我都接受。”
“少爷没想过离开王都么。”
“离开?带你私奔吗?”他喝得微醺,说话轻声细语,像在撒娇,“可惜啊,你是Beta,要私奔我也要找个Alpha吧?”
“但少爷讨厌Alpha。”
“对,所以我不会离开,也不和任何人在一起。”说着说着,真心话不受控地吐了出来,“……死了说不定反而比较好。”
“您说过的,您怕死。”
“那是快要死的时候说的话,不作数。……对了,抽屉里有个信封,你拿过来给我。”
“好的。”
千秋转身去了书桌前,拉开抽屉后果然看见了牛皮纸的信封。上面什么都没写,看起来并不是打算寄出去的。
他将信奉递到银雀手边,对方接过后拆开来,将里面的纸张展开,从上到下地看了一遍后,连同信封一起塞到千秋手里:“这是给你的。”
“……什么?”
男人垂下眼,借着月光依稀能看清楚题头:转让协议书。
“你待过的马场,上个月的时候我就转到你名下了,这样查封家产的时候,马场不会算在里面。”银雀说,“你把它卖了,拿着钱去哪里都可以,不用再回该死的下等街;你找个喜欢的地方,建一栋房子,再找个Omega、找个Beta……随便你,找个人过吧。”
千秋没有回话,银雀便重新看向窗外的弯月,自顾自道:“我还是最宠爱你的,卖掉马场的钱应该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省着点用肯定足够了。”
“少爷是让我走的意思吗。”
“是,你最好现在就走,免得受牵连,到时候想走都走不了了。”银雀轻飘飘地说着,深深吸进一口烟,“成奂不也被关押了吗。”
“已经晚了。”男人道。
千秋的声音太沉,银雀并没能听清楚:“什么?”
就在这时,楼下突兀地传来砸门声,声音突兀而猛烈。
主仆二人都下意识地皱起眉,银雀仰头靠着松软的椅背,长长地吐气:“我猜不是殷家,就是护卫军。”
“那……”
“去开门吧,我缓缓就下来。”银雀说,“别让人把门砸坏了,兴许我以后还要住回来的。”
今夜的月色仿佛格外迷人,银雀一直没有挪开目光,因而也错过了男人此刻微妙的神情。
“遵命。”千秋这么说着,离开了书房。
他想先抽完指缝间的烟,偷完最后这点闲。
——
男人慢条斯理地下楼,偌大的客厅里只开着幽暗的壁灯,那些平日里在下面忙碌的女佣离开后,这里阴沉得像墓室。
砸门声一直没消停,但没有一个人说话,就像知道迟早会有人来开门一样。
千秋不紧不慢地打开门:“吵死了。”
门外十几个身着黑色西服的男人站着,为首的人穿得倒是没那么死气沉沉,看起来气质也截然不同。他过肩的头发束成辫子垂在脑后,穿着开襟的银灰色斗篷:“我这不是想你了吗,这都有快一年没见了。”
“是吧。”千秋随意应着声,朝他伸出手,“东西。”
“喏。”
那人早就准备好了,手从口袋里拿出来便抓着一管药剂。
千秋什么也没说,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弹痕。
“……你还受过伤,太不划算了。”
“废话少说一点。”
男人十分熟练地顶开注射器的透明盖,针尖立刻渗出几滴液体,接着他便将针头扎进了千秋的手臂,速度适中地将药剂尽数注射进去。
它们在血液中极速奔涌,霎时间流遍了千秋的四肢百骸。
原本在身体里起着效用的长期阻隔剂,被新的药物中和,一点点失去效用。
身体里每一处的变化,千秋能感受到——那是力量正在回归的感觉。他阖着眼,耳边能听见自己略快的心跳,空气中飘散开若有若无的麝香气味,很快便浓了起来,让人无法忽略。
“呼,舒服多了。”千秋说着,重新睁开眼。
短短几秒的时间里,他的气质变得截然不同,跟刚才打开门的Beta判若两人。
“信息素收收……”门口的男人道,“侵略性太强了。”
千秋抬手扶着后颈,左右地活动了两下,扭响了颈骨。紧接着,他的手指扣进领带结中,有些粗暴地将它拉开,松垮垮地挂在胸前:“不想收,我忍得太辛苦了。”
“哈哈,我看出来了。”
“进来吧,也该让银雀少爷见见我。”千秋勾着嘴角,笑容和以往那种刻意的模样相差甚远。
银雀裹着风衣走下扶梯转角时,见到的便是这一幕——
男人衬衣的扣子被粗暴地扯掉了两颗,锁骨若隐若现;总是挡住他眉眼的碎发被撩了上去,终于露出他的整张脸;空气中Alpha的信息素强烈到无法忽略,男人身后还跟着一群人,正一步步朝他走来。
银雀站定在拐角,直勾勾地看着男人一步步踏上阶梯。
“……久等了,”男人眼睛里满是戏谑,语气张狂,“我正打算上去。”
这声音银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可眼前的人,除了陌生还是陌生。
他几乎找不出一点千秋的影子——这样的认知让他竟隐隐地害怕。也许不止是因为这个,还因为正袭向他的Alpha的信息素。
强大,绝对的强大。
信息素所传达给他的仅此而已。
银雀抿着嘴,呼吸剧烈,多数时候都半阖着的双眼此时完全睁开,直勾勾地盯着千秋:“……Alpha……”
他应该退,至少应该避开对方的接近;可他不知为何,一步也挪不开。
本能在叫嚣着臣服,在绝对强大的Alpha面前,寻求他的庇护才是Omega该做的事。
男人就这样走到他的面前,阴影将他完全笼罩:“对,我是Alpha。”
银雀嘴唇微微发颤,在吐息中他的动摇展露无遗:“你背叛我……”
“自我介绍一下,”男人戏谑地笑着,“我姓殷,殷千秋。”
他身后那个束着发辫的男人补上一句:“虽然没什么人知道,但他是殷家的二少爷哦,货真价实;不过今天之后,他可能会变成大少爷。”
“殷千秋……”银雀咀嚼着这个名字,顷刻间便读懂了所有的事。
他的手极其缓慢地向后移,刚摸到枪柄的瞬间,男人便蓦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成银雀,我很了解你的。”
他下意识要挣开男人的手,发力的瞬间他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他的力气正在飞速流失,别说挣脱男人,现在他的双腿都在打颤。
愤怒,屈辱,还有心脏尖锐的疼痛。
——为什么总是他呢。
——为什么所有人都会背叛他呢。
银雀拼命想扶着扶手,却依旧阻止了不了自己往下跪倒。
他喘着粗气,眉头紧皱,在千秋眼里孱弱可怜。
男人睥睨着他,难掩笑意:“我一直很好奇你怎么那喜欢让人跪着伺候你,原来,看着别人跪在自己面前是这种感觉。”
千秋缓缓蹲下身,伸手掐住他的下巴:“确实很痛快。……别挣扎,酒里下了药的,越挣扎越没力气。”
“你会后悔的……”银雀气喘吁吁道。
“哦,是吗?”
两双眼对视着,千秋像要吻他似的越靠越近,最后偏过头越过他的脸颊。
“你要干什么……!”银雀的话未能说完,男人的舌头隔着项圈舔过他的腺体,在他皮肤上留下粘腻湿润的触感:“这味道真让人想咬。”
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如诉爱语般地说着:“家里的意思是,你和成不韪一起下狱,到时候再因为随便什么事死在帝国监狱里;但是成银雀,我知道你怕死,你不想死……所以我给你活命的机会。”
银雀几乎耗尽了力气,才侧过头看向男人的脸。
男人说:“做我的人。”
“……”
“嫁给我,不但你可以好好活着,你父亲也能平安地在监狱里服刑。”
“……”
“成银雀,”千秋说,“该你求我不要丢掉你了。”
【作者有话说】:你以为是忠犬攻,但其实是抖S哒!
第20章
Part.20
“我死都不会嫁给殷家的人。”银雀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彻底失去了力气。
他失重地往前倒,意识却无比清晰,甚至能从眼前发生的这一切里理清楚前因后果。殷家何时多出了一个二少爷他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殷柯的话是真的——殷家的人各自为战,互相也在明争暗斗。
成家的覆灭就是他们的胜负标准,目前看来,精心策划多时隐瞒身份、隐瞒自己是Alpha的事实藏匿在他身边的千秋,成了现在的赢家。
无尽的阴冷在身体里蔓延,逼向心脏。无形中仿佛有人掐着他的脖子,随时都能杀死他,窒息感和冷齐齐而至,是他很熟悉的感觉。
被人背叛的感觉。
千秋就在他面前,在他往前倾时接住了他。
紧接着男人抱起他,像以前他喝醉时送他回房间那样横抱着,轻声低语道:“我猜到你会这么说了,你宝贝的那把枪我会替你带着,会让你继续带在身边;选择死,还是嫁给我,全在你自己。”
——
就和当年被绑架的时候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在药物的作用下省去了麻绳,也不必塞住他的嘴。
银雀侧躺在殷家的车后座,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什么也说不出来,什么也做不了。他能看见男人坐在副驾驶,车窗大敞着,男的手就搭在窗框上,夹着烟,心情愉悦地欣赏都城内的夜色。
殷家和成家,仿佛刻意说好了似的分别居于王都的两端,他们需要花上两小时穿过整座城。
他身边那个随从,是会不抽烟的。银雀想。
从高高在上的主人,到无力反抗的阶下囚,他的人生总是变幻得如此突然,难以预料。
“……殷千岁现在怎么样了。”千秋忽地问道。
司机——也就是那个扎小辫的男人,名叫丹龙——听见他的话,勾着嘴角笑起来:“还能怎么样,你说你退出,退出了一年忽然就带着功劳回家了,现在正在考虑卷铺盖去哪里吧,从此以后他就是分家的人了。”
丹龙说完这句,用眼神示意了下后座的人。
千秋看向后视镜,能看到银雀浑身无力地缩在座椅上。他明明这么孱弱无助,可眉头紧皱着,眼神还带着赤裸裸的杀气。千秋不由自主地笑了笑,收回目光道:“想说什么你就直接说,跟我不用拐弯抹角。”
“……他你打算怎么处理。”
“那要看他了。”
丹龙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打着方向盘开过转角,殷家大宅终于出现在视野中。
银雀无法站立,男人倒也不嫌麻烦,仍旧亲自动手抱他下车。
殷家的宅邸建得相当奇特,穿过院落走进那扇敞开的大门后,眼前的景致有些脱离现实——过分大的正厅里并没有任何沙发茶几,左侧大理石纹样的螺旋阶梯十分瞩目;而右侧置放着小型喷泉,凉薄的水声传进银雀的耳朵里。说这里是室内,倒更像是其他宅邸里室外的模样。
四周围靠墙的位置摆放了不少白色雕像,全是形态各异的女神像,整个空间诡异瘆人。
千秋抱着他穿过正厅,从另一扇门走出去,再走过后院,走进另一栋建筑内。这过程里银雀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听着男人的心跳,无力狼狈得像个破布娃娃。曾经他好奇过的、千秋的信息素味道,如今完全将他包围;银雀转动眼珠,看向千秋的脸。
对方敏锐极了,虽然没往怀里看,却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正在看他:“怎么,还在想翻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