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委婉地开场方式果真不适合我,顾舟心想。于是,他重新开口,正色道:“我要见你们的最高级别领导,我携带有加密性质双A级,重要级别双A级绝密信息,需要面呈军方最高级别领导者。”
加密性质双A级,重要级别双A级,这是两个最高级别的信息标签,原则上只有上将级别的军方领导人才有资格发出和接收。
小叶医生难得地保持了沉默。
柏钺面色有些冷硬,他缓缓说道:“基地已经没有这个级别的将军了。”顿了顿,他又继续说道:“我想,整个华国,可能都没有了。”
他看向顾舟:“我不知道你的这项绝密任务是什么人、在什么时候下达的,但如果你携带的信息和抗体有关,我希望你能看在人类生死存亡的份上,在适当范围内将信息传达给相关的人。”
小叶医生忙不迭地点头。
顾舟陷入了沉默,事情比他想象中还要糟糕。
军方高层拥有最多的军事资源,最优的撤离条件,但是很明显,华国军队的领袖们与他们的人民共同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人民不退,军人不退。
“宋世平呢?他怎么样了?”顾舟问道。
“那是谁?”柏钺有些疑惑地问道。
小叶医生同样摇头。
顾舟也不解释,只是问道:“这里的最高级别领导是谁?我要见他,越快越好。”
“是我。”
正在这时,门外一道低沉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一个头发半白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即使是在这样闷热的地方,这人也穿着整整齐齐地军装,军装已经洗得有些泛白了,有些地方还有缝补过的痕迹。
顾舟下意识地看向他的肩章,一麦一星。这是一个少将。
“我是B军区陆军特战部队总司令,陆传文。”来人在床边站定,带着一股几十年沙场打磨特有的气势。
顾舟回忆了一下,貌似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陆传文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特战部队一线人员的真实姓名都是保密的,我的代号是苍狼。”
听到这个不知道多少年前电视剧里已经用烂了的代号,顾舟难得地没有露出笑容来。
这是一个传奇的代号,T国万里雨林中单枪匹马深入敌营,生擒毒贩匪首,一番风起云涌,毒贩无不闻风丧胆,换来边境十年太平。涉事之大,军方无不耳闻,那是第一次因为毒品交易出动军方高级特战队员。
从那以后,苍狼单骑闯敌营的故事一夜封神,而苍狼也成为了所有特种兵心目中的战神。
顾舟打量着眼前这个沉稳、平静的传奇少将,一时之间有些把握不准,实在无法将这个一脸端庄的中年男人和传说里千里走单骑的丛林勇士联系起来。
他勉强站了起来,挺直了腰板,缓慢而又郑重地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说道:“陆少将,华国秘密安全中心下属华国病毒研究所副主任研究员,中校顾舟,向您报道!”
陆传文下意识地回了一个同样标准的军礼。
“秘密安全中心我有所耳闻,但是华国病毒研究所,难道不是华夏生物制药企业下属研究机构吗?我们曾经花了巨大的代价搜索过那里,并没有任何有价值的发现。”
顾舟答道:“那不过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壳子,真正的华国病毒研究所是华国生物战部队研究院,保密级别属于最高等级。”
第5章 人不如机
二十分钟后,顾舟坐上一辆半旧的轮椅,享受着柏中校的亲手推车服务,以及小叶医生和陆少将的跟车业务,表示十分的惬意,除了有一种古时候黄花大闺女出嫁的诡异既视感,其他都十分合心意。
出了房门是一条左右贯通的走廊,此时房门两边分别站着两个荷枪实弹的军人,其中一个手里还拿着一支明显是动物用的超大号注射器,里面装满了可疑液体。
看来这就是那支还没有来得及进门的超大剂量肌肉松弛剂。顾舟看着针管,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还十分完好的双腿,由衷地为自己尚且没有遭受非人待遇而感到庆幸。
没有人佩戴消毒装备,也没有人戴口罩或者穿防护服。
虽然知道自己从感染的深渊中走了出来,但顾舟还是忍不住有些疑惑,他试探性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整个脖颈十分光滑,没有任何结痂或者血痂脱落后新生皮肤的凹凸不平的触感。顾舟有一种感觉,此时他的脖颈上一定看不出一丝一毫受过伤的痕迹。
小叶医生正在一个劲儿地使眼色让拿着针管的那人赶紧将针管藏起来,但无奈那人站在那儿仿佛是一根纹丝不动的铁柱子,十分没有眼色,任凭小叶医生眉飞色舞、表情狰狞,依然明目张胆地拿着那支硕大的针管,丝毫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对。
小叶医生只能选择厚着脸皮自暴自弃。正在这时,他余光突然看见顾舟伸手摸自己的脖颈,秉着专业至上的精神,小叶医生说道:“我们找到你的时候,你脖子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了,第二天就自动脱落,完全看不出痕迹来,这是极强的细胞再生能力。“
说到这里,小叶医生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以前也是这样吗?”
顾舟摇头,有些好笑地看向一脸发现新大陆般兴奋却要拼命忍住的小叶医生。他饶有兴趣地问道:“既然知道我被咬了,怎么还敢救我?”
柏钺眉头一跳,直觉不好。
果真,小叶医生连草稿都不打上一打,开口就说道:“我们本来不想碰你的,但柏中校想要你的那辆直升机,于是我们就想办法把你弄了出来,柏中校这才在直升机自爆前半个小时把程序给关闭了,结果你昏迷着还在不断说着什么‘大飞机’,‘开飞机’什么的,我们这才发现你还有救。”
柏钺:“……”你胡说!
顾舟劫后余生的愉悦被人不如机这一事实打击得丝毫不剩。
他有些疑惑而又悲愤地问道:“为什么你们要先拆飞机?难道不应该第一时间打开手提箱吗?里面放着另外两支抗体和我的录音芯片,看在抗体的份上我怎么也应该划入还可以抢救的那一类吧?!”
“咳!”柏钺轻咳了一声。
小叶医生终于知情识趣地闭上了嘴。
然后,陆少将一脸严肃地说道:“小叶,你们带着顾中校去洗漱,然后再来办公室找我,要快。”
说完,陆少将就带着四个沉默的大兵火速离开了,脚底生风,走得比来时还快。
顾舟:“?”
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柏钺推着轮椅转向另一个方向,打定主意敌不动我不动,说什么也不开口。
顾舟看着走廊顶上昏暗的灯光,再联想了一下柏中校极其想要将直升机据为己有的未知心态,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只见他缓缓将头转向一旁梳理自己一头乱毛的小叶医生,突然说道:“小叶医生,开车出去找资料很危险吧?”
小叶医生猝不及防,下意识回答道:“是啊,这不是基地穷得连遥控飞机都没了吗。”
柏钺从心底里升起了一股掐死这个不着调的医生的念头。他努力在脸上扬起一个和煦的笑容,说道:“想什么呢,我们是那种见到武装直升机就走不动路的人吗?这不是为了抢救人民群众的财产,保护我军武器装备吗。”
顾舟:不,你是。
办公室。
陆传文独自一人坐在一把铁椅上,桌上的电脑上插着一个小型芯片解码器,解码器里装着的赫然就是顾舟挂在脖子上的那片芯片。
“幸存的同胞,你好,很高兴还有人能够听见我这一段录音,说明人类文明之光一息尚存,人类社会还在某个我未能到达的地方得以延续。如果你们发现了这个芯片,那你们一定发现了箱子里面的抗体,请先不要激动,因为这只是一个半成品,没有经过动物实验,更没有经过临床实验,有的仅仅只是理论验证和纯实验室反应。也就是说我们也不知道抗体是否有效,但这已经是我们付出我们所能够付出的最高昂的代价,研制出来的最接近成功的抗体样本了。
“为了人类的生死存亡,请务必接替我的使命,带着抗体寻找科研力量,寻找国家力量,以样本抗体和人类受精卵为基础进行后续研究。我们距离成功仅有一步之遥!”
顾舟的声音清晰地从电脑扬声器中传出来,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如果他注射了抗体并且成功挺了过来,那是不是说明,这份抗体是有效的?是不是说明人类走到悬崖边上,到了种族存亡的关键时刻,终于发现了生的希望。
陆传文脑海中浮现出顾舟那张自始至终都十分平静的脸,对病毒专业知识为零的大脑直觉不好起来。
录音中顾舟没有交代自己是谁、从哪里来,也没有交代抗体的来历以及他们究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那么就不得不考虑一种最坏的可能——这些抗体已经不可复制。
另一头,顾舟心里同样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只见他被推着进了一个和之前差不多样式但却要大上许多的房间,不同的是,这次的房间四周的墙壁上多了许多小小的喷头,一个约莫只有三分之一个手掌大小。
果不其然,柏钺将他推到最近的一个喷头下,指了指下面的开关,说道:“你自己洗吧,我去给你拿套衣服。”
“等等!”顾舟铆足了劲儿一下子站了起来,一脸不可置信地说道:“你确定这个喷头是用来洗澡而不是浇花的?”
柏钺上上下下地将他打量了一遍,似乎是对病号居然能够自行站立并且中气十足十分满意,于是“啪”地一下按开了喷头下方的开关,然后一把拉住小叶医生跑了出去。
小小的喷头泵力十足,热水极具冲击力地冲向顾舟难以置信的黑脸,继而哗哗地向下流去。
门外,柏钺的声音远远地传来:“非供水时段,有得洗就不错了,还想挑三拣四!”
二十分钟后,顾舟穿着小叶医生的白衬衫外加大号的白大褂,一脸黑线地问道:“为什么我要穿得和小叶一样?”
“你不是那什么病毒研究所副主任研究员吗?”柏钺一把将他塞到轮椅里,满不在乎地说道。
“所以呢?”顾舟随手抓起白大褂一角,擦了擦自己还在滴水的头发。
“研究员不都是这么穿的?”柏钺指了指一旁莫名中枪的小叶医生。
小叶医生茫然而又无辜地点了点头。
“建国同学,你参军了吗?”顾舟一脸亲切地看向小叶医生。
再次被迫成为焦点的建国同学更加茫然地摇了摇头。
我为什么又从小叶变成了建国?
顾舟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然后转向另一侧的柏中校,指着自己尽量和蔼地说道:“可我参军了。”
柏钺不明所以:“参军?研究员参军了不也是研究员吗?”
顾舟深吸了一口气,十分大度地原谅了某人的无知,解释道:“华国秘密安全中心下属华国病毒研究所属于生物战部队,所有研究员均为军队编制,属于现役军人。”
柏钺仿佛终于弄懂了对方过于鸡毛挑剔的诉求,他挑眉扫了一眼顾舟目测并不怎么强壮的手臂和大腿,依然觉得还是这身白大褂比较顺眼。但秉着对同僚的基本尊重,他还是口头答应道:“行,下次给你申请一套丛林迷彩的。”
小叶医生看向自己的白大褂,深深地觉得自己受到了歧视。
轮椅七拐八转不知道被推着转了几道弯,终于出现在了一处相对开阔明亮的地方。
顾舟睁开自己昏昏欲睡的双眼。
这轮椅坐着真爽。
只见眼前是一整个圆柱形的建筑,钢筋水泥筑成巨大的堡垒,圆柱的中心是空心的,使得四周形成一个环形的走廊,走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通道向后延伸而去,一圈下来一共有八个,分别被标为8A-8H,此时他们正从8H出来,走进这条环形的走廊。如果仅看这个环形走廊和八条通道,倒像是一幅小孩子画的太阳简笔画。
但眼前的情况远比简笔画复杂,从靠近环形走廊的内侧向上看去,只见上方还有许多层向上延伸,不出意外的话,每一层应该都是同样的结构。
而此处明亮的光源则来自于最顶层巨大的LED灯幕,灯光倾泄而下,仿佛一匹光华流转的瀑布,一直坠落至地心深处。
“我们终将战胜病毒,重回地面。”
顾舟突然想到证件上最后那句话。
人类曾经何其鼎盛,如今却只能躲藏在白炽灯照明的地下。自然界用这种残忍而又决绝的方式,向挑战它的人下了一纸战书,而战书背后,是亿万生灵。
柏钺推着轮椅朝8G通道的方向走去,秉着人道主义的精神向如今身价不菲的新同僚解释道:“这是军方在华北的核武器避难所,是离B市最近的一个,搁置太久,临时启用,有很多物资都不充足。避难所一共十层,从上往下,第一层为隔离层,采用特殊材质制成,铅层厚度达到80厘米,用来隔离地面温度和核辐射。”
说到这里,柏钺略微顿了顿,然后继续解释道:“第一层其实也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第一层,再往上还有五十米才能到达地面。往下,第二层为消毒层,从第二层往上至地面仅有一部升降机,而从第二层往下至底层则有四部升降机,分别位于A-B,C-D,E-F与G-H通道之间。“
十分应景的,小叶医生从白大褂里掏出一张白卡,在墙面上“滴”地刷了一下,原本平整的墙面滑开来,露出升降机的内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