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了。”昭晰没问她刚才为什么假装一动不动,也不和她客套,放下扶着门把的手就往办公桌走去。
时间还没有继续往前的意思,昭晰脚步不停,她三两步走到桌旁,从包拿出自己的ID卡给这位已经走出停滞时间的监察官办理手续。她现在还不明了自己的能力等级,这要进行专业的测试之后才能得到结果。但眼前这位监察官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气场给了她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和前进力,让她不由自主地想依循着她的指引行动。
自从六等能力出台了划分明确的标准后,最简单的判定方式就是——低等级者的能力无法作用于高等级者。昭晰虽然停滞了时间,但并没有对这位监察官造成任何影响,答案显而易见——这位面容冷淡严肃,穿着一丝不苟的欧洲女人是一位已经觉醒的能力者,且能力等级一定在她之上。
早在2020年研究超能的科学家们就已发表声明,称他们分析了人类觉醒二十年内的大数据得出了一个基础规则:觉醒能力者的能力影响是可以依照数据支持下的评判标准进行等级划分的。他们将其暂且分为六等,自S级到E级从强至弱递减,同时依照此种判定标准规则,他们也对等级定义下达了最基础的解释和建议:E~D级的能力不影响生活,和未觉醒者区别不大,C级以上者则建议定期去医院进行检查并接受一定程度的监管和回访,等级越高他们所建议的受访时间间隔越短,根据等级上升顺序依次为一年、半年、三个月和一个月。
这套体系的推出加快完善了智人社会庞大数据的分类,从已知觉醒能力者的人口登记数据看,C级以下等级的觉醒者所占比例是所有觉醒者的90%甚至更多,换种说法就是等级越高人数越少。和这个世界上所存在的那些高智商天才一样,罕见的高机能必定不可能人人都拥有。大多数人的能力都在C级以下,不会影响到生活,能力也都比较无关痛痒,比如……偶尔冒个火花什么的。
不过,脑子转回来,目前关于能力等级的问题并不在昭晰要操心的范围内。她现在要解决的问题只有两个,ID卡的更新和怎么恢复这个能力扯出来的烂摊子。
这位红发监察官话并不多,她接过昭晰的卡片放入电脑读取信息。
“你……出国探亲?”监察官双手不停敲击着键盘并查看她的申请资料。
红发女人的余光偶尔分给规矩坐在椅子上的昭晰一两秒钟,昭晰被她这么冷不丁地望一望,不禁坐直了身子。
“是的。我妹妹结婚。”
其实辛系和她同岁,只是生日比她小了两个月,但严格从月份上来说,她的确是她的妹妹,所以这没有任何问题。
“……结婚?好吧。可是你刚刚觉醒了能力,我们不建议长途旅行。”监察官声音卡顿了下后依旧毫无波澜,是公事公办的语调。
“如您所见,我并没有发生大部分觉醒者在初次觉醒时都会出现的能力失控,我想一场从头睡到尾的飞行更不会对我或者其他人造成什么威胁。我不想且不能错过这次航班,毕竟婚礼,人这一辈子或许只有一次,这对新娘和我都很重要。”
昭晰平静地提出自己的看法,或者说狡辩。她正心虚着,生怕被这位监察扣在机场不让走。毕竟初觉醒的能力者都被认为处于极不稳定的状态,即便她看上去并没有一般觉醒者那种慌张无措,但也并不代表她是安全的。
没有把握能获取她信任的昭晰为自己解释的话音刚落,那位监察官就干脆地把白色的旧ID卡一把掰断,“咔哒”一声脆响,在没有时间流动的寂静房间里被放大了十倍不止。见到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昭晰的心不知为何跟着抽搐了一下。
她似乎才意识到,能力的觉醒和这仓促的一声脆响代表着她前二十七年的普通人生,已经结束了。昭晰甚至都没能仔细地为这件事做出反应,就已经和未觉醒者/自然人这个身份诀别了,一道命运的转折不带一点停顿地带着她漂移人生。
接下来,红发的监察官熟练地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淡粉色的新卡,插进了右手旁闪着绿色显示灯的黑色机器里。期间她沉默着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对着电脑又敲了几下键盘,然后抽出卡片递给昭晰。
这就算是激活新卡片了?说好的工序繁琐呢?
虽然昭晰不太明白这位红褐发色的监察员为什么如此爽快地就为她开了新的账户,但代表了通行无阻的新卡摆在眼前,着实诱人。她伸出手,等着对方交付她人生的第二篇章。
“我这里帮你简单办了一部分,暂时足够了。Jessie女士,旅途愉快。”监察官总算对昭晰露出了一点笑意,又补充解释道:“鉴于你的航班还有二十分钟不到就要起飞,为了不耽误你的旅程,我后续会再联系你登记能力属性等级的问题,你不用担心。哦,对了,长途飞行容易疲乏,希望您能好好休息,毕竟刚觉醒的人,能力多少都不太稳定。”
昭晰对她这高效又利落的程序将信将疑,要早有这种办事效率,她怎么会沦落到在外面干等一个半小时,急得连超能力都觉醒了?不过现在较真这个没有意义,飞机可不等人。她没有多想这位监察官话语中暗示性的其他意味,收下粉色新卡后淡定道谢,点点头立刻起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时她才想起时间还暂停着,又醍醐一般看了眼自己的手表,正巧看到秒针逆时针往后转了十圈后再次顺时针开始运转。本来停滞住的玻璃门正巧打到了她的背,昭晰抬头,抱着一打资料的老太太颤颤巍巍的路过她,并为她替自己开门的风度道了声谢。
时间在为昭晰停滞了十分钟后终于继续往前流动,一切都顺理成章地行进了起来。
此刻,她脑海忽然回溯出那位监察官冲她露出的微笑,那是一种富有深意的、代表着秘密的表情,有个怪异的想法跟着这一瞬间在昭晰的脑内迸发,但她没来得及捉住。
可惜她也没时间细想,毕竟目前对她来说能顺利登机才是重要的事。所以昭晰只能暂且把这些事一同拋向脑后,如风一般向登机口小跑而去。
第3章 -002- 回马枪
紧赶慢赶总算是上了飞机,昭晰把包交给空乘后安稳落座。算辛系有良心,还知道给她买头等舱,否则这十几个小时的飞行还不得要了昭晰半条老命?
她把椅背往后调到舒适的角度,拿出耳塞眼罩打算好好睡上一觉。这趟飞往十五个小时前的旅程不出所料的话,应该在她两餐和无尽的睡眠中结束,昭晰都计划好了:补觉第一,吃饭第二,谁也别想打扰她。昭晰关了手机,等不到飞机进入平流层,就已经随着自己疲惫的身体沉沉睡去。好觉无梦,等她再次睁眼,一位貌美的金发空姐适时为她端上了第一份机餐。她去卫生间简单洗漱后快速吃掉了这并不算美味的食物,抬手看表发现十三个小时的时程只过了一半不到。
飞机在北太平洋的上空平稳飞行,她刚睡过一觉,现在再进入睡梦有些困难。百无聊赖间她拉开遮光板打算看看窗外的云,蓦地拉开分隔光明与昏暗的结界,窗外的云景刺眼到受不了,她一下子赏景兴趣顿失,悻悻合上遮光板,觉得还是回到昏暗且安逸的世界为好。
虽然如愿赶上了飞机,但她的心情并没有因此变得积极。那些意外事件明显打乱了昭晰的生活节奏,即使它们现在看上去都已经得到了及时的处理,并没有引起什么大的波澜,可昭晰总有种预感——这只是个开始。
补了一觉的她身体依旧疲惫,机体的酸涩始终赢不了清醒的大脑,昭晰尝试放空脑袋,进入冥想的世界,却毫无意外地失败了。她刚刚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没人能给她解答,她现在孤立无援,除了自己注意警觉外,也没其他解决办法。
没想到消极的情绪会来得这么快,她沉闷郁结的心思得不到抒发,布满血丝的双眼干干睁了两分钟不动,直到流出泪来。她真希望这架飞机能快些抵达洛杉矶,昭晰现在十分需要她的好朋友。辛系和超能力者打交道那么久,一定能解答她现存的所有疑惑,而且作为昭晰知根知底的好友,她绝对还能给她足够的精神慰藉。
天知道她现在是多想念那个总是想一出是一出的小混蛋。
昭晰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窝在柔软的座椅里,把毯子往上挪到颈部,蔫头耷脑地继续闭眼假寐。只是双眼一合,脑子里就自动回放起了她的能力觉醒和监察官那个莫名其妙的笑。她一向是个谨慎到甚至有些多疑的人,性格也是出了名的沉闷无聊,甚至因为难得产生共情的缘故朋友很少,社交圈子小得可怜。辛系常说她这种情绪波动几近为零的特质比她更适合做个医生,但昭晰本人却不这么认为,因为她比起平静的一汪清泉少了那种会泛起涟漪的生动,她最多只是一潭死水。
这突然的觉醒来得不同寻常,昭晰脑内对比了很多人觉醒时要死要活引发社会问题的例子,再反观自己,就显得十分异类。本来就是异能觉醒,结果她这异能觉醒也是无法形容得怪异,这能力来得就和谁在找她恶作剧玩儿似的,随意得堪比辛系宣布结婚的消息。虽然从某些角度来说,这种静悄悄的死水一般的觉醒风格实属她的作风没错,但这触发觉醒的机制有待考究。
根据目前已知的一些研究结果来看,能力者暂且分为以下两类:天生体质和后天形成。天生体质顾名思义就是生来便具有能力的人,后天形成的原因暂不可知,但从那些千奇百怪各不相同的触发觉醒的机制中,还是可以找出一些细小的规律来。学者们把他们按照能力暴动的大小依次分为:机体受伤时自卫而觉醒,情绪难以自持时觉醒还有遵循进化守则自然而然的觉醒。
按照这类划分方式的话,她应该是属于第三类,可又有些许不同——她太平静了,几乎可以说是悄无声息。
昭晰曾不止一次遇到过学生在课堂上觉醒的情况,哪怕是能力等级再弱再平和的孩子在觉醒前也会有些许预兆,比如:体弱的会因为免疫力骤然降低而伤风,性子急的会肾上腺素飙升而更加冲动易怒,部分元素系觉醒时甚至还会放些小火花小静电……这些情况在2038年的和平年代都已不足为奇。机械和科技的发展为人们提供了基础的预防措施,普通等级的觉醒并不会引起什么损失。
可她却完全不同于应该拥有觉醒先兆的一般能力者,昭晰内心的不安感逐渐放大。她一向认为世界上的一切都是有律可寻的,比如下雨前会堆积乌云或者刮起豪迈的风,比如物品在重力作用下只会下坠,比如人被杀就会死。如今这样毫无预兆的能力觉醒落在她的身上,这完全说不通。
无论什么事件只要存在就会有它的理由,如果没有理由就会显得蹊跷,就值得让人产生怀疑。
昭晰辗转难眠,她越想越不安,直到思绪缠乱成毫无头绪的毛线球后,她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睁眼放弃独自思索。她懒散地伸出一只手摆在眼前,千禧年前古早的超能力电影里主角总是一伸手就能使用能力,可一只手真的有那么强吗?她虽然身边不乏觉醒能力者,但因为法律和世俗的规定,没人会愿意在公共范围之内使用超能力,所以她从来没见过使用能力是什么样。
作为普通人只要依赖成长迅速的科技已经可以过得很好,不需要冒着承担缺陷的风险使用能力,更何况地方部门的管控从来不见消停。这些超能力或多或少都不是完美的,它们全都有可大可小的缺陷,能力越强缺陷越深。她没见过堂而皇之在大众面前使用能力的人,没有人作为参考,自然不知道这莫名其妙的能力到底该怎么启发。
她尝试把伸出的左手前后左右翻看一遍,暗暗聚精会神起来。
瞬间——只是一个瞬间,万籁俱寂。
昭晰直觉明了,在这个无声的时刻,她成功地再一次停滞住了时间。
飞机停在半空还让人蛮觉得诡异的,昭晰生怕它遵循万有引力定律掉下去。她打开遮光板往窗外望,机身刚巧隐在云层里,白色的云朵曾轻柔地拂过机翼,不过现在它们都被困在停滞的时间里,变成了不再流动的单面景色。
她盯了一会儿窗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肆无忌惮地发着呆,带回过神来时已经过去了□□分钟的样子。为了不惹出意料之外麻烦,昭晰拉上遮光板,把包括自己在内的一切还原到能力发动前的样子,她再次望向自己的那块手表,等待着她的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秒针指向整点的那个瞬间又一次往逆时针转了十圈,在这一刻,所有好似安静平和的嘈杂纷至沓来。果然,昭晰这下终于认识到,她的确真实拥有着【停滞时间】的能力,且显然在不作任何干涉的情况下能持续十分钟左右。
或许是使用能力后精力消耗过大,她窝在毯子里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困意,很多事还没来得及细想她便又进入了梦乡。这次比起说安然入睡,更像是被硬生生拖进了睡眠里,昭晰的大脑已经累得不甚清明,即使挣扎许久也逃不出来。
她这次做梦了。
与颇为意识流的梦境不同,这个梦剧情连贯且逻辑通顺,那种既视感更像是身临其境即将发生的事件,代入感极强。
其中记忆最深的是,她梦到自己驾驶着一辆看上去有些年头的黑色箱车,略有惊悚地穿过一条狭长且晦暗的林间小路,茂密的枝叶刮擦着车窗发出刺耳的声响,树林遮天蔽日即使大白天的也透不过什么光亮来,尽显阴森之态。更叫人难过的是,这条只能通过一车的窄路年久失修坑洞无数,车子在这样坎坷的小路上一往无前地行驶,抖得她胆汁都快要吐出来。这种新奇的体验要不是在做梦她可是一辈子都不会主动去实现的,甚至她即使在这个梦里,也知道这只是个虚拟的场景,也不禁要抱怨自己这么任劳任怨地开着破车穿梭在诡异感十足的森林里,到底是图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