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这喝声所惊,连耳机都没摘下就站在了原地, 苦涩笑道,“好,我不动。”
心里也跟着沉重起来。
商场上波诡云谲, 他习惯了留一分心机手段, 但对于陈于鉴, 他自始至终保持着最真挚的感情。
即便是带着墨子熙蹲人, 也仅仅出于不满他被人欺负。
隐瞒身份陪着他,情缘是假的,他的窃喜却是真的。
自爆身份,不过是想寻求一丝机会,哪怕落后黄胜一千步也无所谓,能光明正大地追求他就好。
果然不该贪心么,他果然还是不会再喜欢自己了么。
欧阳莫站在那里,声音很轻,但耳麦足以将他的话语清晰转达:“我可以解释。”
陈于鉴撇开头,似是不愿再看他一眼,语气也波澜不惊,“我问,你答。”
“好。”
陈于鉴将注意力转向电脑屏幕。
语音软件里,漠然随风前面的小绿点一直亮着,他能从耳机里听到欧阳莫的呼吸声。
他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抛开,就当自己在和漠然随风对话。
这么一来,面对真相就显得轻松了许多。
“你什么时候知道落弦逐风是我的?”
“第二次来你家的时候。”
陈于鉴缓缓点头。他记得,那天欧阳莫看到了他的电脑屏幕。
再开口时声音便有些发涩,“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就是漠然随风?”
“我……”欧阳莫顿了顿,他原本想说,我问过你想不想看我玩的什么角色,你却不在意,我便只能用这种方式接近你。
话到嘴边,又改了口,“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你。”
“……为什么开变声器?”
“游戏里有一些认识的朋友,我不方便让他们听出我是谁。”
“为什么要……跟我情缘?”
因为我爱你。
欧阳莫沉默。他怕一说出口,陈于鉴再也不会想见他。
但他依然想告诉他。
欧阳莫沉吟半晌,刚要开口,陈于鉴已经闭上眼睛,打断了他将要出口的话。
“我知道了。谢谢你,你可以先回自己房间吗,我想睡一会。”他想了想,又接上了一句称呼,“老板?”
欧阳莫只觉如坠冰窟。
这一声老板,无异于宣判了他们的关系。
陈于鉴说完,也不管欧阳莫什么反应,兀自缩进被子里,将自己层层裹住。
仿佛身处黑暗中,就什么也看不见一样,看不见自己的窘迫,看不见丢了一地的脸面,看不见横亘在他们之间无法逾越的铁墙。
不远处传来淅淅索索的声音,好像是欧阳莫走过床前,又轻轻关上了门。
他猛然掀开被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力气用的太大,扯得胳膊生疼。
疼就疼吧。
曾经的回忆排山倒海的涌来。
宽敞的教室,面无表情的欧阳莫,哄笑的同学。每一次画面的定格,都在嘲讽他的自不量力。
他没有办法去责备欧阳莫,笑可以是假的,情缘可以是假的。但他尽心尽力照顾自己,对自己的帮助都是真的,不论他出于什么目的。
陈于鉴转过身艰难地翻找床头柜,他记得上次搬房间时在里面藏了半包烟。
他想抽烟。
慢性自杀总比羞愤欲死要好得多。
呛人的烟雾弥漫出来,在一线阳光中升腾飘荡,又被玻璃挡住,飘不出去。
右手上的纱布还没有拆,大面积的擦伤早已结了痂,被他刚刚的动作崩开,一抽一抽的疼。
鲜红的颜色没多久就渗出纱布,晃眼的很。
他呆呆的看着,直到一支烟燃尽,烧到指尖才骤然惊醒。
将烟蒂扔进水杯,拿起手机,开始千度辞职报告。
写完,发送邮箱,定时三天后,以免欧阳莫多想,然后蒙头大睡。
人生真特么操蛋。
……
陈于鉴一睡就睡到晚上。
欧阳莫端着晚饭,刚进门就闻到了残留的烟味。
房间里开着空调,窗户关着,烟味一直没有散去。床单上也洒了不少烟灰,似是被陈于鉴抹开,留下一道道灰色印记。
他放下手中托盘,先开窗通风,又找来掸子,尽量放轻动作收拾干净。
即便在睡梦中,陈于鉴的脸色也很差。
欧阳莫没有叫醒他,轻手轻脚地帮他掖好被子,目光扫到他绷带上的血痕,心里狠狠一疼。
他记得,陈于鉴曾经说过,有些人,受过伤以后会记恨给自己带来伤害的人。
他以为他不会讨厌自己,今天才知道,原来,他是厌恶他的,厌恶到连跟他情缘都忍受不了。
欧阳莫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先给医生打了电话,思量再三,又拨出了熟悉的号码。
很快接通。
“喂儿砸,怎么想到给妈妈打电话呀?不会是追媳妇遇到困难才想到我了吧?”
欧阳莫不得不承认离开家门前她说的话还是有些道理,含糊地应了一声。
对面得意大笑。
“啧啧啧,你走的时候那么拽,什么都不肯说,现在有求于我了?我要嘲笑你半小时!”
“……”
等她笑够了,卑微的大佬才迅速说了一遍情况。
欧阳妈妈瞠目结舌。
“不是,你为什么会觉得陈家小子是因为讨厌你才不理你?”
“……那?”没谈过恋爱的大佬燃起希望,虚心求教。
“电话里说不清,你错大了我跟你讲。这样,你回来一趟,先让他缓缓。”
欧阳莫无法苟同,冷声道:“可他还在生气。”
“是不是傻?他现在一看到你就会更生气好不好?你是想让人亲口赶你出门?你自己都说了他现在不喜欢你,你留着也没用。听妈话,你先回来,妈帮你合计合计怎么搞。”
欧阳莫挂完电话,坐在沙发上冷静地想了一会。
最终也不得不承认,他留在这里毫无帮助。
欧阳·不会谈恋爱·揣摩不透笨笨心思·漠,默默地去收拾行李。
收拾完了,敲陈于鉴的房门。
门里有声音,陈于鉴已经醒了,却没有回应他。
他不再强求,对着房门说道:“我有事去一趟帝都,很快回来。你记得吃饭,李医生待会就到,你的伤口需要重新包扎。如果有事情,给我打电话,好不好?”
还是没有回应。
欧阳莫苦笑一声,给澜澜发了信息,默默拖着行李箱离开,直到最后,也没有听到陈于鉴说话。
陈于鉴已经醒了一会了。
摆在床头柜上饭菜很香,但他没有去动。
他听见大门关上的声响,终于被抽干了力气,瘫软着靠到床头。
他走了。
也许不会回来了吧。
也好的。
他们本来就不可能,他再留在这里,只会让自己无止境地幻想下去。
他刚刚做梦时,就梦见欧阳莫是因为喜欢自己才跟自己情缘。
假的他笑醒了。
小桌板和笔记本被欧阳莫收拾好放在床边,他花不了多大力气就能拿起来。
陈于鉴上了游戏。
帮会里在线的人不多,大半在做活动,小半在打副本和竞技场。
得益于江南老司机的攻略,帮里有三个人拿到了金盒子,活动今晚就要结束,除了那些分数较高的,其他人都在冲前一百,争取能够多拿些奖励。
墨子熙不在线。
陈于鉴嘴里发苦,说不清楚心中是什么滋味。
他贪婪地看着游戏画面,骑上马,从义安城开始,一个个地图逛下去。
以往看在眼里满是BUG的风景,原来是这么好看。
翠微楼里精致的铜铃,时雨岛上随风飘散的合欢花,离州城里挂满许愿符的梧桐树,云梦泽内一望无际的浩瀚烟波……
他清晰地记得每一个场景是如何诞生又是如何呈现在所有玩家的面前。
游戏是另一个江湖,有快意恩仇,有爱恨纠缠,更有悲欢离合。
天元是他的心血,但就算是心血,也到了不得不告别的时候。
或许,等到他释然的那一天,还会开着小号回来转一圈吧?
将所有地图都走了一遍后,陈于鉴回到帮会领地。
他包裹里还有几十万金币,都是开号最初,老张用系统刷给他的。
走都要走了,占个便宜又怎么样。
[系统]:[落弦逐风]正在帮会领地发放总价值为七十九万三千二百八十一金的红包,请速来帮会领地领取。
帮会频道立刻沸腾了。
[帮会][打人不打脸]:哇!落弦你怎么在发红包!等等我马上退团!!!
[帮会][背锅侠]:天啊,大魔王也会大出血的,放着我来!
[帮会][你才是煞笔]:……我们还有一个BOSS!
[帮会][千叶长安]:啊管什么BOSS我都没钱炼器啦!我来啦!
[帮会][菊花五毛钱一朵]:哈哈哈我领到啦,九万金!落弦么么哒!黄瓜何在,小爷这就还你钱!
[帮会][薄酒]:喂你们不要退队啊!领完红包还要继续打本啊!给我留点!
看着一片欢乐的气氛,陈于鉴对着屏幕轻笑。
玉虚山,跟他玩过的所有游戏里的所有帮会都不一样。
真好,在这个操蛋的世界里,还有这样一片净土,存在于他一手构建的天元里。
真好呀。
陈于鉴眨了眨眼睛,慢慢敲字。
[帮会][落弦逐风]:谢谢大家这么久以来的陪伴呀,我要A啦,愿你们以后每天都开开心心。
[帮会][枝桠桠]:女神你???
[帮会][打人不打脸]:=口=!!女神不要A啊!那个帖子不是已经澄清了吗!是不是还有人骂你,我现在就帮你打他!
[帮会][背锅侠]:大魔王你咋了??不是,你发遗产呢??算了我不要了!你过来我还给你!
[帮会][陌唯中]:落弦你别冲动啊!碰见什么事情了跟哥说,哥帮你解决啊!
[帮会][本宫不薨尔终是妾]:落弦别怕!是不是帮主欺负你了!说出来我帮你做主!
陈于鉴眼里有点热,抬了抬头,将泪水憋了回去。
一个大男人,因为这种事情感动,太丢人了。
他今天已经够丢人了,要憋住。
[帮会][落弦逐风]:没事啦,就是现实生活里有点忙。然后我跟帮主和平死情缘了,你们要好好照顾他哦。
字敲完,再没有勇气去看他们的回复,陈于鉴一狠心,退出了游戏。
天元,再见了。
玉虚山,再见了。
欧阳莫,不再见了。
他会记得这些感动和温暖,认真地保存在心里。
日后回想起来,也不枉这一场热血与坚持。
当天晚上,论坛里就有一个帖子被顶到了热门。
《玉虚山全网寻人,我们帮主夫人离家出走啦!》
帖子叙述了一位名为落弦逐风的帮主夫人,勤勤恳恳带战场,结果无故被人造谣,被黑成锅底不说,还跟帮主死了情缘退游。
【我是玉虚山的,我们帮主夫人战场指挥可犀利了,大家帮忙找一找呀!】
【继帮主夫人失踪以后,帮主也失联啦,好心人救救我们这些可怜的孩子!】
【帮主夫人的姬友也失踪啦!】
【我们帮主一定是渣男!】
回复里分成两拨,一拨在哈哈哈,一拨唯恐天下不乱顺道喷漠狗。
这一切,陈于鉴都不知道。
整整三天,他都没有接触过跟天元有关的消息,就连手机上的微信小号也退出了。
他大多数时候都在沉默地看著书。
手上的伤口已经重新包扎过了,私人医生还是每天都来,听他口气,大概过不了多久他就能下床了。
澜澜没有问他和欧阳莫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他看得出来,澜澜很担心他。
他冲妹妹微笑。
“怎么愁眉苦脸的?”
“有吗?”澜澜摸摸自己的脸,跟着笑了笑,“哥,你这几天都不怎么说话,我看着难受。”
“我没事。”陈于鉴低头翻了一页手里的书,“我急着学东西呢。”
他毕业以后一直在做游戏,如果不做游戏策划了,总要学点东西吧。
唉,不知道他这么大年纪,从头干起,还有没有人肯要。
澜澜叹气,没再说什么,抱着他换下来的脏衣服走了。
护工下午就到,陈于鉴自己在平台上请的人,澜澜总归是女孩子,他哪里好意思一直让妹妹倒尿壶。
黄胜的电话是下午打过来的。
“咋的就要辞职了?!”老黄估计刚看到邮件,受惊不小,“你不要《天元》了??”
陈于鉴不可能说是欧阳莫的原因,面对老黄,他很清楚怎么应该找什么样的借口:“工资太低了,还又苦又累,我决定回家继承家业。”
老黄给他气的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你小子能耐了是吧,好好好,给你加工资!”
“行啊,加十倍吧。”陈于鉴尽量模仿电视剧里的无赖口吻。
“……十倍就十倍!反正你也是小股东!”
陈于鉴惊讶坏了。
老黄转性了?
他既然找了这个借口,就打定了主意一条道走到黑。他就不信了,黄世仁的曾孙子还能容得下他狮子大开口。
“啊,我改主意了,二十倍!”
“你特么当打企鹅斗地主呢?你等着,我马上就到你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