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他们除了偶尔蒸肉或炒菜,最喜欢吃各种火锅,又简单又美味,还很暖和。一群人围坐在火炉边,用猪肉炖各种干菜、肉糕肉丸煮白菜土豆、新鲜的鱼炖萝卜青菜什么的。旁边桌上还有泡辣椒、泡萝卜和腌洋姜、腌大蒜佐餐。一顿饭吃下来,身上暖融融的,洗个脚躺到烧热的炕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除了每天琢磨吃的,几个人还把从城里带回来的书好好清理了一下。吴大齐亲手做了个书架,放在卢志和家的堂屋里。大伙儿吃完了饭,有的盘在炕上,有的坐在堂屋炉子边,一边烤火,一边翻翻书,简直不要太舒服。
唯二苦恼的人是卢九月和吴元。当陆志飞翻出那本厚厚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送给他俩时,卢九月和吴元都惊呆了,翻了翻练习册,完全看不懂,跟天书一样,卢九月便问:“二哥,这是啥?”
“你和元元以后要做的题!”陆志飞得意地说。
“啊——”卢九月发出了一声惨嚎,“我不想做题!我看不懂!”
坐在炕上织毛衣的朱云笑道:“看不懂就问几个哥哥呀,得好好学文化!偷懒可不行!”
事实是,哥哥们也做不来这些烧脑的题目了。年深月久的,谁还记得高中时学的那点东西?卢志和把练习册收了起来,说:“咱们还是踏踏实实的,一步一步来,先从小学一年级的语文数学开始补起吧。”
他和陆志飞、江铭排了个班,每天教两个孩子拼音和数学。吴大齐和吴昆很庆幸没有被排上,他们虽然识字,可拼音真的忘光了。去教书不是误人子弟吗?
但这一点都不耽误他们在旁边指手划脚,看到俩孩子偶尔偷个懒,吴大齐就说:“赶紧打起精神来!想我们那时候,坐教室里上课,谁不坐直了,老师的棍子转眼就抽上来!哪跟阿和似的,还跟你们在旁边耐心做思想工作……”
吴昆也说:“是啊,我们那时候,不认真听课要被老师扔粉笔头,砸在头上可疼……”
这话骗吴元还可以,骗卢九月就差了点。卢九月愤愤地说:“骗人!我又不是没上过学!我们老师从来不用棍子打人,也不扔粉笔头!”
她现在心野了,下着雪都想往外跑,去塘里下鱼、到温泉口翻菜地,都好过让她坐在家里读拼音。吴元跟她同病相怜,看到那些弯弯曲曲的字母和方块字就很头疼。几个哥哥轮番给他们讲课,两人听不了多久就要犯困,老师们便要怀疑是自己讲得不行,师生之间相互折磨得不轻。
好在陆志飞以前在和妹子斗智斗勇的过程中,总结出了很多经验。看俩孩子不是很愿意学,他也就转而给两人讲起了故事。他带回来几本武侠小说,就挑了其中一本从头讲起。少男少女们行侠仗义、叱咤江湖的故事最能吸引半大孩子,卢九月跟吴元很快就听入了迷,每天课间都得讲两章,才学得进拼音。为了让陆志飞讲故事,两人供祖宗一样供着他,但有驱谴,无不效劳。
但是!陆老二这个狗人!他讲到一小半,竟然再也不讲了。卢九月简直抓心挠肝,吴元也欠得要命,两个文盲只得向其他识字的人求助,但都遭到了无情的拒绝。最后卢志和扔给他俩一本字典,说:“自己翻书去吧。”
可怜的卢九月和吴元,只得含恨抱着字典,一边痛骂二哥,一边用刚学会的拼音翻字典查字,努力自学,以便啃完那本动人心魄的武侠经典名著。还别说,这么一来,效果比老师教强多了。两个人磕磕巴巴看完那本书,识字量剧烈增长,一窍通,百窍通,顿时那些小学的数学题也不在话下了。
几位老师从教书事业中解脱出来,都很愉快地忙起了自己的事。江铭看书之余,也削了几根签子,跟朱云一起织起了帽子。他包饺子虽然不行,编织却很灵巧,一点就通。织好的第一顶帽子是灰色的,给了吴昆,吴昆非常开心,每次出门都要戴着。后来江铭又给每人都织了一顶,织到后来,他技巧娴熟了,针脚细密整齐,还尝试着用不同毛线织出花样来。他这时再看吴昆的帽子,就觉得非常不顺眼,都是跳针的漏洞。想拆了给他重新织一顶,吴昆死活不愿意,江铭只得算了,后来到底又给他织了一条围巾才作罢。
吴大齐现在迷上了做木工,成天拿着锤子凿子丁丁咚咚地敲,后来怕吵着大家,他便回自己屋里做木工。吴昆和陆志飞也跑了过去,三个人相互探讨着,做了许多木头模型出来,比如说木风车、木脱粒机,做得跟真的一样,后来卢志和想要一个称药材的小秤,几个人也摸索着做了出来。当然偶尔也有失手的时候,做失败了木头也不会浪费,都丢进炉子里当柴烧了。
卢志和除了吃饭做饭,现在一门心思钻研他带回来的那几本医学书。看了一段时间,开始给自己把脉。他本来就聪明,又学过医,没多久就砸摸出了滋味,又天天给家里的几个人把脉。还经常拿着小秤,在药柜旁边翻翻这个,找找那个,一站就是半天。
一连好几天,卢志和天天早中晚都要给每个人都把脉,这天他给朱云把完了脉,沉思了好半天,又闷头去看了一阵书,回来重新把了一次脉,朱云都有点紧张了,怕自己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病,抓着他的手说:“阿和,你说,姐不怕!”
卢志和左右看了看,见四周没人,这才小声说:“云姐,你……是不是怀孕了?”
朱云的脸顿时飞红,也挺惊诧的,说:“这都能切脉切出来?我……我也不大清楚,不过我这个月例假确实是没来。要不,你再帮我把脉看看?”
卢志和乐了,说:“你呀,都生两个娃了,怎么怀孕了自己都不知道?我哥知道吗?”
朱云怪不好意思的,说:“我自己还拿不准,怎么告诉他?哎呀真难为情,我都快绝经的人了,想不到还出这档子事儿……”
卢志和翻身就下了炕,喜滋滋地往外走,说:“我这就跟吴大哥说去!”
第63章 兰庄
朱兰庄降生于第二年的秋天。
吴大齐和朱云为他们即将降临人世的孩子取了这个名字。朱是母姓, 兰庄是纪念这个给了他们住房和食物的、叫做兰庄的地方。
新生命的孕育,让坪子里的所有人都十分兴奋。吴大齐狂喜过后,很快陷入忧心忡忡的境地,担心老婆生产时遇到麻烦。就连卢志和暗地里也很担心, 作为一名曾经的医生, 他最了解女人生孩子是件多么危险的事情。科技发达、设备齐全的时候, 尚且有产妇死在产床上, 更何况是在要医没医、要药没药的末世呢?
朱云是所有人当中最镇定的一个。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 她对这个孩子抱有很乐观的态度。因为她来得这么巧,一切刚刚稳定下来, 多一个孩子他们也养得起了。而且,她已经生过两个孩子了,虽然年龄是大了些, 却积累了充足的分娩和养育孩子的经验。
一切似乎都跟以前一样,漫长的冬天里,朱云还是照旧每天操持家务,做些力所能及的体力活儿。对此卢志和并未反对,因为高龄产妇多加强运动只会有助于分娩。除此之外, 为孩子降生的各种准备也在悄悄进行当中。吴大齐、吴昆和陆志飞兴冲冲地给孩子打了摇窝, 江铭用毛线织了帽子和围巾,卢志和做了好多小衣裳, 朱云准备了很多尿布,卢九月和吴元则给小朋友用玉米皮编了好多可爱的小玩具。
卢志和还把妹子培养成了一名助产士。卢九月对枯燥的课本不感兴趣,却很乐意跟大哥学医。她很庆幸自己不用做那些恐怖的练习题了, 因此即使要面对晦涩难懂的医学书籍,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更何况那些书多看几遍,总能看出有意思的地方来,旁边还有一位教学深入浅出、通俗易懂的老师经常指点一二,卢九月很快就对中医着了迷。
朱兰庄出生的那天,正是稻谷黄熟的时候。今年天气暖和的时间更长了一点,他们的水稻长得颗粒饱满,特别喜人。坪子里的人们都去稻田里收割,只留下朱云一人在家。这时候朱云的身子已经非常沉重了,却还是坚持挺着肚子,为下地割稻谷的人们准备午饭。
快到中午的时候,朱云开始感到肚子一阵一阵地疼了起来。她强忍着疼痛,在厨房做好饭菜,然后有条不紊地在一间竹床了铺了被褥,准备在上面生孩子。东西色色都是准备齐全的,早在两个月前,卢志和就跟她和九月一起列了个单子,什么剪脐带的剪刀、包孩子用的襁褓、喂孩子的小碗小勺以及尿布等,都经过了高温消毒,包在包袱里,只等分娩这天拿出来用。
直到地里的人见朱云迟迟没有去送中饭,吴元跑回来看情况,才知道朱云肚子疼。大伙儿忙丢下手里的活儿,从地里跑回来了。吴大齐守在老婆旁边,紧张得手足无措。连卢志和都有点慌。这时朱云却表现得异常镇定,她说:“都守这里干嘛?离生出来还早呢,让阿和跟九月留家里就行了。你们吃了饭赶紧下地,田里的谷子可不能耽误了。”
生孩子这事,他们确实帮不上忙。吴大齐只好跟其他人一起去了厨房,心神不定地吃完饭,继续下地割稻子。卢志和跟妹子留在家里,大锅烧着热水随时备用。卢志和又给朱云用热水冲了芝麻米糊,浇上蜂蜜,喂给朱云吃,好让产妇补充体力。等朱云疼得不厉害的时候,卢九月便搀着她,在院子里缓缓走一圈儿。
朱云的腹痛从上午一直持续到晚上,宫口还没有全开。这时田里的稻谷已经割完了,脱完粒的谷子被装进麻袋里,运到晒谷坪上,准备第二天摊开晾晒。大伙儿忙让吴大齐和吴元先回去,地里还有些收尾的活儿,等他们慢慢做就是了。
吴大齐和吴元跑回家后,见卢志和坐在院子里,生了个小炉子,正把剪刀和布巾放在热水里煮。吴大齐慌里慌张的,抹着头上的汗问里屋的情形,卢志和说了没两句,吴大齐听到里屋的朱云在□□,忙撇下他进房去了。就见朱云疼得头发都汗湿了,穿着件大大的睡衣,筋疲力尽地躺在竹床的褥子上。
吴大齐差点掉了泪,理着老婆汗湿的头发,轻声说:“妈的,生了这一个,无论如何不生了。太折磨人了!”
朱云勉强朝他笑笑,气息奄奄地说:“放屁!生老大的时候你就这么说过!”
吴大齐心想,生老大的时候疼是疼,条件哪有现在这么差?可他意识到这话很不吉利,忙忍住了,说:“老婆啊,辛苦你了!你是我们家的大功臣!英雄母亲说的就是你!”
朱云皱眉不说话,专心忍疼,好一会儿才吁出一口气,说:“滚滚滚,别哭丧着一张脸对着我,不爱看!”
这时卢九月端着一碗黄豆猪脚汤过来了,吴大齐忙把朱云扶起来,喂她喝汤吃肉。朱云忍着疼吃了点东西,躺下后又说:“我好着呢,你们也出去吃点饭吧,都累一天了。
这天大伙儿吃完了饭,都没有回房,而是聚在吴大齐院子里,提心吊胆听着里面的动静。屋里点着电灯,映得院子里也是一片通明。他们一边帮着在灶上烧热水,一边小声议论。江铭搂着吴元坐在门槛上,沉默地看着卢志和跟卢九月不停进进出出,也没人敢打扰他们。
就这么等到半夜了,农家小屋里终于传出了一声孩子的啼哭。
吴昆立刻从檐下站起来,大声朝里喊:“阿和,生了吗?”
里面传来了吴大齐喜极而泣的声音:“生了生了!是个闺女!”
江铭忙又问:“云姐还好吗?”
过了一会儿,卢志和才在里面说:“还好,母女俩都好!”
外面的人都松了口气,吴元的肩膀顿时垮了下来,小少年差点哭了,从门槛上站起来,说:“我能进去看看吗?”
里面的人忙忙碌碌不知在干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卢九月端出来一盆水倒了,才对外头的人说:“元元想看就进去看一眼,其他人等明天再来吧!”
吴元忙撇下其他人跑进了屋,就见朱云十分虚弱地躺在床上,吴大齐则抱着他新鲜出炉的小闺女守在旁边。吴元轻轻喊了一声妈,朱云睁开眼,气息微弱地朝儿子笑了笑,说:“元元,来看看你妹妹。”
吴元凑到他爸旁边,看了眼妹子。襁褓里的孩子皱巴巴的,跟老鼠大不了多少,是个老头与猴子的结合体。他有点失落,轻轻说:“妹妹好丑啊……”
朱云笑了起来,吴大齐忙说:“小孩子都这样,你刚出生时也长这样,长着长着就好看了!”
吴元嗯了一声,又去看朱云,摸着她的头发说:“妈,你累不累?还疼得厉害吗?”
朱云闭着眼睛嗯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又说:“元元,长大了要疼媳妇。那是给你生娃的人,是拿命拼过来的,不能对不起人家。”
“嗯,”吴元轻轻帮朱云掖了掖被子,说:“我知道了,你快睡会儿吧。”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昨天没看到产妇和孩子的人们,一窝蜂地跑过来,给吴大齐和朱云道喜,朱云已经被挪到了炕上,人虽然还很虚弱,气色却好了很多,脸红红的很欢喜。旁边的小襁褓里,睡着一个粉红色、皱巴巴的小娃儿。
吴昆第一个抱到了娃儿,他跟抱着个□□似的,神经高度紧张,小声说:“云姐,说好了的,娃儿到时候要叫我干爹啊!”
吴大齐正给老婆端了碗鲫鱼汤来,放在炕桌上笑得合不拢嘴,连说:“行行行!”
江铭很眼馋地在旁边看着,过了一会儿说:“来让我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