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戈冬。】
名字维持一段时间,接着四散成雪花,逐渐消湮于黑暗中。
一道声音响起,男人的、散漫的、带着些嘲讽般的笑意。
“往雪域去,阿雷西。”
画面渐渐亮起了微光,只是仍未大亮,仅能看清些模糊的影子。依稀是昏暗却奢华的房间,壁炉熊熊燃烧着,什么人正安然坐在一张雕花的扶手椅上。他的姿势放松且安闲,仿佛此世无人可威胁他。
“瞧瞧那些粗鲁的‘好朋友’都在做什么,也看看圣殿都在做什么,之后回来,汇报给我。”
椅子前,血族的半扇斗篷垂落在地,暧昧不清的光线缀在他的长睫毛上,倏忽睫毛抬起,流溢出艳丽夺目的深玫瑰色。
他的声音却有别于外在的绮丽,而显得十分凛冽。
“是,父亲。”
第五十章
瞳预告要制作有关万年前狼人的大电影, 无需拍摄,素材由祂自备。故事的主角是生活在雪域的黑暗生物狼人, 而整个故事的见证人则是……
阿雷西欧。
这个消息使社交平台“瞳孔”上引发了“瞳孔地震”。
【报!预告片被保育中心转发了!】
【时间呢?时间说了没有?】
【上面的姐妹, 好像是最迟下月月中。】
【今天看来是又不打算让我睡觉了,昨天关注中心被入侵,今天疯狂刷电影预告。】
【我太想看万年前黑暗生物的电影了!瞳爸爸求求出一整个系列好吗?!我买!我全都买!】
这一次不像《天之花》, 瞳没有让任何人参与制作,只是自身沉寂下去,在内部对储存的海量影像资料进行整理剪辑。
网上的狂欢和瞳在幕后的紧锣密鼓,暂时跟阿雷西欧无关。中心暂时没有什么事情,他就和神经病在时隔快两天后, 重新回到了家中。鲁齐乌斯先关注了一下那个小花圃里的蔬菜,确认长势良好, 接着他放在屋里的光脑突然响了。
他手上还沾着泥土, 于是出声叫阿雷西欧。
“阿雷西,接通讯。”
阿雷西欧端着碗香脆的烤杏仁,一蹦三跳从二楼下来接起通讯。
“哪位?这里神经病。”
“……?”
对面的送餐小哥缓缓敲出一个问号。
阿雷西欧正享受着抹黑神经病的快乐,冷不防看着圣者提着两手的泥巴就冲进来, 顿时按开扬声器,自己灵巧的翻过沙发, 左手端的杏仁半点没撒。圣者瞥了他一眼, 没有继续追,而是对着光脑答复道。
“抱歉,刚才家里的小孩子在开玩笑。”
送餐小哥这才把自己的问号收了起来, 先是表明歉意。昨天店家紧张地关注保育中心遭受进攻的实时情况,几乎所有的单子都没有外送,今天特意多附送一只龙虾,略表歉意。
鲁齐乌斯于是又转向阿雷西欧,血族的耳尖微微动弹,显然听到了电话内容,并且对龙虾相当感兴趣。
圣者顿时似笑非笑。
“……神经病?”
阿雷西欧一颗杏仁在嘴里咬碎了,听着骨传导到自己耳朵里的“咔嚓”声,内心在纠结是否为龙虾而向神经病低头。
“你那天晚上就定了?不是一天每人只能一只?”
他还在垂死挣扎,万一神经病骗他玩呢?
“是一天只能一只。”圣者静静地说道,“不过遇到熟人,用他的名额又买了一只。没想到阴差阳错送了两只过来,一个人吃两只真是有点多。”
当然,这只是炫耀而已!他接着淡淡的笑了笑,很客气的样子。
“我倒是忘了,这里有人一只都没有。”
“……”
阿雷西欧气到吃杏仁咬了自己的嘴。
“不过……”
阿雷西欧顿时竖起耳朵。
“如果你肯把杏仁给我,也不是不能商量。”
“……”
“给不给?”
“……不。”
“龙虾都是我的了?”
“……呜。”
在杏仁与龙虾面前,阿雷西欧忍痛放弃了杏仁,转投龙虾的怀抱。他咬着龙虾的时候很有些愤愤,平常的一点小伤口没必要耗费力量快速愈合,所以他嘴里的咬伤偶尔会触碰到浓郁香辣的酱汁,感觉就很悲痛。
但是龙虾真的好吃。
吃完这顿得来不易的晚饭,阿雷西欧缩在沙发上自闭,杏仁没了,他有点没精打采的,嘴里又痛,这什么鬼生疾苦。
圣者一边洗碗,一边观察他,看着血族沮丧的在沙发上团成了一团,忍不住有点想笑。他看了一眼被放在手边防止血族偷吃的杏仁,倒也不是不能还给阿雷西,只是他之前就看阿雷西在嗑杏仁,嗑了好多天,零食还是设点限制的好。
他随手画了个猫猫自闭.jpg贴在冰箱上,一边从冰箱里取出前段时间做好的一些药剂,取了些糖和别的东西,没有花多少时间,一碟翠色的布丁就放在了阿雷西欧面前的矮桌上。
“杏仁别想了,布丁可以。”他眼看着血族头都不抬,一边自闭一边在桌上摸索勺子,“别躺着吃,坐起来。”
……就不!
鲁齐乌斯的通讯再一次响了,他看一眼内容,是奥尔森元帅那边发过来的。
“我出去一趟,去军部。”他起身,穿上出行的外衣,“大概早上才能回来,杏仁我会带走,你记得把布丁吃了,冰箱里还有一些。”
不是獠牙把嘴咬了吗?吃点混了药剂的布丁会好些。
阿雷西欧已经摸到了勺子,却仍然抬头看他。神经病这未免也太敬业了,大晚上还要出去。
一声轻轻的关门动静之后,阿雷西欧慢慢从沙发上滑到地上。这下没人管他了,他想躺着吃就躺着吃,杏仁也可以重新下单,机器人送货上门只需要不到一个小时而已。
但他突然觉得有些没意思,于是坐起来把布丁吃了,也没买新的杏仁。
神经病走了,整栋房子有些静悄悄的。以往这个时候,他就算在楼上,也能听到烤箱运作的一点轻微动静,然后甜甜的蛋奶的香气就会浮上来,是神经病在烤第二天早上要吃的吐司。以血族的惫懒,阿雷西欧真的很难理解人类的这种积极,总是准备着明天的事,总是熬夜也要处理一些事。
他把吃空的盘子放进水池,自动洗碗机立刻运作,洗得干干净净送回架上。旁边就是很大的冰箱,阿雷西欧打开,这还是他第一次开冰箱门,厨房几乎被他认定是神经病的领地,他自己的零食向来是囤在房间里的。
冰箱有好多层,原料和成品泾渭分明。最方便伸手拿取的地方就放着布丁,布丁盘子上贴着淡色的小纸签,写着“有药水”。再往两边看去,有烤好的饼干和点心、肉干和果干,旁边都很仔细的贴着纸签。
【喜欢吃。】
【还可以。】
【不太行。】
全部都是……
阿雷西欧的喜好。
血族慢慢的把冰箱门关上,手撑在门上,脸颊却开始泛红。他自己也感受到了那股升起的热度,丢人到几乎想让他停止这没用的模拟人类的机能,但他最终只是把手背贴上去,试图用微凉的手背缓和脸侧的温度。
他仿佛又被拉回了那个发布会的现场,微有杂音的安静中,圣者轻声说道:
【……你不是害怕吗?】
他把头抵在了冰箱门上。
他好像对神经病……
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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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军部派车来接,鲁齐乌斯很快就到达了军部的所在,他的狮鹫也暂时养在这里恢复。奥尔森深夜请他过来,主要是为了祝衡一事。这次圣殿终于露出冰山一角,他们需要抓住一切机会,处理掉这危险的组织。
祝衡无疑是非常合适的人选。西奥利用他,也轻视他,最重要的是,祝衡熟悉圣殿,只要军方下力气把他送进去,祝衡就会成为一枚钉在圣殿心口上的钉子。
军方已经准备好了一个新身份。
安静苍白的临时关押处,鲁齐乌斯看到了祝衡。军部已经对这位医生十分客气,仅仅在手上上了电子枷锁,老元帅正在跟他说话,看表情十分轻松。
“来了?”他和蔼的问候了一声,接着视线转向祝衡,“我已经跟祝医生聊过很多,对他的决心也有了更深的认识。军部会提供一切协助,接下来的事情,还要更多地劳烦你。”
鲁齐乌斯毕竟是万年前圣殿的猎人,纵使时代改变,老元帅仍然相信,现在的圣殿至少保留着一些原本圣殿的东西,这是他们当前唯一能抓住的了。
鲁齐乌斯微微点头,老元帅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他与祝衡。他在祝衡面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微微抬眼,很自然的问候了一句。
“祝医生。”
祝衡笑了,他温和的主动引起话题。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恐怕鲁齐乌斯先生不得不每天面对我了。”他微微笑着,“劳烦你,尽可能多的教我东西,那些能够……在西奥的监视下帮助你们,进而彻底扳倒他的东西。”
他时常给黑暗生物做心理疏导,加上气质温和无害,通常很容易就带起谈话的节奏。但是他看了看对面圣者面无表情的脸,苦笑着放弃了这么做。
“阿雷西说的没错,你果然对我防备心很重。”
医生的敏锐观察力让他注意到,对面的圣者在听到“阿雷西”这个名字时,表情才出现第一个微小的变化。在此之前,圣者如同敲打不碎的坚冰,看似透明,实则对外界进行着苛刻的阻拒。
祝衡已经不是第一次留意到这件事了,在他先前对失眠的鲁齐乌斯进行疏导时,他就有所察觉。
“恕我冒昧,在我们开始之前,我能否先说一点题外话。”
圣者略微抬眸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表示可以。
“其实您不仅防备怀疑着我吧?”祝衡轻声说道,“您偶尔流露出的神情、身体语言,几乎都意味着您对所处的整个世界缺乏基础的信任。”
“也许这只是我的直观感受,但是,您恐怕同时也怀疑着爱丽、奥尔森元帅,乃至更多更多的人。”
鲁齐乌斯转了转笔,天空色的眼眸颜色浅淡漂亮,很多人都会被这仿佛在发光的外表所蛊惑,打心底相信这是一位高洁的圣者,宛如那些传说中的英雄一般,强大、无畏、关怀他人。可祝衡从那双漂亮的眼眸中,却看出了沉淀极深的冷漠。
“恕我直言……”他喃喃道,“您恐怕很少在意阿雷西欧之外的任何人。”
这句话落地,祝衡就看到对面的圣者点头。
“对。”鲁齐乌斯坦率承认,“我放在他人身上的注意力很少。”
他的坦率与理所当然的态度,让祝衡为这种残酷的教育手段感到悚然,
“是谁这样教育您……您这种情况实在是我生平仅见,这是需要从幼年开始不停灌输才会形成的……扭曲的……”祝衡的声音已经有些发抖,接着,他自己想到了答案。
“是……圣殿……”
祝衡从未像此刻一样,清晰的意识到圣殿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组织。
“看样子虽然是题外话,我们却意外地进入了今天的正题。”鲁齐乌斯淡淡道,“那么,我们就此开始。我觉得万年前圣殿培养专属猎人的过程,算是个不错的切入点,我也最熟悉,我们就从这里开始。”
他喝了一口水,闲聊般的开口道:
“我记得,我们那一批共有八十多个孩子。其中三分之二以上死于残酷的训练和试炼,剩下活着的,最不济也成为了猎人。”
他说起了在圣殿曾经见到过的事物、规章、训诫,一些死亡,一些倾轧。从他平缓的叙述中,祝衡逐渐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尊庞然大物的形象。这尊庞然大物拥有者民众的信仰,仿佛身披圣洁悲悯之光,同时又野心勃勃、不择手段,将一切的牺牲都归为为神流血的光荣。
“我的语言学老师曾经统计过,一天中我所说的最多的词,就是‘阿雷西欧’。”圣者将这件往事当做一个小插曲讲述,“我人生的前十几年,一直在想那会是个怎样的人;而当我见到了他,我在想的则是‘果然是这样的人’。他与我的想象半点不差,与我梦中别无二致,我的所有学识都可以在他身上得到印证,击败他就意味着我的人生画上句号。”
祝衡长久的保持沉默,他低着头,只有瞳孔微微颤抖。
“有猎人成功了,我曾很羡慕他。”圣者继续叙述道,“圣殿为他举办了盛大的典礼,虽然一开始他脸上没有笑容,最后还是笑了,一定是太高兴以至于在开始无法做出表情。”
“我想……”祝衡声线颤抖的打断了他的叙述。这是破天荒的,因为祝衡是个十足柔和的人,并且乐于聆听,他这样反常的举动让鲁齐乌斯停下讲述,静静的凝视他。
“那个人,也是专属猎人吗?他……杀了他命定的血族?”
“……是。”
得到回答之后,祝衡看起来仿佛要哭了。
“多么……多么大的错误……”
他低声颤抖着说道。
“那位猎人,应当是真的笑不出来。”
“我是医生,我熟知人们的心理。圣殿的全套培育方法实施下来,那位【命定】在猎人心中的地位会压倒一切,这是对周遭淡漠甚至怀疑的根源,并且……”
“那个【命定】,宛如一只白鲸或者天鹅,处于深海或远天,令猎人们终生追逐。”
“你们会逐渐了解【命定】的一切,他们的传说与事迹、喜怒与哀惧。当你们终于见到他们的时候,过往全部的了解,就如钥匙进入合适的锁芯,一一扣紧,一一印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