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婴正是关键时候,他不能被扰乱心神。
但不到一会儿, 脑后却又传来一阵风,将鬓角的发丝吹落到了唇上。发丝飘落的地方抑制不住的发痒, 裴云舒忍了一会儿,还是伸出舌尖, 舔去黏在唇上的发丝。
可是舌尖拨去发丝的时候, 柔软的舌头还碰到了什么冰冷的东西。
裴云舒蹙眉,他试探性地将舌尖再探出一点点, 这么一点点的小舌,却感觉到了奇怪黏湿的炙热感。
将舌收了回去,那感觉却经久不散, 裴云舒正襟危坐,心下荒诞。
五日厮混时光,竟让他产生了如此错觉吗?
*
一旦结婴, 便是修真界的佼佼者, 多少人蹉跎在了金丹之上, 几百年也未曾破了金丹的比比皆是。
单水宗上的长老有些也不过是元婴后期,纵然是裴云舒的师父凌清真人,也不过是出窍期而已。
单水宗上,一旦结了婴便可独自拥有一座山头,若是想,也可开始招收自己的弟子。大师兄到三师兄,三位师兄资质出众惊才绝艳,早已挨个结了丹,他们正与元婴是一步之遥。
这一步之遥看着近,但实则还需千百步之远的距离。
裴云舒资质在师兄弟中不是最出众的,修为不是最高深的,但如今却最先结婴,他白捡了一百年的修为,修为上跟得上了,但好似徒有一身力气却不知该如何去用,心境却没有跟得上修为。
他的心境还停留在金丹期,这无疑绝不可行。
他们在地底深处,风雨雷电的奇异天象被挡在秘境之外。若是结婴,短则几日,长则数月甚至数年。
结婴最后需破心魔,几乎是最怕什么,最恐惧什么,便会在心魔中遇上什么,将这些恐怖的事一一经历个遍,若是最后能破心魔,那便可以结婴。若是心魔破不了,便会永成祸害,被心魔反噬后不死也伤。
百里戈等人心知结婴的危险,他们所说的护法,既是不能让外人打扰到裴云舒,也是准备好丹药,若是出现不对,便及时用丹药去救人。
花月在一旁说道:“云舒美人很少离山,若是出现心魔,会不会是我丢了尾巴那幕呢?”
“你倒是自己把自己想的很重要。”百里戈道。
花月不理他,径自掏出一个大枕头和一床被子,“我一个没化形的小小狐狸也帮不上什么忙,云舒美人的护法就交给你们了。我也要睡上五日,等我睡醒过来,应该就和云舒美人一样,就能化形了。”
“云舒美人一睁眼便能看到我沉鱼落雁的美貌,必定心情会极好。”
他说完就钻进了被子里,生怕自己睡不满五日,还吃了一颗让人昏睡的丹药,转眼就香甜地睡了过去。
百里戈察觉到清风公子的视线,他转身回望,一本正经地道:“你若要着急,我们一个个来。”
清风公子沉默半晌,“我以为那只是说笑。”
百里戈惊讶地睁大眼睛,“你怎会这样认为?戈再是正经不过了。”
清风公子将视线转到裴云舒身上,裴云舒一身灵气宛若实质,难道真是一语中的,只需在这龙冢中睡上五日,便能有大机遇?
……怎么看,怎么都感觉不太正经。
但是算了,不怕万一就怕一万,反正只是睡上五日而已,那便试上一试吧。
*
裴云舒抓着老童的手,一步步吃力地往上爬去。
老童并不能帮他,只能在一旁鼓气道:“小师兄,凌清真人虽是严厉,但让你自行爬上山,也是对你道心有利。”
裴云舒板起婴儿肥的脸,认真道:“云舒知道的。”
他一步步往上爬去,小短腿迈起来无比费劲,但是不需用他人搀扶,走到累了,便手脚并用,滚着也要一点点往上爬去。
等终于爬上了无止峰的时候,他衣衫外的皮肤上已被碎石划出了许多的口子。
凌清真人从一旁走来,虽面无表情,但眼中却有几分欣慰之色,“虽是幼童,但道心坚定。”
裴云舒仰头看着师父,师父也正在看着他,凌清真人面上有了几分笑意,他走上前,摘去裴云舒发上的枯叶,“拜师礼却是忘了给你,你父亲将你托付与我,特意交代,要保留你的姓氏。”
裴云舒点点头,“是。”
凌清真人从袖中掏出一块通体莹白的暖玉,玉在他手中,也显得仙风道骨一般,“这玉,便是你的拜师礼了。”
裴云舒从他手中拿过白玉,他的手太小,需要用两只手拿着才能握得下,他看了这暖玉半晌,道:“谢谢师父。”
凌清真人带着裴云舒进了山,自这以后,裴云舒便安安静静,一心只有修行。小时握不稳剑,便每日清晨挥剑一千次,练完剑后便专心修炼心法和道术,每日不曾浪费一刻钟时间,好似有头猛兽在后追赶,便停不下来修行。
十年如一日,一日复一日,裴云舒默默筑了基,再默默结了丹。
他与师父凌清真人间不甚亲密,与师兄们也不咸不淡,虽同在一处峰上,但只偶尔见过几面,见面时也只是颔首而过。
凌野掌门亲自来找过裴云舒,他目中喜爱又担忧,“云舒为何如此拼命?”
裴云舒抿唇,想了想,“我不能荒废时间。”
他不知为何会有这般的想法,但紧迫感随时伴随着他,不断修炼再修炼,剑法已经上乘但还是不够,他的修为不够。
但何时又是个头?裴云舒不知道。
“但你修为已是很高,”凌野掌门道,“除了修为,更重要的是道心。心境若是跟不上了,便是修为再高,也注定不会有所作为。”
裴云舒听了,他认真点了点头。
掌门与他相谈了一天,第二日便不准任何人再去打扰裴云舒,并将宗门中珍惜的天材地宝送到了裴云舒面前。
裴云舒将天材地宝送了回去,“掌门师伯,我需闭关了,这些东西云舒用不到。”
这一闭关,便又是过了五年。
待裴云舒出了关时,他已是金丹后期,境界稳固,目光平和。
只看一眼,便能知他道心坚定。
师兄弟们都在外头等着他,每个人都变了一副样子,裴云舒见到这么多人,一时却难以辨别其中谁又是谁。
“师弟,”其中一个人上前一步,指着身后一个少年模样的筑基修士道,“这是你闭关时师父收的小师弟云忘。小师弟,这就是你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四师兄了。”
小师弟上前几步,他细细打量着裴云舒,然后巧笑嫣然,“四师兄。”
裴云舒朝他点了点头,便从袖中掏出一方法宝,“师兄错过了师弟的拜师礼,这东西便当做赔礼吧。”
小师弟含笑接过,带着他走过来的人笑眯眯看着裴云舒,道:“师弟这的东西每样都是极好,小师弟可要好好珍惜。”
裴云舒知道这是自己的三位师兄之一,可本就见的少,如今又过了五年,他却认不出这是哪位师兄了,只能微微一笑,笑而不语。
出了关后,裴云舒还是不敢有一丝懈怠。但这回却同以往不一样,他每日清晨练剑时,小师弟总会从一旁路过,他并不打扰裴云舒,只是坐在一旁看着他练剑。等裴云舒停下之后,小师弟还会送上手帕和温水,再让裴云舒也教他如何去御剑。
裴云舒教的细心,但小师弟总会走神,往往一遍教了下来,小师弟却不知他说了什么。
有时跟着小师弟一同前来的还会有几位师兄,裴云舒与他们并不亲密,因此都是沉默坐在一旁,一边听着他们说笑,一边在心中默默将灵气运转上一个周天。
师兄道:“师弟,你未曾下过山,就对山下不好奇吗?”
裴云舒道:“不曾。”
他对这些虽有兴趣,但没有时间。
紧迫感逼迫着他,就连现在与师兄弟们交谈的这一番话,这在他看来,也是在荒废时间。
没过几日,等小师弟和师兄们再来找裴云舒时,就被告知,裴云舒又闭关了。
这次闭关的时间相比上次少了许多,裴云舒出了关后,正好凌清真人将弟子们叫到了跟前,让他们下山去探查附近为何多了许多魔修。
裴云舒一进门,小师弟的目光就放在了他的身上,待到凌清真人说完话后,小师弟便朝着凌清真人请求道:“师父,就让弟子也跟着去吧。”
“你修为如此之低,如何能去?”
小师弟指向裴云舒,“四师兄已经出关了,他同弟子一起,师父还不放心吗?”
凌清真人看向裴云舒,妥协道:“既然如此,云舒,你要保护好你的小师弟。”
裴云舒:“弟子晓得。”
他周身气息不急不躁,犹如青灯古佛,沉淀平静的一方清水,半分不为外界所动。
待到下山后,师兄弟五人需要分别去往一南一北两个方向。到了山脚底下,有位师兄问道:“小师弟同谁一起?”
小师弟去握裴云舒的手,裴云舒将手背在身后,侧头去看他。
“我同四师兄一起,”小师弟放下手,面上落寞,“师兄,你不喜别人碰吗?”
裴云舒点了点头。
有师兄轻笑了一声,又问道裴云舒:“四师弟,你准备同谁一起呢?”
谁都可,去哪都行,只是需要尽快,莫要耽搁。
裴云舒道:“都可。”
这两个字说出,三位师兄脸上的表情却有了微妙的变化,那是一种介于失望与松了一口气之间的表情,或许还有其他的情绪,但裴云舒看不出来。
接着,同裴云舒和小师弟一起的,是下山历练经验极多的三师兄云蛮。
他们同着云蛮来到了庆和城,云蛮说是要去湖边挖出酒水,裴云舒摇摇头,“先查探清楚魔修的事吧。”
云蛮笑了笑,“那饭菜就先不用了,待我们查了个清楚,再由师兄带着你们去尝尝这庆和城的美味。”
这一天,他们都在查询魔修为何会集聚在单水宗脚下,谁知第二日一早,周围的魔修就离开了单水宗的这一片地。
裴云舒同一众师兄弟回到了山上,继续潜心修炼,过了不知多长时间,有小童告诉他:“师兄,先前那一众魔修原是花锦门的人。”
裴云舒抬眸,朝着小童看去。
小童继续说道:“那群魔修现在被一只大妖找上了门去,似是他们杀人夺宝,夺走了一只三尾狐身上的秘境,还将这只三尾狐血放了个干净,用这血去探秘境中的密室,还将秘境中的狐狸都给杀了,这就惊动了秘境的老祖,被寻上门了。”
小童道:“师兄,你说这三尾狐怎么这般的惨,三条命的血都不够这群魔修放的吗?这花锦门可当真不是个东西。”
裴云舒沉默半晌,叹了口气,“寻上门的也是条狐狸大妖?”
小童道:“听说好似是个厉害的妖鬼。”
“再是厉害,也是妖鬼,”裴云舒摇摇头,“妖鬼的弱点,众人皆知。”
他说完,便闭上眼,静心修炼了。
又过了几日,小童跑到了他的面前,道:“师兄,你说对了,那妖鬼被佛修给镇压住了,听说再过几日,便会化成青烟,彻底从世间消亡了。”
裴云舒一动不动,待小童以为他不感兴趣时,才听他轻轻“嗯”了一声。
第62章
修真界不计年月, 春去秋来不知多少时日, 裴云舒已经卡在金丹后期许多年了。
他终于决定听从凌野掌门的劝说,独自一人携着青越剑, 去往世间看上一看, 去突破所谓的瓶颈。
二十年来, 自他上了单水宗之后,好似一刻也没有停下来过修行,掌心被磨出硬茧,日夜不缀, 与之带来的,是足够让他独行世间的底气。
可他刚刚下了山, 便看向了身后林中,“谁?”
小师弟从林后走出, 几年时光, 他越发长得唇红齿白了起来,轻轻一笑, 便是春花晓月之色,“四师兄,你是去哪里?”
小师弟的样貌未曾怎么变过, 裴云舒将他认了出来,便认真回道:“我需下山历练。”
“师兄独自一人?”
裴云舒颔首。
小师弟便笑了,他走了过来, “师兄, 师弟前些日子也结了丹, 可以下山历练去了。既然如此,不若师弟同师兄一起吧?”
裴云舒无可无不可,便同意道:“那走吧。”
裴云舒喜爱大山大河之景,壮阔的山河,瑰丽的雪山,他一见着这样的景色,就往往需要良久才能回过来神。
但小师弟更喜爱热市小巷,越是热闹之地他越是喜欢,他同裴云舒说:“师兄不入红尘,又怎能勘破红尘呢?”
裴云舒想了半日,觉得小师弟说的有道理,就跟着小师弟深入了红尘之中。
小师弟带着他来到了一处南风阁。
红烛轻晃,床幔轻飞,小师弟拉着裴云舒在密室之中,透过那小小的孔洞,去看床上缠绵交织的人。
裴云舒只看了一眼便转过了脸,但小师弟却在他耳边轻声道:“师兄,这是人世间最是红尘的地方,你怎能不看呢?”
小师弟执起裴云舒的手,让他重新看往那小小孔洞之处,旖旎的声音断断续续,密室只有一层薄薄的墙,自是隔绝不了任何的声音。
“师兄,”小师弟的声音也跟着热了起来,还藏着某种隐秘的期望,“师兄有感觉吗?”
裴云舒摇摇头,他离开了密室,从南风阁走出。
转头去看时,却见小师弟脸上的笑意已经消失,他目光晦暗,意味不明地看着裴云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