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还寒注视着他,平静道:“复生秘法的条件是,在准备好的天魔之体身上复苏。我醒来时,刚刚激活血脉、已是蓬莱弟子。”
江应鹤叹了口气,继续问了一句:“你为何不拒绝我。”
他的声音素来清越,但此刻说出来时,显得有些情绪低落。一旁的烛火映在衣袍上,柔和了浓墨般的长发、与素色衣衫之间的对比。
他的衣袖上绣着白梅的图样,金线锁边,是双面三异绣,内侧是银线绣成的云纹。
李还寒沉寂须臾,目光落在江应鹤的脸庞上。
“我想……”他话语稍顿,“……看看你会如何待我。”
江应鹤骤然响起曾经看过的、有关于血河魔尊的记载。这位魔尊在千年前陡然崛起,亲手手刃了上一任天魔教之主。
书中有载,他的父亲原是正道弟子,名为李云霄,曾经就是蓬莱门下,是那时的剑修英杰。李云霄与天魔教圣女宁风瑶月夜私奔,双双叛门,期望过闲云野鹤、浪迹天下的生活。只是后来……
门派总须清理门户,记载中混乱一片,有说李云霄被宁风瑶背叛,剜心而死的。有说他为了保护妻儿受掌门一剑,魂飞魄散、连幽冥界都进不得的……只不过最终的结果都一样,他死了。
宁风瑶逃回天魔教,与当时的教主立下契约,变成唯一一个被做
成人偶却还在任的圣女。而李还寒也成为了那位教主的弟子。
再后来之事……更是一片血腥黑暗,连文字都怵目惊心,不提也罢。
江应鹤阅读这段记载时,只记得玉简上评血河魔尊,说他“残忍冷酷、无情无心,同情心淡薄,是天生的邪修。”
可至此刻,江应鹤抬眸望去,却还觉得眼前之人虽然表面坚固,实际上却脆得似一面遍是裂纹的玻璃。
他回望过去,一直望进那双血红眼眸之中。
“师尊。”李还寒道,“你是否是……已经心有所属?”
江应鹤怔了一下:“心有所属?我、我这么有出息?”
他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说的不对,更正道:“以后会有的,以后会有……”
他说到一半,突然背后一寒,发觉这句话说得也不是很对,刚想再改正一下,就听到大徒弟沉沉的声音从耳畔响起。
“那一夜在清净崖,师尊身上有了反应。”连说这几句话时,李还寒的语气都是情绪内敛的,“是想着长夜,才释放出来的么?”
他问得太平静了,乃至于江应鹤脑海中猛地空白了一刹。
……这就是他要上锁的原因?不、不是,这人是不是脑补能力太强了一点?他哪有想着长夜,那天晚上他先是被好几个人的架势吓醒,然后熬了半宿才睡下,睡梦里……
江应鹤脑海中的思绪戛然而止,想到那天晚上触感过于冰凉的手指。
——要完。
那不是梦,而是……
江应鹤伸手拢了一下衣领,听到对方继续道。
“师尊那时候,叫得是长夜。”
江应鹤已经记不得具体的情景了,只记得那天入夜前,夜儿的确过来待了很久,他仿佛隐约感觉到有人碰了他的唇,半梦半醒中以为是性格比较跳脱的长夜又爬床过来闹腾。
李还寒见他没有回答,也便停住话语,没有再继续问了下去。他靠得更近,把江应鹤紧紧地抱在怀中,闭上眼默然了片刻,忽道:“这东西,也是长夜给你戴的?”
还不等江应鹤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就被一只手抚过了头上的兔耳。
这对软绒绒的兔耳一直在降低存在感,但终究还是没逃离过被rua的命运。垂落下来的长耳朵上毛色雪
白,一根杂质都没有,耳朵尖儿上缀着稍长的一段小绒毛。
李还寒匀称有力的指节拂过兔耳,将软软的耳朵来回摸了几下。随着他动作的继续,怀里的师尊忽然浑身一僵,抓着他手臂的手指同时微颤了几下。
江应鹤手心冒汗,抓着他手臂上的衣料都有些抓不住。他懊恼地想起某个药因为功亏一篑而产生的副作用……他敏感得要命,尤其是耳朵。
之前就该想起来的,之前李还寒碰他的身体,他就已经被触感逼到脑子不清醒了。
江应鹤的手从他臂上滑下半寸,又微微地撑持住了。他低下头,喘.息混.乱地道:“……逆徒。”
这句话一点威慑力都没有,连语调都是软软的。江应鹤趴在他怀里,额头抵着他的肩膀,被rua到怀疑人生,最后破罐子破摔地抱住他的腰,抖着兔耳哽咽了一声:“别碰、别碰我了……还寒。”
明明表面上看着还这么正常,为什么性情竟然真的黑了好多!如果是以前,李还寒就算想摸,也只会轻轻地询问他的意愿,问他可不可以碰。
如今……真是地位骤降。
江应鹤红着眼眶,还莫名地推不开他,只能慢慢地往他怀里缩,毛绒耳朵热.度上升,羞恼要自己打成结了。
但在此刻,对方反倒恢复了一些曾经的风度,低下头凑到他耳边。
“尾巴。”李还寒哑声低问,“可以摸吗?”
江应鹤:“!!!”
他立即抬起眼紧张地盯住对方,板着脸拒绝道:“绝对不行。你……”
江应鹤话语一顿,耳朵被揉到了根.部,声音中断,感觉喉咙里都要往外冒呜咽声了。
……我是上辈子丧尽天良,才遇到你们这……今生还不完的债……
什么拒绝都不如行动有效。江应鹤从他怀里挣开,在偌大的床榻上移动到角落,抱着膝盖只占了一个小小的床角。
他擦了一下眼角溢出的生理性眼泪,眼尾还是一片红润的,他软下声,慢慢地道:“还寒……你听我的话,好不好?”
————
蓬莱派。
蓬莱正殿之内,无数蓬莱弟子分立两旁,静待吩咐。
在正殿玄门后方,一个长屏风分隔空降,最内部的议事厅中。周正平坐在上首,一旁是
紫色道袍的颜采薇。
云不休不在,准确来说,自从云不休随江应鹤一同前往兰若寺吊唁之后,就再无音讯。若不是魂灯和命牌都还完好无损,恐怕此刻让两人焦心的就不止眼前一事了。
在议事厅的下首,一身绿衣的愁永昼再度行礼,续上之前未完的话语:“……玄微仙君是为了我等,才受到邪修凌.辱。如今鬼宗宗主找不到人,让麾下无数恶鬼外出寻人,许多幽魂不通修炼,灵智不高,连鬼修都称不上。脱离开幽冥界后,又很难投入轮回之中,长此以往,恐怕……”
他话语停下,含义不言而喻。
周正平抬手甩了一下拂尘,将尘尾搭在手臂上,凝神道:“我师弟以大局为重,才会相救药王谷。如今脱离魔掌,虽不知行踪,但却是一件好消息。至于秦钧之事……我辈需共同商议。”
一旁的颜采薇也叹道:“清晏真人也久久不归,蓬莱实在自顾不暇。如何管得了长此以往下去的天地众生?真人一路行来,是否也曾见到蓬莱弟子风尘仆仆、满身狼狈?这都是为了守护周边百姓。”
愁永昼亦觉彼此不易,无话可说,只是长叹。
谁能想到修真界百年英杰中最令人惋惜的那个天才,原来是天下鬼修之主,是一只本该统领幽冥界的天生恶灵。
三人静默片刻,忽地又有一条宛若飞鸟的传讯之物,从外殿一路飞来,绕过屏风,停在周正平手心。
他愣了一下,连同灵力,将里面的内容释放出来,感觉到这个传讯之物仿佛是妖族的东西,在灵力灌注时亮起一层兽形花纹。
里面传来小云师弟的声音。
“掌门师兄……”他唤了一声,随后道,“长夜是妖。”
周正平愕然一瞬,连忙问:“你说什么?”
这个传讯之物里面只是留言,并不是即时通讯,故而这句话也不能传递过去。
对面响起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响起另一个低沉磁性的男声。
“小云师叔?”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叫云不休,语气由远至近,“你在跟谁说话?”
“没有……你尾巴拿下去。”云不休道,“我只是回想一下……不是你说我师侄是你们的老祖宗么?”
男人笑了一声,道:“
那当然,我也没想到妖尊天犼能复苏,尊者可是能把妖神钉进无量天阙里的顶级强者。只不过我以前以为他是那种跟我哥一样高大威猛的,没想到……”
云不休问道:“没想到这么好看?”
随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云不休轻轻的闷哼一声,道:“好了,变回去,你好沉啊……我师侄为什么让你看着我?”
在很近的距离间响起了低低的虎啸,与一句几乎听不清的话语,
“……他要追你师兄。”
对话到此戛然而止。
周正平与颜采薇面面相觑,两人对视片刻。
颜采薇率先开口,语气中犹有震撼之感:“长夜……是妖尊?原来江师弟现今在他手中?”
周正平道:“那小云师弟……在一个、一个虎妖身边?!”
两人再次交汇了一下视线,随后双双喝了口茶压惊。过了少顷,颜采薇才回过神来,对愁永昼道:“真人,你回去通知药王谷吧,这一次,恐怕蓬莱真的是……自身难保。”
作者有话要说:中间那段有关于夜空星星的性.暗示,灵感是来自老舍先生的《骆驼祥子》。
今天的鹤鹤好软啊,可以让我摸摸吗?
第40章
李还寒最近的状况越来越不对的。
他的身上常常一身血腥气, 内息也时常混乱。一开始江应鹤以为这是他被心魔影响心神后的反应, 但后来才发现……这更像是受伤了。
动手的人不用推测, 也能想到是他那另外的两位弟子。江应鹤自己就是当前的正道战力巅峰、仙门剑修之首, 自然对各门各派的内部实力有所了解。
他们几个……打起来了?
江应鹤沉吟片刻, 一边想一边走神了一会儿,随后听到耳畔压低的熟悉声响。
“师尊。”李还寒贴耳轻唤, “不休息么,在想谁?”
他太了解江应鹤了,几乎能隐约估算出他什么时候会困, 又大约什么时候会醒。
江应鹤头上的软绒兔耳蜷了起来, 颇为自闭地不想听他的声音, 但过了少顷,还是低低地回应道:“你跟谁动手了?”
李还寒原本是习惯性地环着他的腰,把师尊护在怀里, 闻言才略微抬眸,目光幽深地道:“原来在想这个。”
他停顿了一下,轻描淡写地道:“师尊不用担心,我不会死。”
江应鹤被他单手勾紧了腰,埋在肩膀一侧,气息再度缓慢地交融到一起。
李还寒太喜欢抱着他睡了,如果不是做出这种囚禁锁链小黑屋的事情,江应鹤几乎很难看出他和曾经有什么区别——如果真要说有的话,那就是占.有欲慢慢地扎根生长,逐渐显现了。
这个寝殿, 只有在李还寒在的时候,才会让江应鹤感觉到上面的确有阵法和结界,这种阵法和结界几乎杜绝了一切从外面寻找进来的方法。而李还寒不在时,由于施术者的离开,江应鹤连阵法的存在都无法感知到。
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境界上吃这种亏了。
江应鹤垂下眼,语气淡漠地道:“你是死是活,谁要管你。”
只要不被rua兔耳兔尾,被捏到软了筋骨的时候,江应鹤还是能保持住自己冷淡无比的态度的。他本就有些生气,这时候话语说出来,还稍稍带着点未尽的恼意。
按照地球上的俗话来说,这叫冷战。
李还寒的呼吸停了一刹,他什么也没说,而是触到对方修长白皙的脖颈间,含住了江应鹤的喉结
。
“嘶……”江应鹤倒抽一口气,手指探进他漆黑的发丝间,蹙眉道,“你还没完了?我困了,别折腾我。”
他隐约察觉到了,只有自己的语气声调温柔如曾经时,李还寒的满脑袋浆糊才能听得进去。
他这么说了一句,果然立即奏效。大徒弟松开唇齿,安安分分地抱住他。
……属什么的,都得顺毛捋?
江应鹤已经习惯他本来就少、现在更少的话语了。李还寒冷峻寡言也不是一天两天,只要他别想着碰自己的耳朵,就一切好说。
这段时间他还试了一下,想要自己把这对耳朵拿下来,但不知道长夜是怎么戴的,他自己竟然取不下来。李还寒就更不会帮他取下来了。
这让他本就曲折的教学生涯更加雪上加霜。
江应鹤确实困了,他必须在李还寒的视线范围内睡着,对方才会休息,有时也有可能并不休息,他就见过李还寒抱着他直接看了一晚上的情况……
所以今晚的行动,真是一切看命。
装睡是没办法蒙混过关的,江应鹤只能睡着后再让自己强行醒过来,还不能惊动对方。
灯烛长明。
在一片寂静之中,江应鹤保持着均匀的呼吸重新在夜半醒来,他略微抬睫,对面没有任何动静。
……很好,睡着了。看来命运还是眷顾他的。
江应鹤身体没动,只有手指触摸了一下指节上的储物法器——李还寒一直没有搜他的身,不知道是不在乎、忘记了,还是单纯地不敢再惹自己生气了。
他的指腹在法器上摩.挲一瞬,将内中在鹿妖小老板摊子上买的传讯令牌取了出来。
这原本是打算传回蓬莱,确认一下秦钧的情况的,没想到竟然能在这种事情上用到,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