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原本一直在摄像机后面打哈欠，看到这里仿佛被冷水从头浇下来，一下子清醒了。
　　他朝摄像打了个手势，摄像会意，立刻把特写怼了上去。
　　元白觉得嘴边那些血很碍事，不仅有一股奇怪的番茄酱味，还黏糊糊的，就抬手擦掉了。
　　反正导演说了，他们怎么演，不受限制，随心所欲来，只要把台词说了就完事。
　　瘦弱的小男生被小混混拎起来抵在墙上，整个人摇摇欲坠，白色的校服上也染上血迹。见他迟迟不开口，小混混又拎着他的头发朝墙上狠狠一磕：“爷爷跟你说话呢，听见没？”
　　少年抬手擦了擦受伤的嘴角，鲜血从唇角的伤口蜿蜒开来，夺目的红落在雪白的皮肤上，竟然从狰狞中显露出美丽。
　　他沙哑着声音，语调平静，看着对方的眼睛，淡淡道：
　　“我爷爷已经死了。”
　　他的眼睛被遮挡在碎裂的镜片后，满脸血污，衣衫凌乱，头发着纠结干涸的血，实在是不可能是好看的。
　　镜头里的他，双颊瘦削，苍白而冷淡，五官线条稍显凌厉，并不是传统的美人长相。可偏偏他又确确实实是好看的，那种奇异的美感，轻飘飘带着些微的冷意，像不知道从哪个方向飘来的新雪。
　　导演“呼”的吹出一口气，自言自语：“老板这又是从哪里拐来的孩子啊。”
　　饰演小混混的演员愣了一下，本应立刻恼羞成怒地朝他脸上啐一口，然而已经错过了那个立刻反应过来的时机。
　　“卡！”导演响亮地喊了一声。
　　然后他看着元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元白脸上还带着血污，惴惴不安问：“导演，是我演得不好吗？”
　　他刚刚还在戏里，浑身凌厉的刺，这一秒却又变成了乖巧的初中生，生怕自己上黑板解错了题。
　　导演看着他内心无限感慨，慢慢摇了摇手：“不，其实你演的挺好、真挺好。”
　　就是因为演的有点太投入了，抢戏，很抢戏知道么。
　　这就很难处理了。
　　元白的角色只是第一集 的主角，后面的剧情虽然还没写，肯定也不会着墨太多在他身上，他们做这个策划的时候本来就没这个打算。
　　至少是没想好要怎么给他加戏。
　　可是元白这么一演，就显得这个人物很有故事了。
　　问题是他们给他编的故事本身很简单，就家庭破碎，被人欺负，然后被校霸救了成了校霸的跟班。
　　元白不知道导演在担心什么，他得到了夸奖就由衷开心，趁下一场还没拍，凑到正在喝水的陆曜跟前。
　　“刚刚导演说我演得好。”
　　陆曜低头，看他那眉眼得意的劲儿，略微沉吟，纳闷问：“我一直都在说你演得好，怎么没见你这么高兴？”
　　元白心想能一样吗？导演至少是夸我演网剧演得好，而你那是从小学文艺汇演得出的结论。
　　但他不能这样伤陆曜的心，所以他认真道：“陆曜，你夸我的时候我当然也是非常高兴的。”
　　陆曜看他忽闪忽闪的眼睛，摇了摇头。
　　“都跟你说了你学不会撒谎。”
　　*
　　“卡！”
　　这一镜又重头来了一遍，元白再次被小混混按在墙上，脸被迫贴着冰冷的墙面，口中溢出痛苦的呼救声。
　　“你能啊？你叫破了喉咙都不会有人来救你的！”小混混狠狠地说，又想拎着他的头发再撞向墙面，“痛吗？嗯？我看你再……”
　　“咚！”
　　什么东西从天上落下来的声音。
　　几个混混低头看去，是另一个没见过的书包。
　　有人把它捡起来一看，看着崭新笔挺整整齐齐，还别了几个可爱的徽章。
　　一看就是个听话的学生的。
　　正思考间，又是一声，不过这次的声音要轻微了很多。
　　几个人包括元白都侧眼看过去，只见一个人站在不远处，拍了拍手上的灰，个子很高，表情淡漠，正看着他们。
　　“喂。”那个人声音懒洋洋的，“你们在干什么。”
　　元白的眼镜碎得他啥也看不见，虽然努力侧过了头，还是只能看到一点陆曜的影子。
　　他站在逆光里，姿势吊儿郎当，和平常挺直的样子很不一样。
　　声音也跟这姿势似的，相当不正经。
　　还真是挺陌生的。
　　那几个小混混先被气势吓住了，拿着书包的手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把东西还给那人。
　　要知道，他们是非常欺软怕硬的，只敢欺负元白这种没背景没力气的小个子豆芽菜，对那些体育生，看了都是绕道走的。
　　眼前这个人个子这么高，看着他们这么多人还一点都不怕的样子，似乎还想多管闲事，很有可能是比较会打的。
　　正犹豫间，有个不怕死的道：“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他一个？”
　　在场的混混有七八个人，他们都是抱团才敢横行霸道，听了这话彼此看看，再打量那男生看起来很贵的穿着，开始目露凶光动起了心思。
　　他一个人再强，也打不过一群人一哄而上。
　　“打！”
　　为首的一声令下，立刻七八个人集体冲了上去，一个体重最重的胖子率先使出了他的绝招磨盘大法，蹲下去抱腿试图把他拖死。
　　然而他还没靠近，就被一脚踹了出去，贴在墙上撞出一个人形坑。
　　其余人傻眼了，他们也没什么特殊的打架方法，只会一哄而上，但眼前这个似乎是个bug……根本就打不过啊。
　　一分钟后，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八个人。
　　那个突然出现的人走到其中一个身边，脚踢了踢他。
　　混混哭着说：“爷爷，爷爷饶命啊，我们真的知道错了啊！”
　　那人懒得跟他废话，声音冷淡：“钱呢？”
　　混混立刻掏出了刚从元白那里搜刮来的票子，还对自己其他弟兄说：“你们几个，快快，身上有钱的都交出来！”
　　“不必了。”这个人面不改色，上前几步，在靠墙勉力支撑的元白面前蹲下。
　　元白慢慢低头看去，只看到一只陌生的手，把钱塞回他的书包里，拉上拉链。
　　陆曜站起来，他比元白高了一个头，一站起来就遮挡住了所有的光。元白晃了晃发晕的脑袋，没有焦距地望着眼前的黑影，有气无力道：“谢谢你。”
　　“不用谢。”来人很有礼貌地说，他初来乍到，并不知道自己名声已经很糟，只是顺手帮个小忙。
　　不过看眼前人快要站不稳的样子，他有点犹豫：“我送你去医院吧。”
　　“不用。”元白又晃了晃，只感觉有只手一把扶住他的腰，存在感非常强烈。
　　他顿了顿，声音沙哑，表情茫然：“你今天帮了我，不担心以后陆曜来找你麻烦吗？”
　　陆曜露出一个无比困惑的表情：“你说谁会来找我麻烦？”
　　元白其实已经无比地想笑，他虽然看不见，但完全能想像这家伙的表情。
　　要死，必须崩住，不然笑场了——嗷！
　　陆曜在他腰后面掐了一把。
　　元白脸上立刻露出吃痛的表情，被镜片挡住的眼睛默默朝陆曜方向瞪了一眼。
　　好在笑意是忍住了。
　　“陆——陆曜啊。”元白道，“他们说自己是陆曜手下的人，那个人听说很、很凶残，他手底下的人被你揍了，不会放过你的……”
　　少年两道秀挺的眉拧着：“我不希望你因为救我被陆曜盯上。”
　　陆曜演出了非常之精彩的表情，噎了半晌道：“你说的这个陆曜，他有这么可怕吗？”
　　“非常可怕。”元白倒抽一口冷气，“听说他跟同学打架，把同学打得半身不遂，从来没人敢跟他作对。而且他特别凶，看谁不顺眼就搞谁，要是得罪了他，就没有安生的日子过了。”
　　“那，要是我告诉你，我就是陆曜呢？”
　　少年吓得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惊慌之下，本来就挂在鼻尖摇摇欲坠的眼镜掉了下来，摔在地上跌了个稀烂。
　　元白只是有点重心不稳，完全是可以自己站好的，然而陆曜动作比什么都快，一把揽住了他的腰。
　　于是两个人摆了一个非常经典的pose。
　　元白心想，剧本里有这一幕吗？
　　……算了，反正这个剧本来就是随便拍拍的，下一集还不知道拍什么呢，就这样吧。
　　……
　　导演看着拍好的片子，陷入了长久的艺术思考。
　　“怎么？”赵妍过来摄影棚看他们拍的怎么样，却看见摄影棚里空荡荡，只剩导演一个人。
　　“拍完了。”导演道。
　　进度这么快？赵妍愣了一下：“导演，虽然我们是要缩短工时不错，但是也不能拍得太随意吧。现在网上预约数已经好几百万了，公司没买都上了好几次热搜，我们可不能让粉丝失望啊。”
　　“拍得顺利自然就快。”导演道，“演员没什么问题，倒是编剧应该加班了。这第一集 剪好播出去之后，搞不好全部剧本框架都要重写……”
　　*
　　元白家，客厅。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沉默。
　　时钟滴答滴答，陆曜率先沉不住气，又说了一遍：“元白，让我看看你背上的伤。”
　　元白眼睛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睨他一眼：“不用了。”
　　陆曜道：“听话，让我看看。”
　　元白转个身，坐到离他远一点的沙发上，仍单手拿着手机：“我都说了，就疼那一下，真没什么事！”
　　他嗓音里带着一点不耐，眼皮眨了眨，面不改色。
　　陆曜：“……”
　　他起身去拿了药和棉签，小心翼翼坐下：“让我看看。”
　　陆曜怎么能这么固执呢，元白叹了口气。
　　不知道从哪天起，他身上总会莫名其妙多出一些痕迹，青的紫的，仿佛一下子变得皮特别薄，碰一下就会有淤青。
　　但是又不疼，而且过几天就散了，只是刚开始会看起来特别严重。
　　陆曜掐的那一下，是为了提醒他别笑场，以免又耽误时间再来一条——他每条都得挨揍，虽然是借位，也免不了磕磕碰碰。
　　他自觉是不严重的，因为都不会疼，但是现在自己身上看起来一定很严重。
　　陆曜这个人那么善良，看到他背后被他掐出来的痕迹，肯定很自责。
　　没必要没必要。
　　元白看他一眼，慢吞吞转过身，嘴里说：“我说了不严重，一点都不疼。”
　　手指勾起T恤下缘，迅雷不及掩耳地撩起来又放下——放不下了。
　　陆曜抓住他手腕，不让他动，定定看了几秒：“……对不起。”
　　从腰下到后背，青了一大片。
　　“我说了没事。”
　　“都这样了怎么会没事？”
　　“真的，我就是最近突然变成了这种体质而已啊，睡一觉就能散掉了！”元白被迫趴着，脸贴着沙发抱枕，郁闷地说，“你想想看，你只掐了那么一小块地方，正常的话怎么可能全都青了啊？”
　　沾了药水的棉签冰冷，碰到他腰后，凉得他“嘶”的一声。
　　“还说不疼。”陆曜心疼道，手上更轻了几分，几乎像羽毛一样轻柔地拂过。
　　如果不是冰凉的感觉，元白根本会以为只是一阵风吹过他的背脊。
　　“不是疼的。”元白含混道，不知道为什么却不想再辩解了。
　　陆曜这家伙，明明看起来冷冷淡淡，却这么会照顾人。
　　不得不说，被人小心照顾的滋味很好，尽管他心里知道自己这么想有点过分。
　　感觉那根棉签离开了，元白撑着沙发坐起来，卷上去的T恤耷拉下来盖住伤痕，整个背上都凉飕飕的。
　　“陆曜，我觉得你……”少年含笑想夸他两句，却冷不防被一把抱住了。
　　而且抱得特别紧，根本挣不开的那种。
　　元白不明所以：“你怎么啦？”
　　“元白。”陆曜的声音压得非常低，不是他平常说话的声线，“对不起。”
　　“我说了不用……嗯？”
　　看来他这个对不起，指的不是别的而是……
　　“？”
　　元白的声音停了一下，因为感觉到什么东西在触碰他的后颈，柔软的，温热的。
　　元白困难地思考着，直到感觉到尖锐的齿尖，才意识到陆曜到底想要干嘛。
　　医生说：因为没有咬到，所以不甘心。
　　也就是说说，陆曜这些天的奇奇怪怪的举动，都是因为想咬他吗？
　　元白瞪大眼睛，抬手想要阻止，但是他推不动这个人。
　　“陆曜，你是想要咬我吗？”
　　眼前是皙白的皮肤和淡青色的血管，alpha张开嘴，用犬齿尖轻轻蹭了蹭光滑的后颈。
　　“呃……”
　　元白突然短促地发声，只是短短一秒，他被一种说不上来的酸软击中，转瞬消失。
　　他狠狠捏了一下手掌心。太奇怪了，元白想。
　　陆曜想咬他这说得通，他可以随便他咬，但是不应该是现在这种，古怪的氛围。
　　而且就算让他随便咬，也绝对不能咬脖子啊。虽然他是alpha，不是omega，脖子也不能乱咬。他现在碰一下就青青紫紫，要是被咬一口，还不知道得变成什么样子。
　　“不……行！”元白果断掏出那个防A神器，看着它打火机的外形不禁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陆曜啊，大哥对不住你。”
　　一道炫目的白光闪过，两个人同时停顿了五秒钟。
　　元白试探着把陆曜从他脖子上扒拉下来，安顿在沙发上坐好，两手规规矩矩搭在膝盖上，平视着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