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取出一些甜甜的糕点,跟小和尚嘱咐了几句,全然没想到在禅房的房顶上,那只被遗弃的猫咪气得全身都炸毛。
小白猫差点把自己委屈哭了,在房顶上焦躁地换着爪子捣腾,又想继续看,又醋得不敢看。
呜……
那明明、明明是我的……
他咬着尾巴,从喉咙里往外冒着哽咽声。
甜甜的糕点是我的,师尊也是我的……怎么可以……别人怎么可以吃……
他肉垫里的爪子早就磨坏了,忍了好久才敢过来,里面的尖钩钩都因为自己的燥怒发作而被磨断掉了。
白猫把爪钩里的血迹舔干净,做一只又干净又乖的小猫咪,可是他的师尊却说他“手段拙劣”,不想看到他,还把给他准备的糕点让别的小朋友吃。
猫咪的耳朵耷拉了下来,趴在房顶上小声抽泣。
我就在等你啊……夜儿再也不对你说谎了……
你怎么、怎么都不摸摸我……
作者有话要说:雄赳赳气昂昂的妖尊大人,哭大声一点,麻麻听不到。
第53章
“虽然大家都说仙君看上去冷冰冰的, 但我知道您其实特别好。”
空净吃完糕点, 眼睛都高兴地眯成了一条线, 刹不住闸地道:“我好喜欢您啊。”
小孩子的心意剖白都是短暂而具有时效性的。江应鹤并未放在心上, 而是问:“今日可有课业?”
“已经做完了。”空净凑过来道, “我前几天听到住持同旁人讲话,提到了您。”
江应鹤看他满脸想说又不太敢说的样子, 没有说破,而是顺应对方期待地接道:“说了什么?”
空净果然很高兴,道:“住持预感这两日会有邪修接连造访, 先行收束弟子, 他说都是为您而来, 仙君一定要小心防范……”
他说到一半,又觉得江仙君盛名已久,光论正面战力, 即便是住持也未必及得上,转而道:“不过您这么厉害,一定……”
空净话语未尽,便从静谧无声的禅房外听到一声猫叫,叫声低软柔媚,还带着一点被遗弃的可怜之感。
正当小和尚善心发作,要去趴窗户看看的时候,江应鹤一手拦下他,把小孩子哄回去修行了。
门声微响,室内只余江应鹤一人。
猫咪的叫声越来越低落。
他恍若未闻, 把方才放下的书册重新翻了几页,想着自身天劫提前之事——洞虚境共有三次天劫,这便是最后一次。
三劫过后,躯体已锻至极点,只余道心考验,一步步返璞归真、纯粹道心、凝练神魂,随后登至半步金仙,寻觅道种,再行合道。
江应鹤想到这里,蓦然抬眸,果然见到一只白色小猫咪蹲在窗户上,圆溜溜的眼睛一片乌黑,泛着水光,浑身都充满小心和讨好的气息,轻轻地跳到了地面上。
江应鹤看了他片刻,没有说话。
猫咪停在他的脚边,毛绒大尾巴在他身上轻轻地蹭了几下,喵呜一声。
江应鹤收敛目光,道:“白费力气。”
脚边小兽睁着圆圆的猫眼看他。
“你一面说不在意我是否有情,”江应鹤看书的速度很慢,从他的神情之中,窥不出对待此事的态度,“一面却为此神伤,不觉得自相矛盾么。”
静默片刻后,脚边的白□□咪化成了人形。
长夜生得很漂亮,有一种超越性别的惊人美丽,即便是在如此狼狈、如此心魂不定的此刻,也能令人动容。
他跪在江应鹤面前,枕在对方的膝上,能感受到久违的淡淡冷香。
“夜儿是怕……怕师尊喜欢的人,不是我。”
江应鹤听到他低低的哽咽声。
“师尊本来就、就不喜欢我……我总惹你生气。可是我都改掉了,再也不骗你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他像是一只真正的猫一样,露出柔软又可怜的样子,带着密密绒毛的尾巴勾过来,缠住江应鹤的小腿。
“你不要再看别人了,你看看我……师尊,你看看我……”
江应鹤合上书页,叹了口气,伸手弹了一下对方的额角,道:“你师兄呢?”
长夜眼前一亮,随后又飞快地黯淡下去,似乎难以接受师尊跟他说话,却是问另外两个人的消息,哽了一下,小声道:“早就来了,就是……没、没过来。”
江应鹤又弹他一下:“就你没出息。”
那双乌黑的眼眸里含着泪,凑过去往他怀里靠,声音软得一塌糊涂。
“你别生气了,我真的再也不犯了。师尊要保护的东西,我也会护着的……”
江应鹤哪有那么冷硬,他不想听长夜哭,伸手给他擦了擦泪,道:“你真的知道错在哪儿么。”
长夜凑过去抵着他的手指,眼巴巴地看着他。
“错在——他们两人尚且明白,两情相悦,需我同意。而你,只是策划筹谋,步步为营,骗得我为数不多的宠爱垂怜而已。”
江应鹤语气平和,听不出来一丝一毫的生气。
“长夜,”他唤道,“何时你能懂得,尊重我,让我同意,才最重要?”
红衣少年望着他怔住了。
“在你眼中,无论是何种族,只要对你无用,就如蝼蚁一般。”江应鹤慢慢地道,“这是黑暗时代生存下来的认知,我心中有数。但你在我身边,要学会站在光明底下。”
“我不想做你从黑暗中捕捉的那束光。”江应鹤握住他的手,“我应该是拉你出来的那个人。你连我都不能尊重爱惜,又何谈对其他的生灵。”
他说到这里,抬起手又擦了擦长夜眼角的泪痕,叹道。
“罢了,不
能懂,就再等等吧。”
这句话是故意说的。江应鹤方才跟他讲话时,说得太顺了,差点把上一世教书时的思想道德修养的内容背诵出来。
他生活的时代、所受的基础教育,跟长夜相差的太远了,扭转思想、培养好少年,还要慢慢来。
就在江应鹤收回目光,准备把手上这本道书看完时,忽地被握住指尖,听到对方的声音。
“夜儿不能等了。”长夜红着眼睛注视着他,“我以为只要师尊在身边,一切如故,就还是一样的。可是虚假不能成真,若你心有挂碍,一切终究与往昔不同。师尊……”
他话语稍顿,又猛地停顿,似是想起了什么,宛若抓住救命稻草般哑声问道:“师尊……你……愿意拿回情根吗?”
江应鹤想起禅清住持对他说的那几句话,想起他们三魂一体,自己对于大能分魂来说,不过是道途上的一场考验……他的手指摁在页脚,停顿了片刻。
静默之后,是低柔的相应。
“……嗯。”
就算最终没有结果。
但这样,对他们、也对自己,都有一个交代。
————
长夜关上门扉时,仍觉对方衣角的冷香徘徊不去。
他从室内退出来,几乎感觉到肺腑燃着一团火,在他一贯凶残冰冷、善于伪装的心口上炙烤。
他合紧房门,掌心在门缝间贴合,缓慢地滑落了下来。
后面响起一段脚步声。
长夜闭眸又启,舔了舔嗜血的尖牙,道:“你是来看我的笑话吗?”
身后人止了步。
“终于也有让小师弟按捺不住、自行探路的时候。”秦钧抬眸望去,神情出乎意料的平静,“这些年来,你总是最受宠的那个。”
“到这种时候还要再提往事,你还真不是一般的记仇。”
长夜冷着脸转过身,那张美艳绝伦的脸上被阴郁染透,几乎有几分又疯又病的感觉,但这种状态只浮现了一刹,那个存在于黑暗中的天犼妖尊便缩了回去,只留下在师尊身边长大的、蓬莱弟子长夜的模样。
“……李还寒在哪里?”
“就在师尊的隔壁。”
“居心险恶。”长夜习惯性地评价了一句,随后道,“你告诉他,我要上无量天阙,解决一桩旧事
。”
除了师尊的事,还有什么事情是更重要的?
秦钧靠着墙壁围栏,身上的暗色长袍上绣着很多鬼画符一般的纹路,衣袍内里的暗纹在日光之下,则会展现出冥河波纹、幽魂游荡、乃至刀山火海的图样与情景。
“我还以为你不会轻易同意。”秦钧盯着他道,“长夜小师弟,你自己前往,把两位师兄放在哪里?”
长夜抬起眼眸,看了他一眼,似乎是真切地考量了片刻,露出一个笑容。
“好啊,”他这两日总是哭,倒少见笑得这么乖巧无害的时候,“秦师兄这么厉害,当然是你先上,夜儿为你掠阵咯。”
“……刚说了几句人话,又假得让人恶心。”秦钧态度恶劣地评价了一句,“长夜小师弟,你还真是柔弱不能自理啊。”
两个人技巧拙劣,但看上去还能再持续吵上十年。在几句相互讽刺过后,忽地在李还寒笼罩下来的魔气之中停止争吵,鸣金收兵。
长夜向一侧望去,一直望进魔气散发的边缘,见到一身黑衣血眸、心魔花纹蔓延跳动的李还寒,居然与兰若寺的住持相谈甚欢。
两人从回廊的另一侧走来,禅清住持一身袈裟,底下是纯白的僧衣,额间一点佛印,透着一股佛修的超脱之感,而他对面的李还寒,却与之相去甚远。
两人交谈了最后一句,禅清深深地看他一眼,合掌道:“阁下思虑周全,是我等所不及。”
李还寒平静回礼,望了一旁的两人一眼,道:“我这两个师弟,给住持添麻烦了。”
禅清算是推测到他们三人的身份,自知辟世大能的分魂并非是他所能干预的,只是道:“窗外的兰花让猫踩坏了。”
“他是最不成器那个。”李还寒道,转而看向长夜,那双血眸里暗沉一片,“打一顿就好了。”
禅清哑然失笑,随后又问:“李施主所得的推测,是否是真?”
“八成把握。”
“善哉。”禅清道,“可堪相配。”
他点了点头,随后从另外两个分魂边走过,推开门扉,进入江应鹤所在的禅房之内。
而房门之外,三人形成了一个坚固的等边三角形。
魔气硬生生地碾压过来,又在激怒另外两人之前收敛而归。
李还寒淡淡道:“我已委托住持,让他留住师尊。”
斩杀混沌这件事,定然会引发天地之变,即便师尊再怎么失望,恐怕也会担心,而半步金仙之间的斗法,若是旁观,恐有误伤,他不能让师尊受一点点伤。
即便是意外也不行,他不允许意外。
秦钧盯了他片刻,道:“你将那件事告诉他了?”
他指的是,两人认为师尊是太初剑仙的转世之事。
“嗯。”李还寒道,“与此交换,他也告诉了我一件事。”
秦钧挑了下眉,扬唇道:“让我猜猜……是否与你我相似有关。”
李还寒轻轻颔首,知道秦钧感觉到了两人之间性情的逐渐贴近,这是一种被动的、难以感知的、却确实存在的趋同与融合。
就在两人交流之时,一旁的长夜简直满脑子问号,他看着这两人打哑谜一般的交流,凶兽的嘶吼都到嗓子眼了,差点一声喵嗷出来。
不过他还是要脸的,耐着性子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秦钧转移目光,忽地问道:“他也是其中之一?”
李还寒沉吟片刻:“嗯,我也很诧异。”
长夜:“……说点人话吧行吗。”
此刻的三角形仿佛变成了等腰三角形,他就是被抛弃的那个角。
长夜没有想到,连情敌都不带他玩。
李还寒没有理会他,而是转身便走,反而是秦钧自诩好心,提醒道:“小师弟,尾巴。”
那条毛发浓密、又软又香的大尾巴,一侧的毛简直炸成了花,与红衣少年神情面貌完全不符,宛若一个活体测谎仪。
长夜:“……”
猫和尾巴,果然是两种生物。
————
长夜离开后,江应鹤罕见地连手里的书都看不下去了。
这是□□书,是淬炼道体的书籍。只要再过最后一道天劫,他的道体便淬炼至极致,此后只需面对道心考验而已。
不知为何,他对此次渡劫,全有一种心中空茫,全无把握之感。
每次渡劫,都会在天雷之中伴随着大道的叩问,第三次尤为重要,这代表是淬体至问心的一个重要转折。与其说是大道之问,不如说是对修士心中执念的叩问、是看清本心的一次考验。
前两次,他心境如常,无波无
澜,可这一次……
情根剖离,师徒情变,道祖分魂,仿佛无论往哪里走,都不会走得长远。
江应鹤轻轻地叹了口气,正在心思交错复杂之时,感觉到门扉一响,足音和缓地接近。
佛修身上的旃檀气息蔓延而过。
他抬起头,见到禅清坐在对面,在小案上重摆棋局,意有所指地道:“变天了。”
江应鹤向外看去一眼,见到才刚刚晴朗不久的天色骤然沉暗,天光灰蒙,乌云盖顶,似有什么急遽的变化陡升。
他注视良久,心中愈加不安,道:“天色似有异常。”
“春兰早凋。”禅清道,“至夏,常有暴雨,要再看兰花开放,需再等几个月。”
几个月而已,对于修行之人来说,只是极短的时日。
江应鹤颔首应了一声,压下心中的异样,与之对弈片刻,忽地听到对面传来平缓而温和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