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出一缕神识连接玉简之后,他们被拽进一处人来人往的繁华大街上,黄土路面带着点烟火气,和凡间的小城镇没什么区别。
他们面前立着位个头挺矮眼珠滴流乱转的小男孩,皮肤白模样清秀,看模样一肚子坏水。小男孩目光在白羽身上扫了一下,意味深长地问:“两位腻歪够了,我没坏了你们的好事吧?”
光听这句不招人喜欢的话,白羽明白眼前的小孩肯定是余浩邈,他噗嗤一声笑了,“道友这是装嫩呢?你都几千岁的人了,还非得装成个小童子,是为了让女修心生怜悯,好叫她抱趁机埋胸口么?”
第61章
被埋汰的余浩邈不以为意,反而自豪地挺了挺胸脯,“好色怎么了,好色而慕少艾,乃是人之本性。我修行的一大半动力,全是为了色之一字。”
能把这些话不加掩饰地说出来,余浩邈也是个能人。他乌黑眼珠骨碌一转,白嫩的小脸显出一点促狭的微笑,“到了这方小千世界,容貌形象全因个人意愿而更改。白道友莫不是惋惜自己姿色平庸,所以才换了这么张脸?”
白羽的手指头顺着脸摸了一下,发现自己忘了伪装。大概是修为太高毫无警惕的原因,白羽自己检讨。
余浩邈绕着他转了好几圈,左看右看就是不肯挪开视线,“还真别说,我在上界呆了这么多年,硬是没见过一张脸比你现在这张好看。不知是确有其人呢,还是你凭空想象出的?”
如此容颜,大约只是梦中能有的吧。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虽说凡人看不见他们的踪迹,来往的修士却免不得愣神,看了好一会才舍得挪开眼睛。
“人死了,被我杀了。”白羽说谎时眼睛都不眨,“他的尸体被我收在冰棺里,每天都去看一次。”
余浩邈冲齐佑天比了个大拇指,“齐道友厉害。”
这是赞赏齐佑天属实心宽,对自己的道侣太宽容,哪怕知道对方有了意中人都毫不在意。
齐佑天皮笑肉不笑横他一眼,蓝眼睛锋芒毕露,活像出鞘的剑。纵然是那么长容貌平平的脸,看得久了也有一种令人脊背发凉的气魄。
余浩邈被他盯得有些心虚,不自觉把眼睛从白羽脸上挪开了。等他再装作漫不经心挪回视线的时候,那人变回了原来相貌平庸的模样,余浩邈失望叹了口气。
没有美人瞧,他连带路的动力都没有了。
个子矮的小孩走在街上,浮皮潦草冲街道两边挥了挥手,就当介绍,“这处小千世界,是四大门派自己建立的,十分安全,绝无外人能够打扰。”
“再过半个时辰,那座高楼上就准时召开会议。进楼之前,得立下誓约以神魂为质,发誓一同对抗清朗上尊,否则天打五雷轰。即便两位道友是我带过来的也不能例外。”
他一边说话,一边大大方方去瞥街道上的女子。看到个模样齐整的就多看几眼,末了还得挑三拣四,“个子有点矮,腰也有点粗。哎,凡人毕竟是凡人。”
白羽看不惯余浩邈这般架势,嗤笑道:“要我说道友合该给自己捏个器灵,一切全按你的喜好来,半点瑕疵都没有。你对一个凡人女子挑挑拣拣,不觉得刻薄么?”
“我试过啊。”余浩邈一截短粗的手指头苦闷地摸自己下巴,一张圆圆脸也跟着愁苦起来,“可我捏出的器灵么,没有灵气,都不会回答我的话,摆弄起来不回应,这样还有什么意思。”
这句话被路过的一个女修听见了,她毫不掩饰地唾了一口,“小色胚,花心好色又见色忘义,迟早有一天你要在这上面栽跟头。”
冷不防被人骂了一句,余浩邈惊得眉毛倒立,知道自己这是被熟人认出来了。
等女修走出去好远,他才苦兮兮地诉苦,“她骂我,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骂我,我哪里得罪她了?”
白羽笑眯眯地揶揄他:“你宁肯要器灵也不要女修,她当然生气。”
这话听起来有几分道理,余浩邈的脑袋又扬起来了,“她是对我余情未了?”
“你想多了,她纯粹觉得你龌龊。”答话的是齐佑天,他直接催促,“余道友,时间不早了。”
余浩邈闷头继续带路,嘴里还小声嘟囔,“我哪里龌龊了?我有七个道侣,谁都夸我为人可靠又诚实,对待她们比谁都好。她们嫁给我,算是三生有幸。”
七个道侣,白羽被惊了一跳。心想人不可貌相,余浩邈看上去不像有这份艳福的人,偏偏能把他七个老婆都摆弄明白,可见心思着实不一般。
余浩邈带着他们慢慢往城外的高楼走,一路上碰到不少修士,挺多人打量他们的眼神都不大友好。白羽觉得,这全是余浩邈拖累的。
高楼之前是一处平地,有个修士正坐在椅子上盘问来来往往修士的来历,看到余浩邈时眉毛一皱,很明显是不高兴了。
那是一个中年男修,脸色蜡黄没精打采,时不时还咳嗽两声,活像个病痨鬼。
白羽心想,这位总不至于也跟余浩邈有点桃花债吧?若真是如此,他得对余浩邈提起十二分小心,荤素不忌的人最可怕。
“你还敢来?”蜡黄脸男修嗤笑一声,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俯瞰余浩邈,“上次还没找你算账呢,没打断你的腿算你命大!”
“岳父。”余浩邈讨好地笑,“咱们迟早是一家人,何必为了点小事闹得这么不愉快?”
“谁是你岳父?”蜡黄脸男修从牙齿缝里挤出了这句话,“你再来找她一次,别怪我不客气!我先打折你的腿再扒光你的衣服,晾到灵州城最高的城门上,让大家都看看!”
余浩邈被噎了一下,似是不相信自己死皮赖脸也没换来对方的好感,“我多冤枉啊,小莎喜欢我不是我的错,我为了她,一颗心都能掏出来!”
哪壶不开提哪壶,真不知道余浩邈是怎么追到七房老婆的,多半是靠脸皮厚?
白羽并不插话,继续看余浩邈和他未来岳父打交道,还觉得要是有点瓜子就好了,免得看戏的时候太无聊。
等两人扯皮完了,中年修士才把眼神分给白羽齐佑天一点,“姓名,来历?是下界修士吧,你们也和清朗上尊有仇?”
不用白羽说话,余浩邈就主动凑上前去,“白羽齐佑天,从灵州出来的,小千世界出身。他们俩一个器灵一个修士,因为居住的小千世界被清朗上尊毁了,他们侥幸逃出飞升上界,算是同仇敌忾。”
“我以神魂担保,这两个人可信。如有违背,当场降下天劫劈得我神魂不存。”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白羽还特地往旁边挪了几步,生怕天雷劈下来时候牵连到自己。
随后白羽仔细一想,余浩邈说的话竟然全对,这倒挺厉害。
中年修士对着玉简查看了半天,很不甘心没挑出点错误来,“的确可信。行了,你们俩也照样立个誓。”
立誓的话没什么出奇的,大约就是绝不背叛不走漏消息,如有违背天打雷劈。这誓约实打实经过天道验证,耍心眼都没用,所以中年修士终于放他们进去了。
就快踏上楼梯的时候,中年修士忽然说:“姓余的,我暂且信你一次。如果你对她不好……”
“那岳父就打断我的腿扒光我的衣服晾在城门上。”余浩邈斩钉截铁地答,“我虽然道侣众多,可对每一个都是真心实意的,从不辜负人。”
白羽听得眼角一跳,很想抽人。这算什么混账话,偏偏中年修士真满意了,挥挥手就放他离开。
余浩邈忽地步伐轻快了,那张小脸上也洋溢着三分笑意。他一边上台阶,一边回过头说话:“等我娶道侣那天,我请二位来喝喜酒。说起来咱们也没多大仇,你们只杀了我一个儿子,又不是道侣。”
“万一你们真把我哪位道侣杀了,那我就得和你们拼个你死我活。儿子没了还能再生,道侣没了就无法可想。所以,两位可否赏光去喝喜酒?”
这句话是切实认真的,白羽听得出来。他嘟囔了一句这人脑子有病,齐佑天就替他回绝道:“我们暂时没有闲暇,等杀了清朗上尊以后,再做打算。”
“面对这么多修士,清朗上尊又能有什么办法?”余浩邈轻慢地挥了挥手,小短腿上台阶的时候有点费劲,差点没维持住平衡,“哪怕一人扔一道符咒,都能把清朗上尊炸死了。”
这可未必,白羽在心里说。
高塔顶楼并不逼仄,是座很宽阔的大厅,一排排椅子分列好几行,密密麻麻地排列开来。
白羽仔细一数,大约有一百多把椅子。被邀请的修士也多半落座了,打眼望去,人人皆是合道修为,都无一个例外。
他算是明白余浩邈的底气在哪了,一百多个合道修士,大约已经出动了七成上界大能。
清朗上尊犯众怒到这种地步,大约上界只有他一人有此能耐。
他们来得晚了,只能坐在末尾。不一会就有人走到台前,是个冰雪容颜气质凛冽的女修,望一眼就觉得遍体生寒,清冽馥郁像喝了杯冷茶。
这女修极有威望,站到台前以后就无人说话,连地上掉根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疏冷上尊,出身四大门派中的玄妙派。修行千年就已是合道修为,在上界名声很大。她被选为这次联盟的盟主,说话是相当管用的。”余浩邈一边介绍一边站在椅子上张望,看情形是遗憾自己变了副小孩模样,不能直接抬头看见疏冷上尊的绝丽容颜,简直太可惜。
什么疏冷上尊啦什么四大门派啦,白羽全不在乎。他之所以耗费时间到这里来,就为了看看上界修士准备怎么对付清朗上尊。
然而他失望了,疏冷上尊所说的话没什么特别的。稍微提了一句清朗上尊人品卑劣罪行满满,这是总纲。而后她十句话里有八句话替紫胤帝尊的洞府,这是利诱。
她说紫胤帝尊的洞府阵法已经快要衰竭,到了今年恰好阵法解除。只等下界修士再进去最后一次,而后大家都能大大方方去里面捞东西。
听疏冷上尊话里的意思,仿佛上界已然把那座洞府牢牢攥在了手掌心,松开手一摆弄,就能大把大把分灵石给所有人。
至于清朗上尊修为如何,会多少法术有几件法宝,疏冷上尊压根没提。
于是白羽明白了,他们这些被召集起来的修士只是炮灰罢了,谁也不指望他们有多大功用。前来这里的各位修士么,对此也都是心知肚明,只抱着能捞多少是多少的心态掺和一把,凑个热闹捧个人场罢了。
与其说这是讨伐清朗上尊的联盟,倒不如说是个大家扯皮聊天交流信息的聚会。他们把清朗上尊想得太简单了,兴许盟主知道什么内情,然而也并不透露,没多大诚意。
白羽听不下去了,他一望齐佑天,对方心领神会立即站起身来。
余浩邈还在伸长脖子看疏冷上尊,看到他们俩起身也只是心不在焉地问:“不多呆一会?等会还有法宝拍卖,没准有什么稀罕货色。”
这算是落实了这次讨伐清朗上尊的联盟,就是扯皮聊天交流会的事实,大家皆是心知肚明。
白羽一摇头,“没意思,我们走了。看在你请我吃饭的这点交情上,我只透露一句,别去衍州。现在掉头就走,一切都来得及。”
余浩邈被他冷然的语气惊了一跳,他没心思再看疏冷上尊,从椅子上蹦下来紧随在白羽齐佑天身后。
一路上三个人都闷不吭声,回到船上以后,余浩邈才问:“你们俩是谁,究竟知道什么内情?”
白羽平静淡漠地说:“我们俩是谁无关紧要,反正紫胤帝尊那座洞府已经有主了,正是清朗上尊。那座洞府就是他放出来钓鱼的鱼饵,引诱着你们前来咬勾。”
“我不信。”余浩邈摇头,“就凭清朗上尊那份抠门的脾气,如果他早在千年以前就得到了这座洞府,他绝不会大方敞开任由别人进进出出。那些进过洞府的下界修士么,多多少少也捞到了一点好东西,他这是图什么呢?”
“为了以这座洞府为饵,大半个衍州做锅,一下子炖了你们这些不自觉踏进那里的修士。”白羽说,“有了这锅足够滋补的汤,清朗上尊就能一举破开魔障,修为提升成为帝尊。”
几句话就把余浩邈说得愣住了,他皱着眉想了一会,末了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不信,口说无凭,你总得拿出点证据吧?如果要把这么多修士连带大半个衍州都炼化了,清朗上尊也得提前布阵。”
“我观衍州这一路的灵脉都没被动过手脚,再说还有四大门派随时看着,清朗上尊没那个能耐悄无声息地布下大阵。我觉得与你投缘才带你去凑个热闹,道友何必说这种话吓唬我,让我半夜都睡不安稳?”
余浩邈说是不信,实际上已经信了三成,否则他嗤笑一声大可转身就走,干嘛非得让白羽拿出切实证据来?
大概是清朗上尊的名声太坏,连上界这种凶残野蛮谁拳头大谁说话的地方也对他有颇多意见。
毕竟清朗上尊已经吃过人了,而下界修士和上界修士也没什么不同,同样两只胳膊两条腿。最后一点底线都被清朗上尊尽数抛开,他做起事来算是肆无忌惮。
这样的人,自然谁都害怕。不管清朗上尊又做出怎样的混账事,谁都不会意外。
余浩邈清了清嗓子,“没有阵法也无阵眼,清朗上尊如何布阵?就算道友有诸多隐秘不肯直言,有些事你也得交代一下吧?”
白羽当真透露了一丢丢实情:“因为紫胤帝尊的洞府,远比你们想象之中还要大。大半个衍州,都是紫胤帝尊的洞府。至于布阵么,清朗上尊根本不用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