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围绕着恒星的巨大环形建筑,能尽数吸收恒星的能量,其中甚至还有构造完善的住房区,尽管被磨损到几乎全部散架,但也能从规模隐隐看出,它像个小小的星都。
舰队在这旁边停留了数天,就因为能源问题不得不返航。
这到底是超越人类理解的科技,顾钺当然不可能一个人就研究透彻。只是每一次切身实际地凝望,某种敬畏与渴望都会于心间升腾——
这个世间,还有如此不可超越的事物。而他们正坚定朝着它们的地位迈步。
有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顾钺突然说:“总感觉才没过多长时间。”
“什么?”顾九嵘抱着终端在玩。
“就是我把你刚刚从‘碧空’带出来的那天。”顾钺揉揉眉骨,“明明才没过去几年,昨天我好像还在星都里追查谋杀案。”
顾九嵘的尾巴甩了甩。终端屏幕上他再次指挥着人类舰队,惨败在虫群手下。
他把终端丢到一边,把那银白戒指拿出来递给顾钺。
精神力就在戒指上头流转,随时能把其中的所有力量激发出来。
顾钺有些惊讶地挑眉:“怎么突然送东西给我?”
顾九嵘说:“这是当年,邵于封和西莉亚从堕落帝国手中抢来的东西。我原来担心堕落子民说的,有一定智慧的精神物质还在里头。但这些天我用精神力探查了很多次,都没再感受到那东西了。”
“原来是这样。”顾钺接过来笑了笑,揉揉他的脑袋,“谢谢,我很喜欢。”
顾九嵘犹豫一下,还是实话实说了:“有了这个东西,就等于有了永生。这也是为什么邵于封想要它。”
他还是有些忐忑的,毕竟他从来没问过顾钺关于这方面的态度。
一部分人穷尽一生都在追求永生,而另外一部分人将它视作诅咒。他不知道顾钺愿不愿意接受这份太过沉重的赠礼。
果不其然,愕然闪过顾钺的眼眸。他反复掂量着戒指良久,几乎不敢置信:“……就那么一个东西?”
“嗯。”顾九嵘蹭了蹭他,“当年堕落帝国花了数百年才弄出了这个东西。你……你想要收下吗?”
“……以前的我应该会拒绝吧。”顾钺笑了笑,“但我说了要和你,并肩而战直到死亡的,总不可能就这样食言。”他亲了亲顾九嵘的额头,终归是戴上了那戒指,“我以前还说过,祝愿你除了时间什么都能斩断,现在看来还是低估了你。那么现在,真的只有死亡能够阻拦我们了。”
顾九嵘眼前一亮。顾钺挠挠他的下巴,笑说:“不过你婚戒都给我了,我总要做些什么来回报吧?”
顾九嵘:“?”
然后又被压在床上了。
又过了几日,顾九嵘偶然走到了船坞最深处。
在那里他隐约感觉到了,奇异的精神波动。之前随身携带的老戒指在胸前隐隐发着光,还有着炽热的温度。
最终他看到了一个巨大的能量源,其中隐隐是和戒指相互呼应的波动——正是有着这种波动,令这船坞没有在星门开启之时完全老化。
在他接近能量源之时,某种过去的回忆再次于心间海潮般升起。
一瞬周围的场景在飞速消失,他置身于茫茫荒原之中,头顶的星辰璀璨,天边已经隐隐泛白。
这又是西莉亚的过去?
顾九嵘分外不确定,周围也没有任何的生命体,只有戒指似有似无的呼唤一直在指引着他,朝向荒原的尽头。
他于是深吸一口略带硫磺味道的空气,在破晓冰冷的寒风中慢慢走过这庞大的荒原,衣衫烈烈作响。
这是一场漫长的跋涉,荒原万里,孤独寂寞。
不知过了多久,他来到了一个小土坡上,身后竟然有棵歪脖子树,倔强地生存在这不毛之地。
但是这个土坡像是个分水岭,再从上头往前方眺望,隐约能看见窸窣的杂草和树木沉默于破晓的鱼肚白里。
顾九嵘在这里,找到了另外一枚戒指。
同样是漆黑的模样,被他顺着波动从泥尘下翻出,看上去和他现在戴着的戒指是一对。
他抓在手中想了半天才意识到,这大概是西莉亚与邵于封中另外一人的戒指。
他如今能感受到的虫群意识很涣散,不似之前那样被西莉亚绝对的意识统领着。所以这个时候,西莉亚和邵于封大概都死了。
零碎的记忆缓缓上涌。
他看见最后一场战役中,已然重伤的顾止战浑身浴血,怒目圆睁。他冲着狂舞的虫群和海盗舰队嘶吼道:“今我八万亡魂!终得安息!!”
西莉亚不理解他的愤怒,人类的万千情绪,于她来说仍太难理解。
她现在只想于歼星武器的袭击中,保护邵于封。
歼星武器在缓缓蓄能,天地间所有的光辉好似都被聚集在了炮口。那简直是个小小的太阳,前所未有的毁灭性力量就要把她的虫群撕碎,再也没有逃避的机会。
就在最后关头,明知希望渺茫,她还是召集了虫群。那些异兽在宇宙中犹如风暴般扭曲,以血肉之身构成一道道城墙,要保护住那艘海盗的指挥舰队。
光束出膛。
西莉亚回头看向邵于封的方向,黑发在虚空中散开,赤红眼眸映上那抹正飞速接近的光辉,竟分外温柔好看。
下秒,万物寂灭。
歼星武器已损坏,在人类手中没有发挥出全部的力量。西莉亚在无数虫群的保护下,奇迹般地只和指挥舰一起坠落到了一颗邻近星球。
尽管没有死去,她已经太过虚弱了。歼星武器中特殊的能量完全破坏了她的身体结构,这是再也无法挽回的致命伤。
没有虫群也没有舰队,她一点点在坠落的指挥舰中找到了邵于封,然后带着昏迷的男人一路走过了荒原。
人类的生命力比虫王要弱得多,邵于封的气息在缓慢地变弱。
虫群意识已经死寂,周围只有烈烈风声,群星无声地在他们头顶闪耀。
直到走到这小山坡附近,邵于封的呼吸几乎快停止,心跳趋近平静。
西莉亚茫然地环顾四周,全部都是荒芜,看不见任何一点生机。她在来的路上见到了许多其他景观,在荒芜区域外,这星球有着瀑布与悬崖,废墟与花草,每一处都比单调的这里要好。
但她最终还是带着邵于封,一点点爬上了这并不算高的土坡,坐在了歪脖子树下。她也太虚弱了,很想很想,就这样在邵于封身边好好睡一觉。
于是她和平常一样,亲了亲邵于封,分外安心地合上了眼。
数年后在这里,在奇异的穿梭时空之旅中,顾九嵘找到了他们的戒指。
平原上尘土飞扬,天空在深紫与炽白间变换。他们终究还是死在了一起。
顾九嵘一开始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选择停在这个向阳的小山坡,等待死亡的到来。这里没有乘凉的树,没有清澈的水,更无他们喜欢的瑰丽壮观之物,比如数千米的瀑布,或者横刀截断的可怖悬崖。
这里就是平平常常的一个小土坡,与他们传奇般的一生比起来,太无趣了。
他在原地坐了一会。
天要亮了,温柔明亮的光在平原的尽头倾泻而出。
影子被拉长,云雾被照亮,这星球的动物突然不知从何处全部冒了出来,四处奔跑发出奇异的叫声。整个星球在短短的数分钟里,变得生气勃勃。
这场景不论是谁看了,眉头都要舒展开来,一天才刚刚开始啊,希望正在生长。
他不自觉地想到了顾钺,与他们未来无尽的可能——他曾畅想过很多遍,期待了很多年,激动如今化作平静和坦然。
这是他们注定拥有的未来,谁也无法阻拦,光辉灿烂,一片坦然。
于是这瞬间,顾九嵘突然就明白了先前问题的答案。
因为这里有光。
3043年,他们一起看了最后一次日出。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查的严,大家都知道的,真的不能发车了QwQ
鉴于晋江没有私信功能,我还是丢个围脖:江为竭JWJ
我大概是最佛的玩围脖的人了,从来只转发hhhh
第98章 质问
左自明抬眼:“边境如何?”
左晴在他面前站得笔直:“能监测到打量虫群和舰队活动的痕迹,有理由相信顾钺的舰队和虫族正在接近。”
良久后,左自明支撑着桌面站了起来。他的背略微弯曲,和任何普通老者一样被光阴压垮,外头松松披了一件白色长外衣,拄着一根暗金色的拐杖。
那不是寻常的拐杖,除了上头的材料价值连城外,内里也有玄机。只要轻轻一拔,刀刃便会出鞘,上头流光如水晶莹锋利。左自明征战了一辈子,至今但凡身体允许,就绝不会长时间卧床休息或者坐上轮椅,当然要配上这样一把好刀。
他现在太老了,曾经稳健的双手光是撑着拐杖,都在不可避免地颤抖,刚从座位上站起来的时候身躯晃了晃,一阵眩晕和虚弱感来袭。
左晴下意识往前迈了半步,确定左自明稳稳站住了后,才悄无声息地收回步子。她说:“我们应该怎么做?”
左自明问:“你怎么想?”
“我和顾兴言将军已经在指挥官会议上,商榷了几种方案。”左晴说,眼中闪过一抹冰冷的杀意,“我个人倾向给您的资料中的A04战术,只要我们的驱逐舰能够在合适的时间压上去,配合上空间站的轨道炮和我的指挥,肯定能……”
左自明打断她:“这是个好方案。”
在过去的岁月中,每当左自明这样说,都是要指出她的考虑中不足的地方。左晴挺直腰背:“请您指点。”
左自明说:“但是你忘了,制定战术中不得不考虑的方面。”他轻微地咳了几声,“就是尽量让损失降到最低。”
左晴说:“我认为这个已经是损失最低的方案,其他指挥官想必也不会有异议。如果有更优解,想必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
“不。”左自明抬眼看她,很慢很慢地说,“你忘了考虑对方的目的。从目的上分析敌方的心理,才能及时预测他们的行动。”
“星际博弈论我非常擅长。”左晴说,“关于他们二人的心理分析也……”
左自明再次打断她:“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进攻方舟夺取地盘,消灭潜在的威胁——也就是我们。”
左自明笑了,脸上的皱纹挤到了一块:“顾钺不是那样的人。左晴,让我告诉你什么才是损失最低的方案:放弃一切防御。顾钺只是来找我一个人的。”
左晴愣住。
随后她皱眉急道:“我们没有理由相信他的目的如此单纯!而且、而且您是首席也是人类的英雄,即便是方舟覆灭了我们也要倾尽全力保护您,轻而易举这样放弃抵抗我是绝对无法接受的!”左自明的提议太过令人震惊,她甚至忘记了平时恪守的礼仪和忠诚。
左自明说:“你知道我的过去。所以你知道我说的是真的。”
左晴僵在原地。
左自明和她说过那件事情。
那是很久很久的一个晚上,在她还年轻,才刚成为正式指挥官的时候,左自明突然私下找了她谈话,说只是随便聊聊。
虽说是养父女关系,但当时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样亲密的谈话了。左自明或许是不擅长情感表达,又或许是经历的岁月太长、经历的生离死别太多,对于人与人之间的联系看得很淡,总之在左晴的印象中,他比起一个父亲更接近首席,严厉而苛刻。
这也难免。左晴有时候会想,毕竟他是人类联盟中地位最无可撼动的英雄。
左自明当然是很忙的,所以突然在那天找了左晴时,左晴完全没想到他要说些什么,只以为是寻常的军事讨论。
那天晚上灯光昏黄,她身着全新的帅气军装,却喝上了左自明亲手泡的茶,出乎意料地听闻了一场秘辛,一个来自太多年前的往事。
聊天结束时她完全是浑浑噩噩的状态,就像是一直以来被灌输的信仰轰然崩塌,忠诚和敬佩也来得毫无意义。
这个夜晚,左自明在她心里的高大形象、完美的英雄事迹突然湮灭:他现在是个普通、甚至称得上有卑劣过去的人了。
左自明的语气很平淡,语速也十分和缓,昏暗灯下就像只在讲述一个最稀疏平常的故事。他没有问左晴的观点或者看法,甚至没有试探她的态度,讲完后只咳嗽几声说他要休息了,让左晴先回去。
那之后左晴的各种杂念交战已久,终于停留在一个事实:那些军功确确实实属于左自明,他虽是以这样的方式夺得地位,可那些战役是他切身实际指挥的。他将人类从堕落帝国和虫族的手中,成功带往了太空。
而且左自明对她有养育之恩,还把这样的秘密告诉了她。左晴非常确定这件事情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于是这秘密在左晴的心中压了很多年,左自明也再没提起,令她都快以为自己忘记这件事情了。
直到今天,左自明又一次提起这个往事。
见她的表情,左自明笑了:“人老了,有时候确实想见见故人。”
左晴向前迈了半步:“绝对不行,上个和虫群结盟的人是邵于封,他是什么德性所有人都清楚!那些是异兽,只要进入了方舟就绝对停不下杀戮!不可能有例外!”
“说了你不了解顾钺,他敢豢养猛兽肯定就有控制的自信。”左自明叹了一口气,“你从小性子就倔,责任感强,这种事情上也绝对不会服输。但你们的战术方案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