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归渔哪敢让他记仇,目光扫过去几眼,看了看他身边的徒弟,忍不住腹诽了一句:“年纪还小,但就是看着特凶,这是怎么养的,他一只白鹤,怎么还能养出一群肉食性猛兽来?”
这话他自然没有当面说,而是带着江应鹤入座,顺便好好地观察了一下他这近些年来名声大噪的徒弟们。
李还寒自不用说,黑衣血眸,面冷如冰,满脸透着无情。秦钧也不必多言,在江应鹤身边时还好些,但身上还是一股森寒气息。
童归渔的目光转移下来,看向最年轻的那个孩子,肤色如玉、俊美艳丽,终于有一点温顺的样子了……他脑海中刚刚浮现出这么一个想法,就见到长夜转过了视线,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像一棵全株带毒的花朵,在最无害、最美艳的外表下,充满了病态的致命感。
童归渔观察到一半,让这一眼看得头皮发炸,刚想开口跟江应鹤提醒一句,便见到这朵食人花凑近了江应鹤的身边,由着他师尊摸了摸头发,乖顺得像一只幼猫。
童归渔:???
……这都什么玩意儿啊!
第14章
那种奇特的威胁感就仿佛是错觉一般,在视野中一闪而过。童归渔眨眼一瞬,对面那个相貌艳丽、神态乖巧的黑发少年已经敛去了浑身上下的一切异样。
童归渔砸了咂嘴,有些怀疑自己的双眼。
两人登入剑器大会的上座,相距不远。江应鹤身边只有他的亲传弟子,而童归渔身边却跟着几个神态妩媚的少年郎。
只不过若是光看外貌来说,再有十个男宠炉鼎,都不够长夜自己一个人的颜值能打。清心寡欲如江应鹤,有时都会忽然晃一下神,觉得小徒弟年少毁容,可能正是因为上天都妒忌这幅容貌。
而此刻,他半张脸戴着黑色的面具,冷硬面具上雕刻着凶气四溢的兽纹,眉心的银色护体灵印只露出了一半,明眸丹唇,神色清澈亲近地靠在江应鹤身边。
“师尊。”他小小声地凑过去,“临走之前,我把白鹤玉宇换下来的那颗龙珠带走了。”
江应鹤微微一蹙眉,问道:“你要龙珠做什么?”
那天夜里,长夜说他仙府内镶嵌的夜明珠太亮,而江应鹤又不想让这种宝物只当作照明使用,便用盒子收了起来,过程中并没有避着人,长夜自然知道他放在哪里。
这是钧儿的一片孝心,江应鹤自然想要保存起来,没想到让这小家伙先拿走了。
“弟子穿了个吊坠。”长夜眨了眨眼,伸出手探进衣领里,从里面的衣服间拉出来一个红绳,绳子的中间穿着一颗明珠,“我跟秦师兄说过了,师尊既然不用,龙珠的属性又跟我合得来,我就……师尊不会怪夜儿吧?”
这吊坠当然不是秦钧赠送的那颗,但也是货真价实的上品龙珠无异。
江应鹤听他跟秦钧说过了,心里便不太在意这事,但还是伸出手敲了敲他的脑壳,道:“先斩后奏,这是跟谁学的?”
长夜象征性地躲了一下,然后冲他狡黠地笑了笑,转过目光看向不远处两位师兄的身影。
从外表上看去,李还寒和秦钧还真是和谐友爱,并立交谈时的气场简直扫荡一片,但长夜心里却非常清楚,这都是假象而已。
他们两人,一个图谋不轨、包藏祸心
,眼睛里那股占.有.欲即便藏得再深,都会从他的每个动作、每个呼吸、每句话里蔓延出来,而另一个更是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想要“吃掉”江应鹤的气息,为此甚至不惜潜伏在他身边,窥伺时机。
自以为最为正派的上古大妖在心中点了点头,如果他此刻能露出尾巴,一定已经忍不住用尾巴把师尊的腰都圈住了。
长夜想到这里,忍不住又转过头看了一眼江应鹤,隐约见到师尊雪白的外袍之内,勾勒出两侧线条的月白色腰带围了一圈,上面绣着散落梅花的纹饰,腰身瘦削纤细。
他收回目光,看了看自己的手,想到自己原型的大小,一巴掌对着腰摁在地上,能完全地覆盖住,师尊应该动都动不了吧?
就在小徒弟的思绪持续走偏时,底下的剑器大会已有无数修士进场,几乎包括所有的正道、中立门派、以及散修。
之前给江应鹤领路的那位何护法换了一身衣袍,走向试剑台中央,按照惯例说了几句客气话,在修士们的万众瞩目中,话锋一转,忽地道:“想必诸位道友都听说过剑器大会的观剑卷,卷中皆是当世名剑,根据每把名剑的境遇不同,排名时有升降。本次大会有幸开在合欢宗中,我们代掌教近些年来,正得了一件可以进入观剑卷的剑修法器,可以作为对剑修后辈们的奖励之一。”
此言一出,下面顿时一阵交谈声。
“可以进观剑卷的法器?不会是排名末尾的水平吧?”
“排名末尾怎么了?当前排第九十九的潜龙在渊剑的主人,可是药王谷的王长老……”
“啧,混元仙君这是要大出血了?敢在千年剑修江仙君的面前展示,这把剑一定是上品!”
以江应鹤跟童归渔的耳力,只要他们愿意,就能将下方修士的议论听得一清二楚。修士之间,能不能有交谈的隐私,大多都是看修为境界的。
江应鹤淡淡地喝了口茶,看向对面的童归渔,道:“可以排进前十?”
童归渔神秘一笑:“不止。”
不止前十?江应鹤提起了一些兴趣,视线扫了过去,见到那位合欢宗的何长老伸手掐了个决,灵气波动浮现在半空之中,颇有些费力地解开了一重禁制,一把
银色长剑徐徐地展现出来。
这把剑通体暗银,隐隐泛着灰色的光泽,上面的握剑处雕刻着百鬼夜行的花纹,通体蔓延着丝丝灰暗鬼气。
众人尽皆一怔,心中不可抑制地想起一个可怕的念头,会场顿时落针可闻,呼吸停滞地盯着这把形貌灰暗的邪剑。
“想必大家都听说过斩运剑的名头吧!”何护法高声道,“三千年前,天下鬼宗之主度过了第五道道心考验,成为了鬼修中绝无仅有的半步金仙,而他的本名法宝斩运剑,也成为了鬼修至宝!”
“斩运剑剑如其名,可以削掉他人的气运,甚至是小千世界、大千世界的气运,而昔年的天下鬼宗之主,正是持着斩运剑,用天道所不认可的恶灵之身劈碎了足足七道合道天雷!”
寂静的场内,似乎有几声紧张到吞咽口水的声音。
“而这把剑,就是在鬼宗宗主陨落后,使用原本的斩运剑残片重新铸造而成,但上面的鬼修之气实在太过浓郁,与我合欢宗所修功法相差太远,故而代掌教才忍痛割爱,赠给今日剑器大会上表现得最好的当世剑修!”
何护法的声音充满了惋惜,而下面的修士们也纷纷松了一口气——看着这剑身上没有丝毫的禁制,如果这是真的斩运剑,只须拔剑一寸,天底下蛰伏隐藏的鬼族修士都会疯狂不已、恐怕会在第一时间赶到这里夺走鬼修至宝。
但即便是这样,下面的剑修们已然被这把剑的来头震住了,喧哗交流之声简直沸反盈天。
而在剑修大会的高处上座旁边,李还寒血眸未动,面无表情地道:“斩运剑,残片?”
一旁的秦钧灰眸眯起,扯了扯唇角:“高仿。”
李还寒瞥他一眼:“还有仿品?”
岂止有仿品,三千年前鬼修鼎盛时,几乎人手一把“斩运剑”,所有鬼修都偏爱银灰色的剑身,而这个“斩运剑残片”,可能只是其中的一剑仿品而已,只有三千年的时光流逝是真实的。
秦钧散漫地反问道:“难道你没有?”
李还寒仔细想了想,他的血剑的确没有仿品,只不过魔修之间实在太过渴望天魔之体带来的修炼加成,曾经很流行一种能将瞳色变鲜红的小型法器。
当时的天魔
教在他的掌控中,就如同一把锋锐可怕的利器,能够将阻碍李还寒的所有东西切成碎片,因此这种法器并没有存活多久。因为依附他的魔修们,都以“冒犯魔尊”的名义,把那些人杀掉了。
就在众人一片激动的时候,秦钧已经懒得再看那件仿品一眼,而是往师尊在的方向靠拢了几步,伸手把“可爱”的小师弟把江应鹤的身边拉过来,低下头笑眯眯地道:“小师弟还没有佩剑,应该好好看看。”
之前长夜用了特殊的方法跟江应鹤交谈了几句,秦钧没有听清楚他的话,但本能地觉得那应该不是一件好事。
长夜被他突然在江应鹤身边拉走,眼底属于大妖的暴虐情绪浮现了一瞬,随后江应鹤的声音响了起来,他眼底的戾气便转瞬即逝。
“钧儿说得对。”江应鹤颔首道,“长夜,你认真一些。”
师尊的声音听起来清越微冷,但却在唤他名字时有一种独特的温柔。长夜隐蔽地滚动了一下喉结,还没等应下来这一句,就被秦钧抬手朝着李还寒扔了过去。
秦钧勾唇道:“师兄,看着点他。”
于是,这只表面清纯小白莲的食人花,被扔进了李还寒的掌中。满眸血光的魔修李师兄,态度冷肃地扣住了他的后颈,把这位师弟固定在手边,声音平静:“嗯。”
不知道是否是江应鹤的错觉,他总觉得……在一起教导长夜时,还寒和钧儿之间的气氛就会无比融洽,像是原本恨不得对方死无葬身之地的劲敌,突然联手要把外来者给弄死似的……
江应鹤看着系统显示的进度条发了一下呆,回过神时迅速地清除掉这个想法。
想什么呢!自己都这么三观正、性格佳、以身作则了,教出来的弟子一定都是个顶个的光明正义、友爱同门。
对,江应鹤深以为然地无声点头,这应该是徒弟们关系好的象征!
第15章
下方的“斩运剑”放入了本次剑器大会的彩头里面。
观剑卷中并不记载已失落的剑器,都是能寻找到的当世名器。比如一千年前血河魔尊手中的那把“寂灭剑”,就不会纳入观剑卷之内。而在现世的剑器当中,但能拿来提携后辈的也并不多。
童归渔半撑着下颔,让膝边侍宠给两人之间摆了一盘棋,悠悠地道:“你觉得,可能排进前五?”
他说的是那把重铸的鬼族至宝。江应鹤在心中计算了一下,淡道:“明知故问。”
童归渔大笑道:“你是为弟子的佩剑而来的?难道江仙君的私藏中,没有好东西了吗?”
江应鹤瞥了他一眼:“有。只是不适合我的小徒弟,我倒觉得……”
他言语一顿,微微扬了一下眉宇:“童仙君手中的红颜剑,非常不错。”
童归渔笑声一噎,咳了几声,差点呛到自己,随后才一把拉过江应鹤雪白的衣袖,道:“红颜剑喜欢美人不假,你那小徒弟也的确堪称绝色,可这是一把修情的剑!你单身一千来年连个伴儿都没有,还想教弟子修情?”
江应鹤一开始还面不改色地听着,听到“一千年来连个伴儿都没有”的时候,想到自己孤寡半生,不仅没有女朋友,连门口那几只仙鹤都是公的,顿时有些脸色发黑,忍不住冷了些语气:“守身如玉碍着你了?松手。”
就当童归渔还想继续说的时候,拉着江应鹤衣袖的手忽地被一股刺痛拂开,他猛地一缩手,看着从旁倾听的秦钧把那片雪白的衣袖拢回来,随后朝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莫名地让人头皮发麻。
也不知道怎么的,秦钧这个人身世悲惨到全修真界都觉得他活不长,但每一个见过他的人,又觉得遇到他自己大概也活不长。
秦钧那双铁灰色的眼眸,看什么都是慵懒散漫、提不起兴趣的样子,但他只要一有兴趣,就给人一种“吾命休矣”的感觉……除了看他师尊。
童归渔的感情经历多丰富,被这么笑眯眯地看了一眼,浑身上下都通透了,瞬间醒悟到了什么,一边继续落子,一边道:“守身如玉自然好,只不过
,你听没听过一个故事?”
江应鹤掀眸看他:“什么?”
童归渔看了秦钧一眼,看着这个“体质脆弱”的灰发男人垂下手,半只手轻轻地搭在了江应鹤的肩膀上,眸光盯着他师尊白皙的侧面下颔,那眼神就像是饿了好久很想吃似的。
童归渔斟酌了一下用词,道:“我听说你这种冰清玉洁的剑修,最容易被晚辈叼走,比如徒弟啊……”
“不可能。”江应鹤干脆利落道。
他回答得实在是太果断了,不光是童归渔愣了一下,连秦钧都觉得心里无端地一抖,迫切地想听到原因。
“以蓬莱的培养环境,”江应鹤神情认真,“不会有欺师灭祖的弟子。如果有,本座第一个打死他。”
童归渔:“……我感觉我和你讲的应该不是一种欺师灭祖。”
江应鹤怔了一下:“还有第二种?”
童归渔看了一眼秦钧,又看了看不远处的李还寒和长夜,试图解释:“就比如,嗯……比较合欢宗的那种……”
他话语未尽,下面正在介绍剑器大会情况的何护法声音忽地被打断,一个更为尖锐、充满怨愤的声音顺着扩音术传递出来,散进整个会场之内。
“何护法,你这观剑卷也太过偏颇。晚辈听闻玄微仙君的雪剑忘尘,是冰雪所铸,这样也能称得上是剑器吗?!”
童归渔声音骤止,目光转而望下去。
雪剑忘尘是忘尘剑的别称,也有人直接叫它“雪剑”,在观剑卷中排名第二,剑身的确是用冰雪所铸,寒意比锐气更重。在与江应鹤千年之间的互相温养之下,江应鹤愈发的性情清幽、心静如水,而忘尘剑也从一开始的锋芒震八方,变得逐渐清润内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