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又乐呵了起来,带着他们往前走:“我活着的时候也不信这个,死了才发现是真的。你们叫我老何就行,我死了七八年了,那边还没排到我的号。你俩呢?”
“我姓余,他姓炅。我俩出去玩的时候出了意外,昨天才到这儿。”
老何点点头,又道:“炅小朋友是玩那个什么……考斯普累的吧,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喜欢这个,我活着的时候就看到过有年轻人穿成古人的样子在街上走……”
老何像是真的憋太久了,一直说个不停。余莫回开始还听着,到后面就直接被地府宫殿外围的断崖吸引了眼光。只见那断崖之上,隐隐约约有红光照耀,让原本阴黑可怖的地府宫殿更添了一分杀气。
老何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笑眯眯道:“那个啊,你可以理解为护城河,只不过这河是流在了两边悬崖中间。这里是宫殿后面,绕到前面去有唯一的一条可以去往宫殿的路,正通大门。”
他突然压低了声音,继续道:“虽说阴间的其他地方看着也不吓人,甚至环境还不错,但是这条河可是相当的……”
话没说完,他们就已经走到了“护城河”旁边。赤红的岩浆在“河”里翻涌,像是烧开的水一样不停地冒泡。他们先前看见的红光,正是这岩浆映出来的。
“这据说是岩浆地狱,放在这儿就是为了起威慑作用的,好让在阴间闲逛等号的鬼不敢对地府宫殿起什么歪心思……”老何解释道。
又往前走了几步,余莫回才发现,翻涌的岩浆里还有无数白骨上下沉浮,有些骨头上甚至还连着些血肉……
“这里面的白骨就是在岩浆地狱里受刑的鬼,沉沉浮浮,血肉都被烫没了,就剩骨头维持着他们的魂。”
老何顿了顿,突然嘿嘿一笑,凑到两人耳边,道:“像不像是岩浆煮的骨头汤?”
余莫回差点吐了出来,好像胃里有什么东西涌上喉头,在食道里不上不下。
他满脸嫌恶地看向老何:“您这比喻也太……恶心人了……”
老何爽朗一笑:“都成了鬼了哪里还在乎这些,反正都不用吃饭不用喝水。”
“那也有下辈子呢!”
“投胎之前一碗孟婆汤下肚,哪里还记得这些!”
三人离崖岸挺近,却感受不到岩浆应有的灼热之气,不知道是因为阴间的岩浆就是冷的,还是因为变成鬼之后就没了感知温度的能力。
“哟,老头!又骗了两个鬼?”
两个流氓地痞模样的鬼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们身后,正抱着胳膊冷笑着盯着老何。
“是你们……”老何大惊。
“骗?”余莫回下意识拉着炅妩往旁边退了一步。
“不不不!”老何连连摇手,“别听他们瞎说八道,我是真的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对,说说话而已。”其中一个地痞鬼讥讽道,“说完之后就被抓到地狱里受刑了。”
“你们到地狱受刑是你们自作自受!关我什么事!”老头气得直跺脚。
“呸!明明是你故意害我们!”另一个地痞鬼气急,“我们就差两个月就可以投胎去了,偏生被你害得打下地狱受了三年的刑!出来之后也只能拿了新号重新再排,你就是抢不到别人的号牌,所以才想了这么个法子把你前面的人挤到后面去!”
两个地痞掐住老何的脖子,怒气冲冲。
“抢号牌?”余莫回立马反应过来,上前抓住两鬼的胳膊,道:“我们两个是新鬼,号牌在他后面,所以你刚才说的那个假设并不成立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咱们先把手松开,好好说清楚把误会解开,行吗?”
两只鬼一愣。
被掐着脖子的老何连忙喊道:“对对对!好好说话,先松开手!阴间禁止打架!”
两只鬼像是被这话触到逆鳞一般,突然间又凶神恶煞起来:“你闭嘴!禁止打架!你就是这么害我们的!”
他们死掐住老何的脖子,手指都陷进了肉里,像是要硬生生把他的脖子掐断一样。
“好好说话,放开他!”余莫回扒住两只鬼掐住老何的手,大喊道。
炅妩也跟着他上前去,护在他身后。
“干你屁事!”两个地痞甩开余莫回的手,又重重一推。余莫回一个不稳,向后倒去,摔到炅妩身上,而炅妩身后恰是悬崖。
余莫回惊觉身后一空,转过头时炅妩已经落下了悬崖。他想都没想就跟着一起跳了下去,在坠入岩浆之前紧紧抱住了炅妩。
扑通一声,两人消失在滚滚岩浆之中。
两个地痞和老何当即吓得呆愣在原地,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地望着两人消失的地方。
可惜,白骨还是随着岩浆翻涌而上下起伏,而两人的身影却没有再浮上来。
“你们在做什么!”
身后一声厉呵,三人转过头,只见黑白无常正悬在空中看着他们,面目阴森暴戾。
三人齐齐瘫倒在地。
第 34 章
阎王殿中,三只鬼跪趴在地上,身体抖得像筛子。
“我们刚到地府就看见他们三个打架,将另外两个人推进了岩浆里。”白无常向阎王报告。
“没……没……没打架……”两个地痞鬼赶紧狡辩,“就……就是……聊……聊了几句……”他们的下颌骨已经不听使唤,不停地抖,上下排牙齿碰撞,发出咳嗒咳嗒的细微声响,在这空荡又寂静的阎王殿中却能让人听得十分清楚。
“聊天还上手?不仅上手还把人推下岩浆?”黑无常冷冷地瞥了一眼他们,猩红的舌头伸得老长。
“就……就是打架!”老何趴在地上哆嗦着喊道,“他……他们打我、掐我脖子!我没惹他们。两个小伙子上来想帮我,但是却被他们推下了悬崖、掉进了岩浆里!”
“不!不是推!”两个地痞鬼近乎尖叫着大喊,“我们只想甩开他的手,是他们自己不小心才掉了下去!跟我们没关系啊大人!是他们自己……是他们自己……”
“够了!”阎王一拍惊堂木,“不好好排号,死了还想杀人,将他们一起打入刀山地狱!”
“大人——”求饶的话还没说得出口,三只鬼就一下子消失在了阎王殿中央,空荡的大殿瞬间寂静了下来。
阎王背靠在椅背上,沉声道:“这么点大的事情就把人带到我面前?”
黑白无常心下一沉,对视一眼。炅妩掉下去的那一刻释放出的鬼气那么炽盛,阎王不可能没有察觉到,可此时却在与他们装糊涂,大概……是已经在怀疑他们的立场了。白无常低下头,恭敬回答道:“被推下去的……是余莫回和炅妩……”
“哦?他们这么快就来了?”阎王看似很惊讶的样子,随后又立马恢复了常色,“地狱岩浆腐蚀鬼气,他们俩掉下去应当不过片刻就连渣都不剩了。”他顿了顿,“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你们还是带人去岩浆口守着点吧。”
两无常领命,退了下去。
而就在他们退下后,一个半透明的黑色人影不知道从哪里飘了出来。
“他们可不好对付……”黑色人影一开口,赫然是逐钦的声音。
阎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是因为你太弱了,所以才觉得他们不好对付。”
半透明的状态模糊了逐钦的五官,让人看不清他的脸色,但他一开口,还是可以听出他语气里的冷硬:“余莫回是万年以来最强的一任鬼王,而那只小妖……从我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就看得出来他不简单……”
“看出来他不简单那你当时还没杀了他?却把他压在地上看着火烧村庄?”阎王的语气里是说不尽的嘲讽,他也不想等逐钦回答,接着道:“管他以前是仙是妖,只要他现在是鬼,把他就会被岩浆腐蚀得连渣都不剩。”
他继续解释:“这是从地狱深处流出来的岩浆,任何鬼气进去都会被腐蚀得一干二净。被丢进去受刑的鬼都被下了咒,能减缓他们被腐蚀的速度,却也能让他们意识清醒地忍受着被腐蚀的痛楚。等什么时候咒失效了,他们的刑期也就满了,到时自然就被腐蚀得连渣都不剩。对外面的小鬼是如此,对地府当值的鬼差也是如此,而对他们两人……更是如此……”
逐钦沉默了半晌,最后只是深深叹了口气,道:“小心为上,谨慎些总是没错……”
阎王瞥他一眼:“你啊,就是太贪心。能力不足还过分贪心才会落得今天这般模样。”言罢,便消散了身形。
空荡荡的阎王殿中只留下一个半透明的黑色人影愣怔怔地站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片刻之后,那半透明的黑色人影也慢慢消散了。
再说另一边。眼看余莫回跟着跳下来的那一刻,炅妩即刻释放出大量鬼气,将两人一起包裹住。
两人相拥坠入岩浆,一股强大的腐蚀力量瞬间就将包裹住两人的鬼气腐蚀了大半。炅妩的全身像是被火灼烧了一样痛,想要大声尖叫却因为被岩浆包围而出发出声。
但这统共不出两秒,另一种强大的灵力就将两人连同鬼气一起包围着保护了起来。疼痛霎时消失不见,炅妩睁开眼,只见余莫回脖颈上的骨刃释放出刺眼的白光,白光把他们从岩浆中剥离开来,最终形成一层白色的球形光罩把两人护在了光罩内部。
而余莫回却像没有看见白光一样,没有分一点眼神给项间闪耀的骨刃和周围的白色光罩。他的双瞳漆黑无比,占满了整个眼睛,正面无表情地盯着炅妩。
对上他的眼睛,炅妩只感觉自己再次落入了他眼眸铸成的深渊里,心甘情愿地放纵自己沉沦进去,被黑水包围着也不反抗,缓缓、缓缓、缓缓地沉到深渊底部。
白色光罩像是岩浆里的一个巨大气泡,不往上升,却一直向下沉没。
余莫回和炅妩额头贴额头,久久地无言相视。
光罩并未沉底,在岩浆暗流涌动的底层停止了下沉,逆着暗流的方向前进。
等到光罩将两人托出岩浆落在实地上,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后了。
光罩消失之后,余莫回的眼睛也恢复了正常的模样。他笑了笑,伸手摩挲着炅妩的脸颊:“上次你救了我,这次我救了你……算是还了你的救命之恩了。”
时隔千年再次听到同样的话,炅妩的眼泪瞬间盈满了眼眶:“别这么说……这话……”他哽了哽喉头,还是还了种说法,“太生疏了……”
“亲兄弟还明算帐呢,何况我们。”余莫回道,他想了想,探头亲了一口炅妩的额头:“这个也还你,两清了。”他咧嘴笑得开朗。
也不给炅妩反应的时间,他就拉着炅妩往陆地的深处走去。
炅妩也任由他拉着,半晌之后才小声嘀咕道:“我才不想跟你两清呢……永远欠着才好,这样你就能永远在我身边了……”
余莫回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只一股劲儿地拉着炅妩往前走。
光罩出来的地方像是一条河流,只不过河里流的是岩浆。顺着河流往上看才发现,一座火山顶部开了个豁口,岩浆正是从里面源源不断地流出来的。应该是经年累月的流溢才形成了这条岩浆河流。
岩浆顺着地形流淌到远方,在某个地方却突然直流而上,绕过无数个弯道暗洞,被引到了地府的“护城河”里,形成了岩浆地狱。
这儿是黑暗的世界,只有岩浆映出的红光给这片天地照出了一小片光亮。余莫回带着炅妩越往陆地深处走,光线就越是微弱、黑暗就越是浓厚。
他们此时已经完完全全隐没了黑暗之中,身后的岩浆河流宛如草书行云流水般的笔画,落在这片黑暗的空间里,亮着赤红的光。
他们驻足看着岩浆河流,良久。
余莫回率先回过神来,轻轻晃了晃炅妩的手:“走吧。”
他项间的骨刃再度亮起白光,只不过这次的光十分柔和,为他们照亮了前方的一小片地方。
又向前走了不知多久,两人渐渐闻到一股铁锈的气息和淡淡的血腥味,与此同时,四周也慢慢亮了起来。
他们遥遥地看见远处又一颗巨大的树,枝干屈曲盘旋、遒劲有力,像一颗烟花在空中绽放之后的样子。只不过烟花是五颜六色,而这棵树的颜色却过于冷硬了些,而且它的叶子全都耷拉着,形状细长,显得不是那么精神。
直到走近了,余莫回才发现,那些哪里是什么“耷拉着的叶子”,而是一个个被挂在树上的人啊!
几百层楼高的巨大铁树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枝干占地大约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屈曲的枝干上到处都是铁刺利刃。干瘦的人们背部被铁刺穿透,悬挂在树上,像是肉干、像是枯草、像是风铃。他们没有力气挣扎,只时不时发出小声的痛苦的呻/吟。
余莫回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铁锈的味道和血腥味混杂着肉类腐烂的味道钻进他的鼻腔,让他几欲作呕。
“铁树地狱。”炅妩沉声道,“这里是生前挑唆离间血亲骨肉和夫妻的人受刑的地方。”
远处传来咯吱咯吱的木轮声,炅妩赶紧拉着余莫回躲到了树干背后,又掩藏了两人的气息。
两个青面獠牙的鬼差推着小木轮推车来到铁树下,一个爬上树将挂在树上的人扔下来,另一个在下面接着,再扔到木轮推车上。不一会儿,小小的推车上便堆了一座小山。两个鬼差中一个人在前面拉,另一个在后面推,又逐渐远去。
“这些地狱是什么构造?竖直着一层一层的还是在一个平面上?”余莫回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