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师兄看着他们俩,突然笑着打开腰间折扇,“面若芙蓉,师弟这一病,倒是病得涂加几分韵味了。”
大师兄训道:“云蛮。”
云蛮收了折扇,笑而不语。
“后山有道温泉,”云城温柔地看着裴云舒,“那温泉的泉水前些日子发生了些异变,虽没有什么大用,但至少可以强身健体,云舒,一会回了房,拿上换洗衣物,和我们一块儿去温泉中泡一泡。”
裴云舒感到了一阵眩晕,他强忍不适,也觉得病情不可再拖,点头道:“好的,师兄。”
云城说的那道温泉,原本是后山林中的一道深泉,普普通通没有任何异处,但不知何时产生了些异变,毫无作用的温泉注入了灵效,里面蕴含的灵力,让修真人士泡着也大有益处,可强健肉身。
裴云舒记得上辈子自己来的这一场病,因为师父快要回山,他不知具体时间,便硬是在山顶等了师父一夜,修真的人也是肉体凡胎,那一夜过去,他便得了场风寒。
但那场风寒远远没有如今严重,脸上滚烫的温度让裴云舒怀疑,这是不是和自己重生有关。
或许这病归根到底,都是因为心病,心病无药可医,云城的医术再高明,也只能对他无可奈何。
到了泉边,裴云舒才知道这泉竟然是活泉,其中一侧伸向远处,看不见尽头,只有这多出来的一块池子冒着热气,也不知是何原因。
三位师兄正在脱着衣衫,看到裴云舒发愣,提醒道:“云舒师弟。”
裴云舒回神,开始解着外衫。
三师兄豪放,里衣也脱下扔在一旁,但其他人做不到这样,都是和裴云舒一样,只脱了外衫放在一旁。
裴云舒正要下水,已经在水中的三师兄奇怪道:“师弟,你怎么不脱鞋袜?”
裴云舒恍惚,“我忘了。”
他双腿断了太久,竟然忘了脚上还有鞋袜。
连换洗衣物中都忘了拿新袜子来。
裴云舒脱掉鞋袜,水下的三师兄看着他的动作,也跟着往他的脚上看去,过了一会,开口赞道:“师弟的脚生得极美。”
肤色雪白,脚踝至脚面的弧线流畅,无一处不优美。
裴云舒脸面微烧,轻声喝道:“师兄!”
三师兄捂住了嘴,风流的眼角眉梢含着无奈,“师弟也知道师兄的性子,口不择言,不然,师弟打师兄几下吧?”
他油嘴滑舌,裴云舒怎么可能去打他,径自下了水,不再理他。
热水包裹全身,刚一下水,裴云舒脸上不自然的热气就退了几分,神智清明不少,连同心中郁结之气,好似也畅快了几分,他心上微讶。
云城看到了他的表情,笑道:“云舒,感觉是否好了点?”
“好多了,”裴云舒波动着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这池子好神奇。”
“谈不上神奇,”云城道,“因为你身带病情,才觉得万分有益,像我们几个,只觉得神清气爽了些。”
大师兄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裴云舒眉间微蹙,上辈子他这会的病情早就好了,当真不知道还有这个池子的存在,“师兄知道是何原因吗?”
“仙果灵泉,神妖魔兽,”三师兄插话道,“后山的东西这么多,总之逃不出这几样。”
裴云舒觉得也是,也点了点头。
他今日心神俱疲,泡在这灵泉里舒适极了,就有些忍不住,来到了池壁旁,枕着手闭上眼睛小憩。
师兄们的声音随着波纹忽远忽近,热气蒸腾的泉水荡在裴云舒胸口,黑发飘散在水面之上,衬得他脖颈雪一般的白。
裴云舒的呼吸减缓,正要沉入睡意,却发现有什么冰冷的东西碰到了他的脚踝,他初时只以为碰到了水中石头,便没在意,但下一刻,这水下的东西竟然顺着他的脚踝缠绕上了小腿。
“……”裴云舒脸色苍白,冷汗从额头滚落,“师、师兄……师兄。”
腿上的东西越裹越紧,把裴云舒的衣裤也推至膝盖之上,冰冷的鳞片与他的小腿直接接触,裴云舒甚至感觉到,有什么细长的东西,还在顺着他的亵裤底下,在往大腿爬去。
细嫩的皮肤在热水中泡得敏感,这突然起来的冷意,让裴云舒头皮发麻。
手下意识的掐着法诀,但攻击好似打到了空处,没有一丝作用。
大师兄听到了他的呼声,直接站起身大跨步赶来,水声哗啦啦地垂下,“云舒师弟,你怎么了?”
“有东西缠住了我的腿,”裴云舒眼里浮出水意,求救般地看向云景,“师兄,救我。”
他怕蛇。
断了腿之后,在那逼仄的小屋里,曾经有一条浑身印着紫色花纹的细蛇爬到他的床上,他腿不能动,便不能跑,那蛇就在他的身上爬行,他咬着唇在哭,被吓得泪珠不要钱的落。
最后哭累了,睡梦中还怕蛇来咬他,但再醒来之后,蛇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云景瞬间严肃了表情,他吸了一口气,往水下扎去。
那东西好似一点儿也不害怕,已经爬过了裴云舒的膝盖。
冰冷滑腻的蛇蜿蜒爬行,在裴云舒眼里的泪流出来前,大师兄从水面破出,“师弟,什么都没有……”
看到他这个样子就是一愣,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大师兄抬手抱住他,把他抱在岸边坐着。
双腿从水面浮出一部分,那冰冷爬行的触感终于消失不见,裴云舒垂着眼,泪珠一个一个往下落。
云城和云蛮也凑在了他的身边,看着他哭却手足无措。
他是无声落泪,应该是被吓坏了,身子还微微颤抖,云城皱着眉,踏着水走到裴云舒身前,从水面中抬起他的腿。
右腿无恙,左腿上的衣裤却被推至了膝盖处,雪白漂亮的小腿被热水烫得微微泛着红,云城握着,觉得握住了一手暖玉。
云城正正神,却没看出什么不对,“师弟,是哪里有异样?”
裴云舒抬眼看他,眼中水润,指着自己的左腿,“那东西……那东西顺着我的衣服底下……”
剩下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云蛮伸手就去碰他的亵裤,“是不是钻到里面去了?”
二师兄抬手打掉他的手,啪得一身脆响,在山林中惊起不少鸟儿。
云蛮嘶了一声,讪讪收回了手。
云城放下裴云舒的脚,伸手去整理他的衣服,等到一切收拾好,才缓声道:“云舒,今日你回到房中,自己去看看是否有些不对,如果哪里不适,一定要和师兄说。”
裴云舒已经恢复了一些,他偏过脸,觉得丢人,“我会的,师兄。”
这温泉,裴云舒现在是没心情再泡了,他等腿脚重新有了力气后,就急急站起了身,甚至不想去换衣服,用了一道法术弄干身上,再披上外衣。
他不想泡了,另外三人也不想再待着这,一个接一个上了岸,云景却瞥见师弟刚刚待的地方有什么不对,他再次潜水了水底,片刻之后,竟拿着一团黑色的东西上了岸。
“这是?”云城惊讶,“蛇皮?”
云景手里拿着的正是蛇皮,这蛇皮纯黑色,黑得仿佛能吸去周围光亮,花纹繁复而暗沉,不似凡品。
“真的有蛇?”三师兄也同样惊讶,他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覆上灵气,化作剑往蛇皮上戳去,谁知蛇皮竟然没事,反而是树枝啪嗒一声断了。
几个人默不作声,抬头看向三师兄,三师兄无辜辩解道:“我的灵力可没有问题。”
裴云舒站在一旁,紧抿着唇,竭力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
云景看了他一眼,也不知想了什么,竟然当着怕蛇的云舒师弟的面,哗地展开了这团蛇皮。
哀鸣声从深山传出,他们周围的动物疯了似的往远处逃去,鸟鸣猿啼凄惨,各类生灵好似在瞬间发了狂,草木被践踏地声音响到他们的耳里,转瞬之间,周围的动物竟无影无踪。
师兄弟几人被这异状吓了一跳,云城呼吸一滞,他好似想到了什么,匆匆转身到了泉边蹲下,将手放进泉中,恍然大悟。
泉中的药效没了。
第3章
“师弟,”云景把蛇皮递给裴云舒,“你要不要摸摸蛇皮?看刚刚缠住你的东西是否是这种触感。”
裴云舒唇色泛白,抗拒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团蛇皮抖开时,足足有一丈还长,蛇尾蔓延在草地之中,裴云舒退后一步,云景就上前一步,这平时沉默可靠的老好人大师兄,此刻却好似魔鬼一般逼近着裴云舒。
直到裴云舒退无可退,脚跟抵到树,云景还在上前。
“师弟,”他黑眸好似不解,“这只是蛇皮。”
这只是蛇皮。
裴云舒闭上眼睛,半晌,他伸出手,颤抖往前伸。
虽是蛇皮,但蛇在身上游走的感觉他永远都忘不了,那种滑腻的、冰冷的蜿蜒爬行,极易让人有不好的联想。裴云舒用了极大的力气,师兄们都在看他,因为不想表现得这么软弱,才终于有勇气伸出手。
裴云舒的指尖白皙,轻触到蛇皮表面时,纯黑的蛇皮将他的手显出玉般的色泽,他只微微碰了一下,就立刻抽回手,“是它。”
在旁边一直看着的云蛮笑了,“师弟,你摸的这么快,万一判断错了呢,再好好摸一下吧。”
二师兄温文尔雅地笑了,却默不作声赞同的云蛮的话。
他们都在看他的笑话。
“……”裴云舒咬牙,再次朝蛇皮伸出手,但即将碰到纯黑蛇皮时,云景却拿着蛇皮躲开了。
“时辰不早了,”云景将蛇皮团好,带头往外走去,“正好将这蛇皮拿给师父看看。”
裴云舒的手还在空中,他愣了下,才放下了手。
*
等他们御剑到了师父的住处时,就在桃花树下见到正坐在那儿的云忘。
云忘已经换上了师门的道服,腰间垂着青笛与玉佩,他手里正捧着一本书,正是单水宗无止峰上的修行心法。
补丁衣服也能显出他的美貌,何况仙风道骨的道服,芙蓉不及,犹桃花带雨。
等他们落地之后,云忘便眼前一亮,带着笑容跑来,“师兄!”
裴云舒站在最后,混在师兄们中,一起叫了声小师弟。
“小师弟,”大师兄道,“师父可在里面?”
云忘那张美人脸笑意盈盈,“师父在里面呢,师兄们找师父可有什么事?”
大师兄带着师弟们一边往里走,一边道:“发现了一个东西,特意拿来让师父瞧瞧。”
凌清真人的房间布置简单,甫一进门,这里就给了裴云舒极大的熟悉感。
往常倘若无事,裴云舒总是会来这打扰师父,整个无止峰上的弟子,恐怕都没有他对这里的熟悉。现在想一想,当真是扰人心烦。
“云舒师兄,”云忘在裴云舒身旁低声说话,不忘附带上一个欢喜的笑容,“师兄送云忘的玉佩,云忘很是喜欢。”
裴云舒随意道:“小师弟喜欢就好。”
入了内室后,凌清真人已经是一副等待的姿态,“为何事而来?”
云景将手中纯黑蛇皮送到他面前,“师父,您看看这个。”
凌清真人一瞥,面露惊讶,他拿起蛇皮,放在手上摩挲了一会,才道:“蛇蜕皮化蛟,这是一只蛟退下的皮。”
蛇化蛟会多次蜕皮,每蜕一次,都是极大的珍宝,哪想到他们随手一捡,就来了一个这样的宝贝。
见弟子们一个个面露惊讶,凌清真人道:“蛇化蛟千辛万苦,蛟成龙更是难上加难。由蛟退下来的皮,也算是你们的一番机缘,无论是练成法宝或丹药,都是难得一遇的好材料。”
“这是谁寻来的?”
大师兄正要开口,凌清真人又道:“罢了,你们下去自行分配吧。”
“云舒,”师父看向了四弟子,“你来。”
裴云舒往前走了一步。
若是以往,凌清真人让他上前,他必定无比欢喜得跑到跟前,如今叫他过来,他却磨磨蹭蹭,难不成还是舍不得他的那枚玉佩?
凌清真人想到此,便随手摘下腰间玉佩,抬手扔给裴云舒,“这枚玉佩,当为师补偿你的。”
凌清真人身上的玉佩,无论哪一个都是价值万千的宝贝,此时扔到裴云舒手中的这一个,通体翠绿,光滑圆润,摸到手中就能感到勃勃生机,并不比之前送给云忘的暖玉差。
站在师兄后面的云忘,脸上的笑逐渐淡了下来。
他捏着腰间的玉佩,原来走了一个,还能再来一个补充。
“师父,”裴云舒轻声道,“云舒不用。”
凌清真人脸色一沉,抬手挥袖,内室的几人被一阵风吹至外门,在他们出去之后,木门紧紧关上。
三师兄上下摇摇折扇,“哎呀师弟,师父好像生气了。”
裴云舒低头看着手中翠玉,半晌,还是按照心中所想,将它放在木门之前,“师父,这样的好东西给了云舒,也是浪费。”
上辈子,师父将他关在小院时,就曾一句一句数着他的罪过。
裴云舒也格外恍惚,那会才知道,自己竟然占用了如此多的师门宝物,他用的每一样东西原来如此珍贵,可暴殄了这么多天物的自己,终于成了一个废物。
师父所言的每个字都不敢忘,也实在是忘不了,这般的好玉,裴云舒的确觉得在他手中无用,裴云舒不敢要。
也不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