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左自明还成了什么,带领联盟成功飞离太空的英雄?”顾九嵘说,“太扯淡了吧。”
顾钺笑了笑,没接话。
顾九嵘问:“那第二件事情是什么?”他往顾钺身边挤了挤,开始蹭味道。
“第二件事情是,当时我刚刚醒来移植了脊椎的时候,左自明是来过的。”
“……来过。”顾九嵘愣了愣,“来过哪里?”
“我的病房,”顾钺说,“那里也是共生战士的一个研究室。”
当时疼痛好似要撕碎灵魂,只能在混沌里沉浮,他睡不着也死不掉只能靠着一身执念硬撑着。几个小时床单就会被汗水完全打湿,然后他继续在昏迷和清醒之间反复挣扎,每次呼吸都有可能是最后一次。
一直没有人来看他,除了那些忙来忙去的研究和医护人员,他们都穿着冰冷的白色外衣,神色淡漠。
终于有一天,他又一次从半昏迷状态醒来,看到病床的对面放着一张木椅子,漆黑沉重。
那椅子空荡荡的,就对着病床。
看上去像是有访客来过,但是谁都没有向顾钺提过这件事情,他便以为只是碰巧摆在了那里。
现在看来,访客真的存在。在调查左自明的过去时,顾钺找到了共生战士研究机构中,所有被加密的访客资料。
左自明曾在那个深夜来过,拄着手杖慢慢顺着长廊走来,坐在他的病床对面,默默凝视着他的面庞。
时隔经年,故人重逢。
当时左自明在想什么,为什么没下杀手?
是觉得顾钺不成威胁,还是对他终究是有了些许愧疚?看到不断在痛苦中挣扎的顾钺,他会觉得好笑还是同情,憎恶亦或者感慨?会不会害怕顾钺突然清醒,睁开双眼与他对视?那双眼里一定有熊熊燃烧的执念吧,年轻耀眼到他无法直视。
左自明最后又是以怎么样的心态,安静离开?
这个答案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顾钺说:“我告诉你第一件事情,是想告诉你左自明的所有卑劣过往。而第二件事情,”他顿了顿,“我对他的印象不会因此有任何的改变,不会对他高看一点,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这件事情。”
“嗯。”顾九嵘说。
顾钺捏捏他的脸,笑了:“不讲这个了,快要走了,你还有什么要带上的东西么?你的呆头鱼已经全部买好了,都放在鱼缸里游呢。”
“水草给它们买了么?”顾九嵘的眼睛一亮。
“买了。”
顾九嵘高兴了,尾巴甩来甩去:“你真好。”说罢亲了顾钺一口。
然后他的腰被揽住了。顾钺没让他就这样离开,侧头看他:“我还买了很多牛奶。实际上现在沙发底下就有一大箱。”
顾九嵘:“……你买这种东西做什么?”他本能感到有些危险。
“偶尔看看你喝醉的样子也很有趣啊。”顾钺笑,“现在不如就来试试?”
顾九嵘白了他一眼:“你想得美,赶快给我都丢了。”
“那你的呆头鱼都没了。”顾钺说,“转头我就把它们放生到河里。”
顾九嵘:“……”
顾九嵘妥协了:“就喝一点点,真的不能再多了。”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顾钺转身就把那一大箱牛奶拿了出来,往玻璃杯里哗哗就倒了两瓶,干脆利落像是谋划已久。
顾九嵘:“……我不会喝那么多的。”
他推开顾钺起身想走,然而顾钺就是不放手,笑了笑:“没关系我有办法让你喝。”说罢他自己就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大口。
顾九嵘:“?”
下秒他被顾钺摁在沙发上亲,牙关被撬开的同时他尝到了……牛奶的香甜。
顾九嵘的思维顿了几秒,才明白顾钺想做什么。但已经晚了,唇齿交融发出啧啧水声,喉结滚动,来不及咽下的牛奶顺着嘴角一路流到修长脖颈。顾九嵘立马想要抗议这种行径,结果出口只有粘稠的鼻音。
好不容易顾钺才起身,眼含笑意看着他,声音微哑:“……怎么样?”
顾九嵘的嘴角还有牛奶在往下流,他又俯身舔了舔。
顾九嵘:“!”顾钺再起身的时候他立马挣脱开来,跑到沙发尽头紧紧蜷着尾巴,“你、你、你怎么每次都那么变态!”
“我还有更变态的呢。”顾钺低笑,重新拿起那杯牛奶,“怎么样,自己喝还是我喂?”刚看顾九嵘要开口反驳,他又补充,“呆头鱼要没有了。”
顾九嵘:“……你把杯子给我……下次我绝对不可能再喝!死变态!”
玻璃杯终究空了,没隔多久顾九嵘就觉得脑袋晕乎乎的,又过了几分钟,他努力骂了几句顾钺然后倒在了沙发上。
有了前几次经验,顾钺淡定地在他旁边计时。果不其然,三五分钟过后顾九嵘自己又慢慢坐了起来,满脸茫然。
他慢慢转头,定了定神看清楚顾钺,兴高采烈地扑了过来要蹭味道。顾钺任由他在身上折腾,终于逮到一个间隙抓着他肩膀说:“翅膀变出来给我看看。”
“……翅膀?”顾九嵘歪了歪脑袋,醉了的状态令他反应迟钝,完全没了平时的警醒。
“对,翅膀。”顾钺挠着顾九嵘下巴,耐心哄着,“就看一下。”
顾九嵘哼哼唧唧了老半天,似乎是要意识到了什么危险,最终又被挠下巴的舒爽和混沌的意识打败。他含糊说:“好吧……但是你不能摸。”
双翼慢慢在他背后展开,骨翼和尾巴一样有着漂亮的黑色鳞片,但是摸上去更偏向坚硬的骨骼。
顾钺的眸色微深,趁着顾九嵘反应慢,一把抓住了一边的翅膀,然后一路顺着摸下去直到肩胛骨处,在最后一层骨翼与背部连接的地方,有一处柔嫩脆弱的薄膜。
这是多年交手中,联盟掌握到的虫王弱点之一。布满神经,分外敏感。
他的手刚摸上去,顾九嵘的浑身就抖了一下,差点跳起来——
这下他终于意识到不对了,想要挣扎开顾钺但完全没有足够的力量和反应力。被顾钺轻轻摸着那一小块地方,他连收回骨翼都做不到,含含糊糊地骂:“……你这、你这又想干什么?!”
顾钺不说话,另一只手往下准确地摸到尾巴根,揉了揉。
难以形容的酥麻从脊椎炸裂,像是电流又像是火焰,即便是意识不清醒,顾九嵘也觉得整个世界都在炸裂。整个腰都软了,全部弱点都被制住,再想说话已是细小的呻吟,眼中水光潋滟。
顾钺笑,亲了亲他:“不习惯也没关系,我们还有一整个晚上呢……”声音的最后低沉沙哑,他再次吻上顾九嵘。
……
顾九嵘是慢慢清醒的,醉奶后的脑袋实在不清醒,他的眼前晃了好久才看清,顾钺就躺在他的身边。
他努力回忆发生了什么,只有零星的记忆、模糊的画面和……分外深刻的快感。他好像勾着顾钺的脖子……放浪形骸了不少时间,分外热情。
顾九嵘:“……”他立马打断了自己的回忆。
他刚在床上一滚一动,顾钺就发现他醒了,翻身压了上来。
顾九嵘质问他:“你趁我醉都干了什么?”声音一出口都是哑的,他赶忙清清嗓子。
“现在再体验一次不就知道了么。”顾钺低笑。
“你想的美!”顾九嵘立马开始挣扎,但顾钺轻轻揪住了他的后颈。
醉奶的后遗症和这要命的安心感混合在一起,顾九嵘瞬间动不了了,僵着身子在床上。顾钺轻声说:“我一直在想……”
“想你个头!”顾九嵘骂他,“怎么一天到晚那么多想法!”
顾钺笑:“我一直在想,要是拎着你的后脖子就这样玩一晚上会怎么样?偶尔也要换点方式嘛,不能反抗说不定也有趣味。”
顾九嵘意识到情况已不是他能扭转的了,事情朝着奇怪的方向无法控制地奔去。他勉强怒骂了几句顾钺,然后在后颈被掐着的情况下,被迫重新体验了几小时前发生的一切。
到最后他终于抱着顾钺,昏昏沉沉地睡去。
再醒来天刚破晓,霞光温暖。
世界美好。
又过了几日,最后一个访客到来。叶正青来到了他们这处小屋,脸上的疤痕依旧狰狞,但那到底是很久很久以前留下的了。
他说:“谢谢你们杀了左自明。”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顾钺问。
叶正青深吸一口气:“不知道,可能先打些工帮忙方舟重建吧。许花花介绍了我一份工作,总要一步步来的。”
他还接受不了顾九嵘,顾九嵘就躲在二楼房间里玩游戏,没出来。他和顾钺在客厅坐了很长时间,聊过去和将来。
到最后叶正青起身,真诚对顾钺说:“顾先生,这些年谢谢你。这次真的是告别了,”他犹豫了一下,“我也和顾九嵘说一声吧。”
于是顾钺叫了声顾九嵘,顾九嵘循声噔噔噔跑到走廊尽头,往楼下看——
叶正青见到他,神色还是有些复杂。但他最后只冲他笑了笑,很简单地说:“再见,我要走了。很高兴和你并肩战斗过。”
顾钺送走了他。又是几日的收拾行囊,他们把所有可能需要的东西都搬到堕落舰队上。
临行前的几日,顾九嵘发现顾钺一直在看一本书。
那本书看上去被翻阅过很多次,有些泛黄和破损。他凑过去看了看,第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句子:“我们各自心中都有某些不愿意摒弃的东西,即使这个东西使我们痛苦得要死。我们就是这样,就像古老的凯尔特传说中的荆棘鸟,泣血而啼,呕出了血淋淋的心而死。”
“我们自己制造了自己的荆棘,而且从来不计算其代价,我们所做的一切就是忍受痛苦的煎熬,并且告诉自己这非常值得。”
《荆棘鸟》。
顾九嵘说:“这是顾鸣的书吧。”这段话顾鸣曾给他读过,他到现在都没忘。
“嗯。”顾钺说,“当时去过他的房间,想着放在那里就没人要了,就顺手拿了。还有他房间里许飞扬的画,我也带了出来。”
顾九嵘的尾巴摇了摇:“你果然是个好人。”
顾钺挠挠他的下巴,合上了老旧的书本。
舰船正式离开的那一天,顾钺站在窗边一点点看着,方舟明亮的灯光远去。
那明黄、温暖、热闹的光,最终要消失在茫茫虚空的深处。最后的那抹光辉落在他漆黑的眼眸中,慢慢还是淡了。在这里生活数年,这何尝不是又一个家乡。
然后顾钺回头,笑着和顾九嵘说:“猜猜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什么?”顾九嵘偏了偏脑袋,很好奇,“新的呆头鱼?”
顾钺从一大堆还没来得及整理的物品中,拿出了一个黑色小盒子。这种黑色宠物盒在星都很流行,能随时把宠物带到各种地方。
顾九嵘听到里头传来扑腾翅膀的声音。顾钺将盒子打开,雪白的鸽子振翅而起,在空中盘旋两圈就飞到了顾九嵘的肩上,歪着脑袋咕咕叫了两声,分外亲昵。
它很年幼,但是眼眸同样温柔而灵动。
和多年前邵于封送了西莉亚的鸽子一样,这同样是一场旅途的开始。
于是顾九嵘摸了摸白鸽的脑袋,冲上去吧唧亲了顾钺一大口,笑得眉眼弯弯。
顾钺笑说:“还有件事情,我昨天才从船坞残留下的信息里知道,是关于那种特殊的精神物质的。”他顿了顿,“星门就是被这种物质彻底污染,堕落帝国认定它拥有智慧,可能来自更高等的文明。”
他继续说:“即便有掌控时间的力量,它似乎也不能为所欲为,就像是你通过它回到过去也没法改变太多。但这个改变过去的极限在哪,谁也不知道。”
“所以说你找到新文明的信息了?”顾九嵘的眼前一亮。
“不算是。”顾钺揉揉他脑袋,“只是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方舟的逃亡一度被终止,只能在这个星域长时间地停留,一部分原因是资源不够,另一部分是这里是我们宇宙的边缘了。”
“边缘?”
“说是边缘可能不太准确,”顾钺说,“确切来说,是这几个庞大星系连起来的一个星域,边缘有着超光速抑制,任何星舰都无法飞离。堕落帝国同样没办法突破这禁锢,他们的推论是,这种超光速抑制不是自然形成的,很有可能来自另外的未知文明。”
他继续说:“简单来讲,我们认知里的宇宙,也有那么一堵墙。墙的外面究竟有什么,谁也不知道。”
顾九嵘沉默了几秒思考这些信息,然后说:“前两次都是你把我从墙里带了出去。这次,”他的眼睛亮亮的,“我们终于可以一起打破一次了。不过在那之前我们要先回一趟地球,看看你的家乡。”
顾钺大笑:“那就一起去看看真正的世界吧!”
他们最后在舰船指挥台的最前端,摆了四件东西。
第一个东西是许飞扬的电影和顾鸣的《荆棘鸟》。
电影的最后一幕是那炽烈盛大的日出,由鲜血汇成。而那些未完成的诗篇、深情朗诵过的文字仿佛就在昨日,顾鸣悠悠坐在窗台,给许飞扬读着文艺词句。他们都曾深陷荆棘,但终归会在那蔚蓝的星球重逢。
第二个东西是堕落帝国留下的白花,它与时间绝缘,不朽地盛放。淡淡的白光从它的每处花瓣溢出,飘散于空中。
这曾站在他们认知顶点的帝国不甘地没落,仅存的巨型建筑宣告他们曾经的辉煌。兴亡起衰,宇宙恢弘,时间无情,终归会抹去所有文明留下的痕迹,但那呼啸星海的豪情与野望永不消失,他们和其他任何文明一般是探索未知的基石,是太空文明中伟大的先行者,是大千世界的莫测变换中,有幸的见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