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提姆解释不清楚,所以让他下去帮他应付福利机构和家长了。”
辛系身体后仰靠在椅背,双手双脚向上下延伸舒展筋骨,那姿态随意得仿佛这里就是她另一个家,没点儿见外的意思。
“刚给小朋友们检查完身体,没什么问题。就是麻醉量下的有点大。”
“当时情况紧急,你理解一下。”小辛摆摆手,回答得很敷衍。
希斯左右按下几个按钮后吐了口浊气,随口道:“今天又是艰难的一天?”
小辛闭上干涩的眼睛,轻声说道:“也不算。就是懒散久了,忽然让我绷紧神经有些不习惯。”
已经逐渐步入中年的教授垂目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推了推眼镜,再开口时语气莫名带着些慈祥:“或许,我是说或许,你需要回家休息一阵,见见你的父亲……还有母亲。”
早知道他要说这个,辛系就不把塞壬支开了。
“不是现在,”小辛深吸气,趁着鼻头还没酸,眼睛还没发热到要留下泪来之前止住了脆弱的情绪,“等解决好了这边的事,我会回去的。”
希斯见她如此,也不再坚持,只是微笑道:“到时候记得替我问好,并带上一束她喜欢的花。”
“嗯,当然。”
希斯和他妹妹都是如出一辙的金发碧眼,体型高挑颀长,他年轻的时候去过很多次佐伊博士的实验室,对那时还是个初中生的辛系来说,希斯一直是可靠且沉稳的介于兄长和叔伯之间的角色。
但现在再看,只觉得他的背影有些被压垮了,脸上也添上了不少皱纹和岁月敲打下的暗色。
意气风发的青年无法违背时间规则渐行至中年,总会有曾经稚嫩的少年成为他。
这个世界永远都在变化,没有谁不会老去,但永远有人年轻。
辛系的鼻子又忍不住酸了酸,既然时间过得那么快,为什么她还是没有从母亲离世的痛苦中走出来,为什么每一次想起,还是会控制不住,任由悲伤涌来?
第24章 -023- 彩虹的暗
两分钟时间说长不长,可也足够在人心里掀起些波澜。相思尽量不再伤春悲秋,转而关注起雪茗的检查结果。
她对这些复杂多变的专业数据并不算了解,只能看懂最基础的,所以她伸长了脖子等着希斯给她解释。一旁半睡半醒的秋芥好像也感应到了什么,坚持顶着他那半拉厚重的眼皮,强打精神期待医生先生开口。
被赋予众望的希斯一一读过数值,神色跟随着往下阅读的视线逐渐严肃,看罢所有检测数据后他侧过头,抬头纹重了大概三道。
辛系见他脸色不对,把满脸好奇收敛起来,问道:“所以……怎么样?”
“她的能力已经重新稳定下来了,不用担心……”希斯欲言又止,透过他的镜片辛系可以看出他的犹豫。
“我知道你还有个‘但是’要说,那么,但是……?”辛系忍不住接话。
“但是我在她体内检测出了另一种能力的残留,一种百分百不属于她身体里的超能力,并且我想那可能就是引发她失控的诱因。”
“就没可能是她觉醒了第二种能力?就像你一样,治愈和感知两种能力可以存在于同一副身体。她有没有可能是这样的情况?”
“不会。”希斯立刻否认了她的说法,并笃定道:“残留在她身体里的是一种十分强大并且成熟的力量,和Yuki……是叫Yuki吧?哦,那就好。Yuki本身的能力和它完全无法比较,这就像你玩游戏,新手菜鸟对上满级高手的差距,实力悬殊到完全没有质疑其真实性的意义。”
辛系望向实验室里还躺着的雪茗一阵沉思,随口接下去问道:“你查出它的属性了吗?”
“不太确定,我需要更多的样本来分析。但我猜想留下那种力量的,应该是个性格乖戾嚣张的人,也许内心还有种……难以言喻的黑暗,并且这位的能力应该可以将负面情绪投射到其他人身上。”
说罢希斯使唤助手将雪茗抱下操作床,换秋芥上去。他现在研究样本有限,也不知道这小孩身体内残留的能力能不能支撑他做完实验分析,毕竟样本能量越丰富结果表现越具体,他得抓紧时间试试。
“我再去问问渡鸦那边的进展,指不定他会给我们些惊喜。”辛系简单计划了下,微微颔首对希斯道。
言毕,就好像是心有灵犀一般,观察室的外门被打开,塞壬走了进来。
辛系听脚步就知道是他,所以头也没回就吩咐道:“你来的正好,替我等希斯教授这边出结果。我去给渡鸦打个电话。”
“嗯。”塞壬第一时间给出回应,也没问她为什么。
辛系摸出手机快步走出房门,塞壬顺势坐在她刚离了屁股的椅子上,后颈紧靠椅背,长腿随意弯曲摆放在前,整个人表现得极其懒散。
希斯和他不算很熟,迄今为止,他们的单独对话满打满算也没超过十句。
他虽然一直对这位和小辛搭档多年的朋友很好奇,但塞壬那张精雕细琢到不太真实的脸和对人几乎从来没有多余情绪的冷漠厌世态度,自然而然地为他划分出了和其他人类的交谈分界,使人敬而远之。
再加上这位蓝光一把手被广为传播的不爱搭理人、随便两句就可能踩到他的雷区并且极其容易得到冷眼和炸毛的作风,一贯不善处理冷遇的希斯不敢贸然造次。
塞壬可不知道希斯教授内心曲折的心理活动,只顾开口问道:“是检查下来有什么问题吗?他们的养父母现在就在楼下,看上去很焦心。”
希斯没想到RL最强势的一朵“高岭之花”竟然会主动关心任务对象除了生死之外的问题,不禁身形一滞,随后平静道:“找出了一些不属于小朋友身体内的能力元素,具体情况不算明朗,我还在采集研究样本。”
“以防辛忘记告诉你,刚刚和他们接触的人里面有且只有我,所以会不会是我留下的痕迹?”塞壬念头一转,盯着希斯的后脑勺,语气恳切地开始套话。
“你的能力样本我这儿有,和他们体内的并不匹配。这种力量很玄乎,虽然它和你的能力一样强大但我可以确保不是你留下的,别担心。”
希斯没有多想,只以为塞壬是担心自己驱使能力不当影响到小朋友的身体,于是尽职尽责解释起来。他边说还边在心里小剧场地想:大家都说塞壬这个人冷漠没有人情味儿,看来至少他对小孩还是有那么一些耐性残留的,也不算太坏。
秋芥迷糊地躺在操作床上,纳米制成的有光介质逐个照过他的身体进行扫描,监控室里数据翻滚得越来越快。
塞壬瞟了两眼屏幕发现自己完全不能看懂任何一串数字代表的意义,顿声后顺着希斯的思路继续道:“那这能力看上去还挺神秘,希望不会对孩子产生坏影响。”
“神秘?不不不,我很快就能解析出来了。这男孩身上残留的能力比女孩要多,麻醉也醒得比她早,真是奇怪的体质……不管怎样,这可帮了我的大忙。”
希斯教授有一说一,完全没有任何隐瞒。
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塞壬的小心思都快堪比在山区的发卡弯疾驰了个来回的飞车党了,好在塞壬训练有素,在教授给出准确的结果之前塞壬只会不动神色地屏息等待。
扫描结束,机器进入平缓的待机状态。
希斯推推眼镜,几乎要把脸整个凑到屏幕前,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纪大了的缘故,他现在在工作状态下经常会碎碎念,越发像个预备进入中年的小老头。
“好了……让我来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在我们的小朋友身体里作祟……”
塞壬旁观希斯教授一个人嘟嘟哝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为何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的大脑稍稍找寻了下回忆,才意识到他这副模样和某位大龄儿童认真的时候很是相像。
塞壬之前听希尔说他们家在很多年前就和辛家是熟识,看来希斯教授会有这样的行为应该是被同化了,就是不知道谁在这里担当朱色谁担当赤色,塞壬无法明确他们的先后手。
希斯教授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探究的视线盯紧,他沉迷于研究高科技机械回馈下的复杂数据,这些东西在他眼里都是鲜活且充满生命力的,它们极具个性,和人类本身一样,拥有矛盾和张力。
甚至在他的感性思维里认为超能力这回事儿其实并非附庸于人体,而是一种可以与人类的碳基躯壳并行的生物。
多年来,希斯一直为这些着迷。
秋芥身上的残留力量很多,希斯从两个孩子身上采集的样本几乎已经涵盖了超能力表现的所有面,他一一扫过数据得出基础类别方向,再和RL的能力者数据库作对比进一步筛选,总算把结果定在了“精神控制科”的【倾授】种中。
希斯给出高级权限,希望能调出数据库里在这个能力种类下的登记名单,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按那个“打开档案”的按钮也没有反应。
“奇怪,是系统出BUG了吗……怎么打不开……”他仍然喃喃自语。
“发生了什么?”塞壬懒洋洋地从椅子里起身,探头望向他的屏幕。
“没什么大事,只是……只是系统打不开了而已。我想查一下‘倾授’这个种类的能力下有些什么人,可是不知为何,无论怎么按人员管理页面的按钮都没有响应。”
“所以你已经确认残留在雪茗和秋芥体内的怪异能力是那个什么‘倾授’了吗?”塞壬一下就抓住了重点。
“八九不离十……系统里明明就有关于这种能力的记载,为什么人力档案打不开呢?”希斯教授人生第一次遇到这种吃瘪的情况,这让求知若渴的他很费解。
塞壬本想让他重启电脑或者换他的账号试试,结果还没来得及实施,辛系就破门而入。她举着电话跑得飞快,径直架到希斯耳边,气喘吁吁地说:“渡鸦有问题想和你确认。”
希斯接过手机,垂目连着嗯嗯几句回应电话那头,接着抬眼将视线从眼前两人身上横扫一圈,无声地转手开了免提。
无线电流将对面温柔的声线传至观察室每位清醒着的人类的耳朵里:“辛,塞壬,我刚刚和希斯教授确认了雪茗和秋芥体内残留能力的特质,这和乔纳森感知到的被捕嫌疑人们体内残留的能力完全相同,我想我们也许能从中得到些什么信息。这是一条对多方公开的情报,所以接下来我们可以完全透明地去讨论它。”
渡鸦不愧是渡鸦,在短时间内和那么多超然人周旋并且占据优势的情况下还能保持心平气和仿若下一秒就要飞升成仙的语调,辛系忍不住想,他不去练习绝谷养气吞云吐雾真是道家的一大损失。
希斯接过渡鸦的话茬:“我已经筛选出了它具体的种类。渡鸦先生,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倾授’这个能力?”
电话那端明显呼吸一滞,他道:“我以为……我的意思是乔纳森说那大概只是某种精神控制系的能力,并没能具体到种类。希斯博士,你确定吗?”
“嗯……科技总是在进步。你知道的,我们这儿沿用的一向是最尖端的仪器。”希斯的每一个单词里都充满着抑制不住的骄傲,见炫耀地差不多了,他清清嗓子换了种更加严肃的语气继续道:“但我在查找人力档案的时候遇到了问题,“倾授”这一栏的名单是打不开的。对于这件事,你知道些什么吗?”
“……”
对面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围绕在手机旁的三个人不自觉地交换起眼神,担忧和怀疑各占一半。
助手将秋芥扶下操作床,推到观察室来,见这三人神色肃穆杵在一块儿,也不多打扰,把俩小孩安放合适就撤了出去。
过了不知多久,渡鸦终于重新开口:“你们周围还有多余的人吗?”
塞壬回答:“就那两个半睡不醒的小孩儿。”
“麻烦小辛暂且封闭雪茗和秋芥的五感可以吗?”渡鸦的语调仍然轻柔,但话中寓意不胜言表。
特殊情况下,辛系倒也不介意做这种缺德事儿,她转身走到小朋友的身后,在他们的后脑勺处轻轻摸了两下,很明显地能看到将醒不醒的秋芥立刻又睡了过去。
希斯见她得手,连忙对着电话说:“已经可以了,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不知道渡鸦辗转到了什么地方,他开口的时候隐隐约约能听出对面有回音:“在倾授这个能力下,从千禧年到现在只出现过一位能力者——布莱克·芬奇,他曾经是红光的最高负责人。”
“然后现在呢?”
“我们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渡鸦顿了顿,“或者说得准确一些,在Mute事件之后,RL就再也没找到过布莱克这个人。”
Mute(静音事件)是整个组织都讳莫如深的丑闻,虽说隐瞒得很紧,但在座的三个内部成员这么多年捕风捉影还是听过些传言——曾有位权限极高的上级和其他负责人意见不合,用自己的能力封闭了他们对那件争执项目的记忆并禁止他们再次想起,导致他们每一次遇到相关事件时都仿佛缺了不知名的重要齿轮,极难运转。他们的大脑像是被静了音然后强制转台一般,无法对这件事进行任何详细的探究和讨论,所有的负责人在毫无抵抗力的情况下都失去了话语权。
本来可能被就这样遮掩过去的事件转折是有位疑心较重性格孤僻的负责人躲开其他人,花了好些时间克服脑内的音量缺失坚持暗中调查,最终逆转了自己的记忆,并依照细微的线索揭露了那位野心上位者还未能实现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