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星河用过晚膳,院中最后一丝傍晚的昏黄也被月光吞没。他看了看厅堂守着的几个宫人,状似无意道:“我要去陛下那里,不用人跟着。”
狐星河走出琉璃殿,却没有按照他说的那样前往炎帝寝宫,反而在琉璃殿门口找了处可以躲藏的地方,藏起来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琉璃殿的门口。
琉璃殿只有这一处出口,但凡宫人进出都需要经过这里。
他刚从炎帝那里回来,又说晚上要去炎帝寝宫,自然会引起探子的注意,并趁着狐星河去炎帝寝宫的这段时间将消息禀告出去。
果不其然,在狐星河离开后没多少时间,一个宫人低头走出。他四处张望了一下,确保周围没人,这才小心翼翼朝着一个方向赶去。
狐星河一路尾随,最终发现与宫人接头的人。
接头的是个宫女,从穿着看来,她的身份比宫中其他侍女地位要高,是个女官。重要的是,狐星河发现这宫女的相貌他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炎帝身边没有侍女,他在哪里见过这侍女的答案显而易见。
太后。
之前被炎帝处刑的宫人也是太后的探子,今晚上逮着的这个也是太后的探子,这太后看来对他十分上心啊。
狐星河磨着细牙。
狐星河这人最是睚眦必报小心眼爱记仇,太后三番五次这样阴他,成功让狐星河记恨上了她。
狐星河又看了几眼,记住侍女和宫人的容貌,悄悄折返回了琉璃宫。
又在琉璃宫门口蹲了会儿,确保没人再出来之后,狐星河笑眯眯地看向一个方向。那个探子也快回来了吧。
过一小会儿,一道身影谨慎小心地向着琉璃宫走来,正是之前与太后身边女官交谈的探子。他快步走到琉璃宫门口,终于松了口气。就在宫人进门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小公公这是去了哪里?”
狐星河从藏身的角落走出,手背在身后,眼睛晶亮有神。
宫人的身影一下呆住,僵硬地转头,身子一下抖若筛糠。
“小人去外面见了以前的故友。”
昏黄的灯火下,宫人跪在狐星河面前,嘴唇嗫嚅道。
狐星河靠在坐塌上,抓来一缕发丝,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这个习惯是从炎帝那里学来的。炎帝和狐星河在一起时,总喜欢抓起狐星河一缕发丝,放在手中把玩。发丝微凉柔韧,用手指绕缠总有种特别的乐趣。
狐星河看似随意道:“哦?小公公的故友是太后宫中的女官大人?”
那宫人一听到这句话,瞬间脸色灰白,知道狐星河已经发现自己的身份,却还是垂死挣扎道:“是小人以前结识的……”
仗着狐星河应该不知道自己与女官交谈内容,咬死女官是自己故友这一事情。
狐星河眸光凛冽下来,哼道:“亏得我还想饶你一命,到现在还敢骗我!这些话你给陛下说去吧,看陛下会不会信你!”
宫人脸色惨白,腿和手乃至整个身子都抖做一团。他跪在地上,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冷汗一滴滴滴落。他差点忍不住就招认,但是想到自己的亲眷还在太后手中。如果招认出太后,他的亲眷就……
死一人还是死全家,是个很好选择的事情。
想到这里,宫人咬紧牙关,眼神儿一狠,头使劲儿朝着地面磕去,想要一头撞死在狐星河跟前。
狐星河眼疾手快,一脚踢在宫人的肩膀,将宫人身子踢歪。宫人卸了力,没能成功撞死,他抬起头认准了屋内的柱子,又打算撞上去。
情况紧急,狐星河使用灵力在宫人脚下变出一颗浑圆的石子,同时快速道:“你要是撞死在这里,我就让陛下杀了你全家!你知道陛下干得出这样的事情!”
宫人踩中石子“啪叽”倒地,摔得不轻,好歹是避免了撞死的结局。
他听到狐星河的话,木然半晌,嚎啕大哭起来。
狐星河松了口气,这人应该是没有寻死之心了。等到那人哭够平静下来,心如死灰之时,狐星河这才道:“哭够了没?没哭够继续。”
宫人木然看着狐星河。
狐星河走到宫人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哼道:“要死要活的像什么样子!我问你,你是不是有把柄在太后手里。”
横竖都是死全家,宫人已经放弃抵抗:“我的家人都在太后手里。”
狐星河“啧”了一声:“这女人还真是恶毒,难怪昨天那探子宁愿干这种送死的事情……”
他看了宫人一眼:“放心,我不要你指认太后。”
宫人死水般的眸子起了波澜,视线落在狐星河身上。
狐星河嘴角微勾:“你还可以继续把我的行踪汇报给太后,只是说什么怎么说,要由我来定。”
狐星河心里的算盘打得鬼精。
他虽然想要报复太后,但仅凭一个探子就想让太后吃瘪是不可能的。在宫中安排探子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炎帝在后宫中的耳目也未必见得比太后少。
况且解决这一个探子,还会有下一个探子。
这件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策反太后的探子。从此以后太后知道的,都是他想让太后知道的。他不想让太后知道的,太后一个字都别想知道。
狐星河又给那宫人绘声绘色地描述了炎帝的私刑,蛇坑什么的,成功的让宫人彻底崩溃,答应了狐星河的要求。
狐星河拍了拍宫人的脑袋,笑得精明:“放心,我不会亏待帮我做事的人,以后我会想办法从太后那里救出你的家人的。”
……
从发现探子是谁到成功策反暗探,时间看起来久,实则只花费不到一个时辰。
现在的时间不过辰时,离炎帝休息还有段时间。狐星河让宫人换身衣物跟在自己身后,命人取来炖好的雪梨膏,朝着炎帝寝宫走去。
雪梨膏一直让人煨着,还是热乎乎的。
狐星河身后的宫人端着雪梨膏,眸光落在狐星河身上,手微微颤抖。
狐大人一开始就准备这个时候前往炎帝寝宫,之前的一切都是狐大人设的局,就是为了策反他这个暗探。
想通这一切的宫人低垂下眼眸,不敢再对狐星河生出二心。
天元殿,炎帝的寝宫。
何双立在舒曲离两米的距离,通报狐星河来了的消息。
何双问道:“陛下是否要见狐小公子?”
舒曲侧躺在坐塌上,身子底下放着个长圆形的靠枕,正看着手中拿着的一卷竹简。
舒曲离不习武也不爱骑射,嫌弃那些粗俗劳累,他性子懒散,闲时总像没骨头一样,不是支着胳膊,就是靠着躺着,很少有正襟危坐的时候。
听完何双的禀告,舒曲离修长的眼眸闪过一丝不明意味的光亮。他的视线从竹简上移开,心神不知不觉转移到狐星河身上。
狐星河这个点来干什么?
舒曲离蓦地想到白日里发生的事情,皮鞭的破空之声似乎萦绕耳边,眼前浮现的是狐星河瘦弱白皙的躯体,身上的鞭痕似雪地上绽放出一束红梅。
幻象中的狐星河仰起下巴,眸光盈盈看着他,握住鞭子放在嘴边,伸出舌头舔去皮鞭上的血迹,唤他:“陛下……”
舒曲离的心脏猛地跳动一下,全身血液似留向一处。他神色微微扭曲,手中的竹简被他摔下,“啪”地回荡在空荡荡的大殿中。
何双吓了一大跳,便听得舒曲离咬牙切齿道:“告诉他寡人睡了,不见。”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何双没走两步,又听得身后道。
“慢着,叫他进来罢!”
这小东西一天天的没事往他这里跑什么!他就这么想要那个!
第11章
狐星河其实不太愿意进去。
今天才在这里被小皮鞭抽了,伤还没好。这里的每一寸空气都似银针,一点点扎着狐星河裸|露在外的肌肤,让他身上起了细小的疹子。
安静巍峨的寝宫宛如一头静伏着的威严巨兽,寝宫的大门就是这头巨兽的大口,等着将狐星河这只小狐狸吞入腹中。
狐星河起了退缩的念头。
他来这里是不是自投罗网?万一晚上炎帝兽性大发,对他图谋不轨怎的是好?他是从还是不从?狐星河一时犹豫。
“狐公子,陛下让你进去呢,狐公子?”何双在狐星河跟前道,脸上带着笑意。
狐星河点头,让宫人等在门口,硬着头皮进了寝宫。
“陛下,阿狐给你带了雪梨膏。”
狐星河柔声道,一丝不苟地扮演一个恋慕着炎帝的人。
舒曲离正看着案上摆放的竹简,看得极其认真,似乎对周围的事充耳不闻,也没抬头看狐星河一眼。
雪梨膏被放在案桌上,发出的声响惊动舒曲离。舒曲离这才抬眸,视线落在狐星河身上,凛冽的眉眼在见到狐星河的瞬间微微柔和。
“阿狐来了。”
他看的竹简正是之前扔掉的那一卷,让何双给他捡了起来。舒曲离装出认真看书,无心外物的模样,说完这句话后又转头回到竹简上。
他倒是看看这小东西到底要干什么。
狐星河心里松口气。
炎帝此刻正用心看书,应当对他生不出别的心思。
他今晚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借宫人的口说过他要来炎帝寝宫。太后在宫中耳目众多,若是知道他今夜没去炎帝寝宫的话,恐会生疑。
他现在来了,再大摇大摆地回去,给几个宫人看见就成了,也用不着在这里呆多久。
想到这儿,狐星河顿感身心轻松,压力骤减。
他瞅了眼炎帝。炎帝低头也不看他,侧脸的模样沉静而专注,在暖黄光芒的映照下,少了张扬艳丽,多了种别样的魅力。
狐星河心道,炎帝这样还挺好看的。
趁着炎帝看书,借口告退,现在时机最好。
狐星河装出几分低落的模样,皱了皱鼻尖:“陛下正忙着呢,阿狐不便打扰,阿狐就先退下了。”
他小退两步,行了个礼:“雪梨膏陛下一会儿记得喝,清火润肺的。”
狐星河转身,这才吐出口气,打算快步走出宫殿。
假装认真看书,等着看狐星河打算怎么勾引自己的舒曲离:“……”
这就走了?
舒曲离眼眸一眯,脸色微沉,盯着狐星河的背影。狐星河的脚步轻盈,离开时没有丝毫停步,仿佛迫不及待想要逃离。
见着狐星河这样,舒曲离突然就不爽了。他怎么能让狐星河如愿?
于是舒曲离道:“站住。”
狐星河身子一僵,顿住脚步,蜗牛一般挪动身子转向舒曲离:“陛下?”
炎帝叫住他作甚?
舒曲离唇角微勾,不动声色将狐星河脸上所有细微的表情收入眸中,放下手中的竹简,修长雪白的手指轻叩在案桌上。
果然是巴不得匆匆离开寝宫啊。
认知到这一点,舒曲离的眸光暗沉几分,嘴角的笑意却丝毫未减。他对着狐星河勾手指道:“过来,阿狐离寡人这么远作甚?害怕寡人吃了你么?”
狐星河心尖儿一抖,若是这会儿是狐狸形态,早可以看到狐星河的九条尾巴都竖起来了。
他是真的怕被吃掉!
他守了万年的清白之身,难道就要一夕不保么?
狐星河眼珠飘散,思维忽然联想到几千年前在天界的一件往事。
那一日,应当是他离丢掉自己身子最近的一次……只不过结局实在不堪回忆!
狐星河脸色阵青阵白,强行中断回忆。
他对炎帝道:“陛下误会阿狐了。”
狐星河上前,站在炎帝跟前,一双眼儿情意满满地看着炎帝。
舒曲离忽而道:“寡人怎么觉着阿狐变好看了点?”
舒曲离的视线在狐星河脸上游移,觉得狐星河的模样比之以往细致了些。
那是你没见到我的本来面目。
狐星河心中骄傲冷哼,眉梢悄然飘上几分得意之色。
舒曲离道:“不过还是比寡人差远了。”
狐星河:“……”
舒曲离道:“不过阿狐用不着自卑,毕竟寡人的容貌风姿世之罕见。”
狐星河决定收回之前夸炎帝好看的话。
将狐星河所有表情收入眸中的舒曲离,眼中划过一丝笑意。
竹简还放在案桌上,打开了一半。狐星河站在炎帝身侧,刚好能看到竹简上的字。
只见用竹片拼成的竹简上,画着一个个大小相等的图案,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狐星河知道,这是人界的文字。
他原先也认得几个字,但是上了天界之后,人界早已不是他熟悉的那个人界。天上一天,人界一年。时过境迁,人界的朝代已不知历经多少次更替,这人界的文字也早已不同了。
舒曲离注意到狐星河的视线,问他:“可会识字?”
狐星河摇头。
舒曲离眸光微闪。
在四国再纨绔的子弟,只要出身高门,从小就会被送去私塾。狐星河不会识字,由此可见出身不高。狐星河平时行事也无什么章法,大都由着性子来,身上更有一种山野间的灵气。
舒曲离对狐星河的出身有了几分猜测,故意逗道:“不会识字,你是哪里来的小野人?”
狐星河咬唇不语,总不能说他是山里跑出来的野狐狸吧?
舒曲离见狐星河不语,自然带过这个话题。
案桌上还放着十几卷竹简,都是朝臣送来的,舒曲离还未批阅,见狐星河杵在这里无事可做,舒曲离自然而然差使起了他:“给寡人磨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