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唐沅看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但云然真的说到做到，专门为他留下了一个位置。
　　唐沅一大早就给小孩子穿好鞋袜，教他要好好听奶奶的话，自己出了门。
　　小满很缠他，见他要出门本来想跟他一起去，但被唐沅明确拒绝了之后也很乖的没有哭闹，小孩子依依不舍地拉着唐沅的小拇指，站在门口跟他说‘再见’。
　　唐沅发现，自己就算是离开小满一天都觉得心头空落落地，也不知道以后开了学要怎么办，小满肯定要哭的，这还真是头疼。
　　司机送他去了公审处理所在的法院，法院外比平时更要热闹，唐沅看到了好些记者围在外面，还有举着云然名字牌子、群情激昂的人们，估计是云然的粉丝，都在要求严惩凶手。
　　唐沅之前和云然的律师交换了联络方式，他的律师是一个身材瘦削的年轻男人，看起来斯斯文文，姓顾。
　　顾律师提前在法院门口等着他，见他来了便带他从侧门进去。
　　唐沅走进去便看到坐在原告席的云然，云然旁边有一个打扮格外干练的女人，正在他耳边说些什么。
　　“小沅，你来了。”云然转头看到他，朝他露出一个温煦的笑容。
　　唐沅点点头，走到他们身边，轻声询问一会儿开庭的注意事项。
　　女人是云然的经纪人，她很快就给唐沅讲了一下待会儿他在旁听席要做的事情，唐沅听完，明白大概就是一个中心意思——保持安静。
　　他们旁听席一般是没有发言的机会的，只有在案件审理完成之后有随机提问的环节，但这个环节能被抽中的几率也不大。
　　唐沅坐定了，等着案件开庭。
　　没多久，外面一阵熙熙攘攘，唐沅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
　　江游穿着联邦统一的灰蓝色囚服，耷拉着头，没精打采，而他身后的女人一边抹泪一边走进来，模样憔悴不堪，唐沅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苏玉。
　　没了华贵衣裳和珠宝装饰的女人很容易就显示出了年纪，唐沅看报道说苏玉也因为涉嫌包庇而被拘留了一段时间，虽然后来被保释出来了，但儿子不在身边，想必她也是没了心情再打扮。
　　唐沅在心里幽幽地叹了口气，他不必避讳自己的视线担心被江游看到，因为旁听席有特制玻璃隔开，从这里可以看到原告被告，但那些人却看不到他们，可以保证旁听人的隐私。
　　但，唐沅还是没有多看他们现在的落魄样子，好歹他也曾经叫过苏玉阿姨，真心把他们当作一家人，虽然知道他们这是咎由自取，但难免还有些怅惘。
　　庭审开始的前十分钟，有人匆匆忙忙的赶了进来，径直坐在了唐沅身边。
　　两人一对上视线，都愣了愣。
　　“萧老师？”
　　“唐沅？”
　　萧盛急匆匆地赶过来，也是坐在云然为他留的位置上，没想到恰好和唐沅挨着。
　　男人微张着唇，诧异地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我还不知道。”
　　“昨天刚下飞机。”唐沅也是都没来得及好好歇一歇，便正好凑到云然的庭审现场了，唐沅抱歉地笑笑，说，“我准备过几天去学校办续学手续呢，就没提前告诉您。”
　　“哦，没关系。”
　　萧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沉吟一会儿，好像还想问他点什么，却不好意思说出口。
　　审判长走了进来，钟声响起，庭审宣布开始。
　　唐沅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公开审判，审判的时间长到能让人打瞌睡，单是双方各自举证的环节就耗费了不少时间。但身边的人们都没有疲倦的意思。
　　他们大多都是云然的粉丝，或者是知道这件事情之后便义愤填膺地前来预约旁听名额的本地人，好几次在江游的辩护律师说着似是而非的观点意图把江游给摘出去的时候，旁听席便一阵抗议和骚动，工作人员警告了几遍才勉强压下局面，没有让愤怒的群众们冲上去暴打江游。
　　萧盛全程攥紧了拳头，沉默地听着双方的举证。
　　对于云然来说，要他亲口指证江游无异于亲手揭开自己的伤疤，这一切都太残酷了。
　　但，唐沅却不得不听着omega用最温和的语气，慢慢地诉说他受过的那些伤害。
　　云然比他想象中表现得要好，虽然中间有好几次声音都哽咽着差点说不下去，但还是磕磕绊绊地说完了，全场寂静。
　　在充足的证据面前，江游没办法抵赖，连他的律师也只能拿江游当时未成年的事情来争取为他减刑。
　　苏玉同样作为被告，因为中间激动地打断了云然和律师的几次陈述被勒令不得再发言，只能眼睁睁看着审判长最终敲定结果——江游侵犯omega罪名成立，判刑十年零四个月，而她以包庇罪判刑两年半。
　　历经两年终于有了这个结果，唐沅却不知道该觉得高兴还是失落。
　　江游被轻判了几年，因为他当时还没成年，辩方律师请的是业界很厉害的律师，尽可能地为江游争取到了最轻的处罚。
　　“他应该一辈子赎罪的。”萧衡冷冷地说。
　　唐沅苦笑一声。
　　就算是一辈子赎罪又能怎么样呢，被毁掉的人生再也回不来，云然如今要求的，不过是公平两个字。
　　直到案件审判结束，江游几乎没有开口为自己辩解过，alpha一直低着头站在被告席上，始终木然地盯着地板，只有在听到自己被判十年的结果时 脸上的表情却是出人意料地解脱。
　　唐沅看得不是滋味，他想一会儿还是跟云然谈一谈，好好地宽宽他的心，忽然听到有人在喊他座位上的数字。
　　居然是他被抽到了庭审后的随机问答环节，审判长又念了一遍他的数字，问他有没有要问原告或者被告的问题。如果有的话，可以写在座位前的电子屏幕版上，会由他来宣读。
　　旁听席一阵喧闹，他们都想让唐沅去问他们想问的问题。
　　萧盛跟他说，“写你最想知道的，不用管其他人。”
　　唐沅重重地点了点头。
　　数分钟过后，审判长缓缓地问出，“请问被告，你的作案动机是什么？或者说，是什么促使你要伤害原告？”
　　“……”
　　唐沅死死盯着被投影的大屏幕上江游的脸，这个问题，其实他一直都很想知道。
　　江游要什么有什么，家境好，父母还那么宠爱，为什么偏偏要做出那种事情呢？
　　江游沉默了很久，却给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震惊的答案——“因为，我当时很喜欢他，但他不喜欢我。”


第90章 我们已经分开了
　　唐沅看到云然霎时失去了血色的脸颊，云然强撑着这一场漫长的庭审，在那么多人面前把心底最不堪的秘密都讲出来时都没有如此的绝望，青年眼底红着，死死地盯着被告席的方向。他身边的女经纪人伸手扶着他，朝着江游冷笑一声，嘴唇微启，“无耻。”
　　旁听席里传来一阵阵愤怒的声音——“你不配！”、“老老实实坐牢去吧。”、“恶心！”。
　　旁边有人在低声啜泣，唐沅看到那是几个女孩子，都是十六七的年纪，手里紧紧握着写着云然的牌子，应该是云然的粉丝。
　　粉丝们情绪激动地要闯过旁听席的阻隔，甚至有一个直接拿手机去砸被告席上的江游，朝他怒骂着，就算被维护秩序的工作人员强制性拦着也没有停下来，随手抄起来什么都往那边砸，现场乱成一团，耳边都是骂声和审判长让大家冷静点的声音。
　　唐沅坐在座位上，递给失声痛哭的粉丝们一包纸巾。
　　大屏幕上，江游静静地站着，任由激动的人们在他身上砸东西，他的额前磕破了一块儿，流出鲜血，自己却是不知道疼一样，反而是抬起眼执拗地看着云然。
　　云然被他的经纪人挡在身后，看不清神情，从旁听席里只能看到他微微颤抖的肩胛骨。
　　苏玉彻底失了魂，她在听到宣判结果之后便瘫坐在地上，别人拉也不起来，拉着江游的手一遍遍地重复说，“是妈害了你，小游，是妈害了你啊……”
　　女人哽咽着，眼前一切都失了光彩。
　　当初，江游曾经告诉过她的，才刚升入高三的少年那天失魂落魄地来找他，跪在她面前说他做了一件错事，他受不住内心的煎熬，要去警署自首。
　　少年那时候刚转化为alpha，信息素尚且无法控制，在默默跟踪云然几个月之后看到云然和自家哥哥的亲密，嫉妒又愤怒地标记了云然。
　　他其实在那一晚之后就后悔了，他想跟云然道歉，想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他做的，想为他负责，想在成年之后娶了云然，但他却不敢面对云然醒来时失望或者仇恨的目光。
　　他不想云然恨他，哪怕只是想一想都无法承受。
　　而在少年惊慌失措地去找他那似乎什么事情都可以解决的母亲时，母亲却只告诉他要瞒着。
　　苏玉不许他去自首，告诉他，他不过是犯了一个错误，他是错了，但不能为这个错误赔上一辈子。
　　苏玉跟江竞说云然家世不好，要嫁过来只是看中了他们家的钱，江竞一直都是听她的，便信了，对云然的态度也不友好，不许长子把他带回家。而苏玉也知道，像云然那种自卑又怯懦的人是不敢把这件事捅出去的，她预料的确实如此，云然和江淮之分了手，之后那么多年都没有再来过B市，云然销声匿迹了很久，才在演艺圈慢慢有了波浪。
　　女人痛苦地闭上眼睛，都是她害了她最心疼的儿子，如果江游当初主动去自首的话，不可能会被判十年的。
　　十年，那么久，年轻人才刚刚开始的人生就这样被掐灭了，再过个十年，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但对比哭到快要昏厥过去的苏玉，江游的态度平静得多。
　　他被铐上手铐，和苏玉强制分开，身边的警察呵斥着让他戴上电子脚铐离开这里，也没有反抗，只是在最后抬手拭去了苏玉脸上的泪，轻声说，“妈，别哭了。”
　　苏玉泣不成声，一遍遍说着都是她的错，让警察只抓她一个，却还是被强拉走了。
　　江游转头，静静地看着原告席的方向，而那里早已没了人，只有愤怒的粉丝们在朝他吐着口水。
　　他被推搡着离开了这里。
　　**
　　朗朗晴天，万里无云。
　　唐沅走出法院的时候，大片大片的阳光温煦地撒在他身上，但这样的好天气却让人提不起来任何兴趣。
　　云然被经纪人拉着从小道走过来，终于甩掉了紧跟着的记者和粉丝们，云然看起来神情恍惚，经纪人全程都在他身边紧紧陪着。
　　“你，是云然的朋友么？和萧盛老师也认识？”经纪人问他。
　　唐沅想了想，他们应该是朋友的。
　　云然先于他回答了，青年声音不大，却说得很清晰，“他是我很好的朋友，很好、很好的那种……”只是，有一段时间没有联系而已。
　　唐沅心头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样。
　　经纪人看了看他们，说，“那你们聊，我一会儿再过来。云然，记得明天有记者发布会，你要出席把审判结果告诉大家。”
　　“我知道的。”云然微微颔首。
　　经纪人离开了，就站在不远处，给他们一个安静的空间，唐沅看到萧盛也走过来了，却被经纪人拦住不要他过来，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便都默默在不远处的树荫边等着他们。
　　“你能来，我很开心。”云然有些紧张地碰了下他的手，提起一个浅浅的微笑，“可、可以和我抱一下吗？”
　　“当然可以。”
　　唐沅愣了一下，便轻轻抱住了云然，用手覆在他的背。
　　他忽然发现，云然很瘦，比他想象得还要瘦，他怀里像是一堆骨架，稍微碰一下就散了。
　　唐沅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还好么？”唐沅问他。
　　“还不赖。”
　　至少，他发现自己有勇气去面对这些，已经比之前那个怯懦的自己不知道好多少了。
　　“我今天站出来，可以给以后的人做榜样了么？”云然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他还记得唐沅当初劝他的时候说过，如果他不站出来，更没有人会站出来，以后这样的事情会越来越多，受害者也是。
　　“可以，他们都会看到的。”唐沅的声音有些涩。
　　他昨天看到消息之后便通宵去看了云然这近两年的消息，云然本来就是当红歌星，被爆出来性侵的时候便引发了很久的讨论，而在云然公开这件事情，并且表示自己会继续维权之后，各种争议随之而来。
　　唐沅不敢想象一个有着重度抑郁倾向的人要怎么在各种议论声中坚持下去，但，云然却做到了。
　　他这两年都在为被侵犯的omega发声，用自己的影响力去告诉别的可能被伤害的omega这一切不是他们的错，他们不需要遮遮掩掩，或者为此感到羞耻。
　　“你很有勇气，比任何人做得都好。”唐沅很认真地说。
　　云然笑了，这次笑得比之前都要纯粹得多。
　　青年温声说，“都是你教给我的，你是我的小老师。”
　　唐沅说他才不敢当这老师。
　　两人静静的待了一会儿，云然忽然问他，“他一会儿会来接你么？”
　　唐沅顿了顿。
　　“我没别的意思。”云然忙道，“我知道被告直系亲属是不允许进入法庭的，所以，他才没来陪你。一会儿他要是来这里接你的话，我就先走了，我不打扰你们。”
　　唐沅心口一酸，又忍不住用力地握住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