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次的回答总算不出意料,塞壬长呼一口气,引出后续话茬道:“那你要答应我几件事。”
昭晰没应他,只是平静地打量他的表情,似是想看出些他的内心戏码。
“必须答应,没有回旋的余地。”
“说。”
“以后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必须镇静,不能逞强。察觉到危险靠近,能跑就不要傻站着,在必要的情况下,不要管我们。”
这话说得很隐晦,但总给人一种微妙的不安全感,塞壬是不是已经推断出什么她所不知道的内情?或者这只是他杞人忧天的预感而已?
“……”昭晰的眉头又扭了起来。
“我说过你必须答应。”塞壬不容置疑的表情更加让人发慌。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或许是为了打消她的疑虑,塞壬否认地很果断:“没有。只是希望你能随时保持危机感,或许辛没有和你说过,但我们的工作一向不是什么绝对安全的工种。你得明白……”
他的耐心还没用完,本想循循善诱却被其他发现打断——敏锐的听觉替他感知到了最外门锁转动的响声。塞壬登时站起,一眨眼的功夫就出现在了门外,独留昭晰固执地思考他带有暗示和隐喻的话语。
不安随着凉风逐渐弥散开来,它看上去暂时不会停了。
第21章 -020- 反噬
抓着人说个不停的塞壬虽然少见,但也并非不存在。
他本身算不上不善言辞的那类人,不过很多时候也的确懒得耗费唇舌和人解释。能动手解决就不多说一句话是他的行为准则,塞壬一贯行事果断,人狠话不多。
不过辛系对他来说却是个例外,他非常喜欢甚至可以说是宠爱她,说话这件事哪怕是闲聊,和辛系一起都会变得很有意思。所以或许爱屋及乌,她的朋友也被列入了塞壬的耐心范围。
只是脆弱的安全线一触即断,有些话再怎样也说不出口。
当塞壬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站在大门口时,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几乎是以逃的姿态离开的后院。他没法撒谎,说出“没有”两字已经违背了他的原则,他可不能保证再那样说下去自己会不会把自己想到的一切全部倾诉出来。
很明显,辛系的朋友比辛系本人要敏锐得多,塞壬根本不愿意在她面前说谎。
从天而降的塞壬抬起双眸,只看到眼神探究的乔纳森和满头虚汗被他扶住的依莱互相依偎,乔纳森的身上沾满了不知从哪儿蹭来的灰尘,连脑袋上都灰蒙蒙的,仿佛轻轻一动脑袋就立马要尘埃飞扬掀起小型沙尘暴。
塞壬回他一个同样的眼神,乔无奈道:“别问,问就是依莱太虚弱,回程的时候能力不稳定,把我们带进了烂尾楼里。”
难怪花了这么长时间,塞壬心里默默吐槽。
他脖子往前伸了伸,打量着依莱,只见这位红发女人脸色惨白,整个人虚若无骨,只有靠在乔纳森身上才能保持站立的姿态。塞壬眉毛下压,严肃道:“那她还好吗?”
“还没死。”被问到的本人皱着眉从牙缝里挤出两个词,仿佛谁要想看轻她,她就要立刻跳起来和谁拼命一样。
作为红光为数不多的女性干员,依莱所付出的努力绝对是其他人难以想象的,无论是乔纳森还是渡鸦都心知肚明,男性们或许只要做好本职工作就能收获尊重和信任,但在红光这个堪比名利场的混沌阶层里,女性想要得到崭露头角的公平机会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哪怕依莱能力超群,哪怕她拥有一头优雅张扬的红色卷发和一张美艳风情的脸庞,哪怕她的野心和头脑都是万里挑一,哪怕她情商智商无可挑剔,她想要获得与男人们同等的尊重也并非易事。
甚至可以这么说,大多数情况下,出色的皮囊只是她职场生涯里碍事的累赘,她的性别决定了她注定要付出极大的努力才能出头,否则永远低人一等。
如果不是经过无数没有硝烟也完全没有公平可言的竞争,她无法为自己赢得“红光唯一的女性特级干员——依莱女士”的赫赫大名。她强势但不胁迫的处事风格和出色的工作成就使她成为了神一样的人物,出色的皮囊成为对抗愚蠢的武器,她完美消化了事业和自我。
放眼现在的红光,没有比她更优秀的干员,甚至可以这样说——放眼整个RL都找不出人来代替她的位置。
所以一旦她倒下……不,她不能倒下。
睡梦里也感受到塞壬能力波动的辛系警觉地醒了过来,抱着毯子直奔门外却看到依莱一副战损模样,虚弱到只能被乔纳森搀扶。
“这是怎么了?”辛系眯着眼仔细辨认这一幕看上去很棘手的场景,想也没想就出声询问道。
塞壬冲她轻轻摇头,示意不要再多问。依莱强烈的自尊不允许她示弱,所以他也不敢妄自替她解释。
“那别站着,先进屋再说。”辛系收到眼色,测过身让她先进门。
好强的依莱走起路来踉踉跄跄,她身体状况的恶化比之前严重太多,每一步似乎都是“制衡反噬”造成的报应,痛觉直达颅腔。蚕食骨骼边缘的星火已经止无可止,如果未来烈火焚烧骨骼的那天她还能感知到,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像今天这样一声不吭地倔犟前行。
“乔纳森你把她抱起来走啊,这种速度要走到猴年马月啊!”虽然男性们都很小心在照顾依莱的感受,但拥有医者本能的辛系明显是不想陪他们玩这种“是尊严重要还是身体重要”的二选一把戏。
本来就很痛了还要搞身残志坚的励志剧本干嘛,是痛得很有快感吗?是受虐狂还是戏精啊?
“快快快!慢死了,渡鸦还没点消息,我们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别给我搞煽情戏码。给我速度和效率!”小辛双手叉腰,眉头皱皱,难得对乔纳森摆出了威严的表情。
乔捺不住辛系的催促,只好征求依莱的意见,依莱没有说话,点头默许。
她不想做瓷娃娃,所以一再坚持,但辛系替她提出的要求的确没问题,所以她对自己说:未尝不可。
于是乔纳森小心翼翼地将依莱抱起,大跨步进屋,稳稳地放在沙发上。辛系跟在他们后面,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下依莱的脸色,见她躺下之后的明显神色放缓不少,满意道:“这就对了嘛。”
“你还能坚持是不是?那我们先让乔纳森驱动能力,以雪茗和秋芥的事情为第一要务?”
辛系又一股脑坐在茶几上,蓝光小队长“以事为先,无恶不作”的本性逐渐显现回来。
依莱装作无所谓地继续点头,但疼痛使她额上的虚汗一直不停往外冒。
小辛察言观色能力一流,她平静地望着依莱那张倔强的脸,轻笑一声后无奈道:“止疼药要不要?”
依莱愣了一下,最后还是点头。
乔纳森见状立刻转头去拿药盒。
“真是服了你了,痛不是忍着就会消失的,你不讲出来别人可没法帮你。”小辛顺手从茶几上拿起杯子去给她接水,嘴里仍然不忘数落和絮叨:“都是自己人逞什么能啊,大家不是不知道你本性什么样子,当然不会因为这种事就小瞧你,就不要装这么坚强嘛。人是肉做的,又不是铁打的,谁不知道这个道理?喊苦叫累又不是什么错事,偶尔变弱一点你还是你,尤其,在座的谁也不会笑话你。”
辛系讲话直接犀利但不刻薄,她也是女性,自然能理解依莱闷声吞牙的性格越变越极端的理由。只是压力和苦痛积攒到一定的程度绝对是需要发泄或者缓解的,在她看来,这件事儿可不分性别。
有好路可以走干嘛要选泥泞山路呢?更何况周围也不是没有能结伴而行的可信朋友。
药片和水被一起送进依莱的口中,所有人都希望药效能快点发挥作用。
独自在院子里吹风的昭晰从落地窗外见屋里的灯都亮起,小辛、塞壬、乔纳森和红发依莱聚集在一块,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但看情景好像很严重。
依莱不知是何原因倒在沙发上,小辛端着水杯拿着药片迫切地往她嘴里送。两个男人,尤其是乔纳森脸上写满了隐藏不住焦急,立在一旁手足无措,塞壬正好对上昭晰探究的视线,他冲她招手示意进来再说。
喂完药后辛系迫不及待拉着乔纳森要他用感知之力寻找雪茗和秋芥姐弟俩的位置,乔的能力和渡鸦的观察之力不同,他能更精细地感知超然者细微的波动,就像是个大型X光透视仪器。
根据超然人们能力的不同他所感知到的波动也千差万别,哪怕是扎堆能力者的刻意干扰,在他的能力下都无所遁形。
最重要的是,乔纳森所涉及的盲区比渡鸦要少很多,因为他只感知筛选超然人及其超能,并不像渡鸦一样能无差别看到所有人,所以他这种能力的约束条件相对较少,四舍五入几乎是没有限制。
“你先在加州区域内搜索吧,除了总部那块儿装了能力屏蔽器的实验室和格雷科技研究纳米技术的分部以外,加州没有其他申报的超然感知盲区。”塞壬手拿平板,用渡鸦的授权查找内部资料,完全没有一丝越级的心虚。
要不是乔有更重要的事情等待解决,且依莱躺在沙发上虚弱到连话都说不出来,现场怎么轮得到这俩蓝光成员来指挥,还用着他们上司的权限和设备,蓝光A队这两人就是在上演鸠占鹊巢的戏码,还得心应手,简直胆大包天。
乔纳森浑身灰不拉几,又被辛系催得紧,连仪容都没来得及整理就驱动起了能力。强劲的感知之力顿时扩散出去,震得粘在他发丝上的灰尘也随之掉落,还是以波动的纹路蔓延开的。
感知需要时间,有了乔纳森的帮助,相信找到两个小朋友也仅仅只剩下时间的问题。
乔对那俩小孩并不陌生,并且他们高于大基数的能力等级给予了他更方便精准的筛选空间。
辛系见他很快进入工作状态,便放下心静等结果,视线落回照病号依莱身上。
止疼药终于发挥作用,依莱逐渐感到脱力,身体跟着变得轻盈甚至有些麻木。
她其实很明白自己的处境和身体情况具体如何,关于“制衡反噬”的问题医生不止一次地和她强调过,无非是身体负荷过载,反噬造成痛苦这类而已。
依莱曾经为了对自己的躯体以及能力了如指掌,并更好地利用它,为此做过不少研究,以达到在能力分配上精准至丝毫不差为标准练习了很长的时间,也的确小有所成,正向能力以及反向抑制的平衡板一直很稳定。
只是近几个月突然的过度使用导致疲劳堆积制衡加重,在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情况下她多次顶班的行为惹得强大的能力迁怒于她的身体。一次发痛不算什么,两次发痛也不在意,往后的每一次小痛小闹她都忍过,好像只要她足够忍耐,一切问题就不存在了似的。
在依莱倒下之前,所有的问题都是小事。每个人都这样想她,所以后来不知不觉间,连她自己都那么认为。
思绪跟着身体开始飘飘然的依莱钻入牛角尖,她想,如果没有乔纳森在渡鸦先生面前“告状”而为她争取来这一个恼人的假期,或许反噬也不会这么严重。就像两头紧绷的皮筋,如果双方缓缓松懈下来那么皮筋会逐渐恢复原状,但若在这时有某一方忽然发力,那皮筋则会因为这猝不及防的力量而崩断,爆发出更深层的疼痛。
她不是没料到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会断在这里。
依莱望着天花板发呆,小辛却在一旁无声地端详着她,神思复杂。
她和这位红发英国女人的渊源颇深,当初她刚加入RL还在培训阶段时,第一个见到的红光成员就是依莱,再然后实习期和正式小组对接人也一直是她。可以说,辛系能有今天的成绩,总是和她绑在一起的。
她算不上多喜欢这个对接人,但每次出现问题她永远是最靠谱的那个,无论用什么样的方式亦或付出多少时间精力,她总是不遗余力地帮他们解决麻烦。
好像是太依赖她了,偶尔也想回报她一点,辛系心里忍不住地想。
于是她悄悄把自己的手送进依莱的掌心,以微弱的调整之力介入她被制衡反噬的躯体。这不探不要紧,一探却惹得乐天派都止不住皱眉手抖,满脸痛楚。
该如何去形容她感受到的呢?千疮百孔?满目疮痍?这些都不足以描述依莱身体内部真实的惨状。她的骨髓和骨质正在被反噬之力攻击,它们就像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恐怖分子,大肆破坏灼烧着她的每一寸骨骼。
即使止疼药缓解了她的痛苦,但也仅是扬汤止沸,感官即使被麻木了也解决不了任何实质问题。
这简直就是地狱实景!愧她能忍得住!
哪怕现在送医院治疗,医生也只会给她多开两剂止痛针缓解,并告诉他们这不属于现代医学能解决的范畴。何况治疗超然人的医院只面向C级及以下等级所涵盖的90%人口,依莱这类挥下手都能起浪的S级按照规定一概交由极光研究院附属医学部负责,而她很显然不想让更多的同事知道这件事。
初诊后的小辛陷入沉思,不找外援的其他办法并不是没有,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得试一试。
“你自己注意点,别逞能。”
塞壬从小辛思考中潜意识的噘嘴里看出了她的算盘,在旁暗暗提醒。
辛系点头。
她在运行和控制能力方面颇有心得,除了天生体质的加成以外还有她在校读书期间就一直有做这方面研究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