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听了这个名字,沉默了片刻,才道:“那应该就是他了。”
“我同他关系很好?”
“他应该是你最好的朋友吧。”不二边走边道:“除去身处大虚之中的上神,你同衍云仙君便是这仙界最高位的仙人。你们的诞生时间差不多,是相伴时间最长的人。衍云仙君性子清冷,于人情之时极为淡泊,但与你走的却很近,许久许久之前你无事便拎着酒去找他,他很少喝,但每次也会陪你天南海北的聊。”
莫无:“很久很久以前?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凤凰一族黑白双凤降生了。”不二面色凝重,道:“天降异象,摘星宫……当时还不叫摘星宫,随便是什么名字吧,夜观天象,得出的结果很糟,说是千难难遇的煞星,于三界怕是都有大祸。仙界众人惶惶,随即第二天大虚之中便传来上神的消息,命人将那黑凤接到天庭,置于衍云仙君宫中教养。衍云仙君性子虽然清冷,却是最为仁慈之人,接到那黑凤之后便也尽心教导,取名天婴,放在身边走到哪里都带着。众人见那黑凤由衍云抚养,便也都放了心。”
莫无皱眉:“可是那黑凤还是惹事了。”
“是啊,可能都是命数吧。”不二叹口气,道:“你曾经不是问过我丞相和长白的矛盾究竟在哪吗?若是不出意外,衍云便是其中最大的原因。”
莫无一愣:“你当时怎么不说?”
“当时你对仙界之事半点不知,解释起来不够我麻烦的。”不二道:“再者我知道的也不全,只知道衍云出事之后,你同丞相的关系就僵了起来,开始是剑拔弩张互不让步,后来便发展成王不见王,前后算起来,怕是有两百年的时间都再没有说过话。”
说话间两人走到一处,竟是诸仙台。
不二一顿,道:“想不到你第一个想来的地方居然是这……行吧,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吧。”
两人抬脚走进去。这是一片相当广阔的空地,两侧层层有序的立着无数石台,有大有小,有高有低,按着有小到大的顺序往前排着,大部分都发着莹润的光芒。两人越往前走,台子的高度便越高,不二道:“这地方名为诸仙台,所有飞升成仙的仙人在这里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台子,若是仙籍仍在,对应的石台便会发光,若是元神灭了,石台上的光便也随着灭了。石台大小显示的是刚刚飞升之时仙人的修为,修为高,台子便也高大……你的在最里面,得走一段路。”
莫无点点头,跟着不二一直往最里面而去。走了片刻,眼前忽而更加舒朗开阔起来,正对面端端正正的立着三个高高的石台,比先前看到的一众石台高大精致的多,一看便是地位极其尊贵。
然而这三座石台除了最中央的那座发着柔和的金光,两边的两座均暗着,左边那个上面摆着一个弯着壶嘴的青玉酒壶,一眼便能看出主人生前是何等潇洒。右边那个石台上面放着个巴掌大的小东西,莫无走进仔细看了两眼,才看出来那是个木雕的小人,身形清瘦,人在笑。
“左边那个是你的台子,”不二道:“你在仙魔大战中身形俱灭,回来丞相便将那酒壶摆在了你的仙台之上。”
莫无点点头,看着另一座晦暗的台子,道:“这是衍云的?”
不二道:“是。”
莫无皱着眉:“当年他出了什么事?”
“其实是天婴出了事。”不二缓缓道:“当年天婴不知为何缘由,突然鼓动妖界作乱,你亲上战场平了那场祸事,将天婴捉了回来。那时丞相接任已有一段时日,上神从大虚之中传下命令,此事全权由丞相负责。”
“叛乱的罪名不会轻。”
“是,当时丞相判的很重,天雷之雨碎裂元神,化为齑粉,散在天涯海角,死无葬身之地。”
莫无一顿,在他的印象里,仙君没有妇人之仁,但却也不是凶狠酷吏之辈,死无葬身之地这种刑罚听起来……还是过了些。
“当时仙界也有人质疑,认为叛乱在没有造成较大损失之时便已经被平复,不该当此酷刑,但丞相对此事态度却出乎意料的坚决,颇有些铁面无私的意思。”不二看着衍云仙君的仙台,缓缓道:“然后衍云仙君去找了丞相。”
“去求情?”莫无道:“养了天婴那么多年,倒也合情合理。”
“不,衍云仙君对丞相的判决没有任何异议,甚至在紫霄宫第一个站出来说天婴该受此罚。”
莫无一愣,“那他去找丞相作甚?”
“衍云仙君说,”不二神色复杂,缓缓道:“天婴此事全是因他而起,自己多年教导不利,自愿替天婴承受此罚。”
“替他受罚?”莫无眼睛瞪大,“衍云疯了?!教导偏失更是扯淡,难道是他拿刀架在天婴脖子上逼他叛乱不成?”
“仙界人人都担心衍云仙君是一时情急失了理智,纷纷前去劝说,但衍云仙君闭门谢客,一个人都没见。”不二道:“衍云仙君此举,丞相自然不允,却也不肯放松对天婴的刑罚。此事僵持不下,便暂时将天婴压在囚仙堂,等着后续商议。后来,你去找了衍云仙君。”
莫无看着衍云那个灰突突的石台,道:“也没什么用?”
“何止没用,你还不如不去。”不二神色复杂的看他一眼,道:“你去找他聊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衍云就去了诛罪台,给自己下了场天雷雨,形神俱灭,元神碎成了渣。”
莫无:……
莫无:???
诛罪台上,清瘦人影静静站着,像是一株孤零零的萍。他平静的望着天边,等待着那一场心甘情愿的终结。
片刻之后,乌云压顶,狂风呼啸,无穷雷暴怒吼着从远处而来,密集的天雷滚滚而至,劈的天地变色,乾坤翻腾。
雷雨带着轰隆的响声,半点不留情的劈到他单薄的身上,他的嘴角涌出鲜血,神色却无悲无喜,平静的就像是秋日里没有半点波澜的湖,带着凉意,却不冷。
远处早已涌来无数仙家,面色焦急的朝他大喊,声音拢在滚滚雷声之中,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几个胆子大些的仙家试着借助法器往诛罪台上走两步,可脚刚刚迈入半步,便被天雷击的着起火来,痛的面色扭曲,又急急忙忙的退回去灭火。
他已经再也站不直身子了,半跪在地上,诛罪台冰冷的石板在惊雷之中依旧凉意入骨,他的身上痛的不自主的打着颤,内心里却十分安稳——这仙界中唯一能抗住天雷雨的那个昨日已被他下了咒,少说三天醒不过来,否则今日这事怕是难以收场。
这算是唯一一件幸事了。
他忽而想起什么,从怀中拿出一个木雕小人来。那小人是按着他的样子雕的,可惜刀工拙劣粗糙,半点也不像他。他手指轻轻的摩擦着那小人,想起那人将这东西送给他时的样子来——
黑羽化为墨似的斗篷,小小的个子不知何时蹿到了比他还高,那双被刻刀划了不知道多少个伤口的手藏在身后,一双眼睛紧张的觑着他,却装作毫不在意,大大咧咧道:“随便做着玩的,你喜欢就留着,不喜欢就算了!”
他轻笑一声,一道天雷猛的从他后心穿过,顿时一口血又涌出来,在苍白的下巴上刺眼的很。他犹豫良久,到底还是舍不得让这东西随着他一同化为灰烬,用尽力气回手一扬,那木雕穿过密集的天雷雨,竟半点也没有被天雷烧到,“啪嗒”一声,掉到了诛罪台之外。
外面的仙人顿时围过去将东西捡了起来,他心中再无挂碍,低低的说了句什么,缓缓闭上眼睛。
晶莹剔透的元神缓缓升于空中,乍然碎成晶莹的齑粉,四散飘扬。
欠你的,终究是还清了吧。
天雷雨缓缓而止,生灵痛哭,天地悲鸣。
被无数铁索困于囚仙台的黑色凤凰呆愣的僵着身子,不可置信的望着窗外。
片刻之后,他双眼血红,将头埋进双膝,颤抖着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嘶号。
·
诸仙台外,莫无神色难以形容,沉默许久,才道:“……后来呢?”
“后来天婴按着衍云仙君的遗愿,终身囚于囚仙堂中,你醒来之后没哭没闹,却再也没同我说过一句话。”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莫无猛的转头,就见丞相不知何时立在他身后,一身白衣似雪,风度翩翩,可莫无这么看着,却忽而觉出一丝说不清的孤寂来。
仙君此人,若是他自己不愿,任谁都看不出他的情绪。此时也是如此,他说完那一句,停了片刻,而后神色平静道:“……怎么到这里来了?”
莫无没答,他看着仙君的眼睛,缓缓道:“但天婴还是逃了出去,变本加厉勾结魔界发动仙魔大战,三界动荡,生灵涂炭,血流漂橹。”
莫无声音平静却认真:“当时你的决定是对的。”
仙君一顿。片刻后他浅浅的笑了笑,身上那说不清的落寞倏地散了,好似从来没存在过一般。他道:“我问你怎么到这来了,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我憋不住话而已。”莫无也笑,“瞎走走,你怎么找到这的?”
仙君神色温和的笑笑,没答。
“在这待了挺久,也该去别处转转了。”莫无看了眼一边装自觉装空气的不二,转身走向仙君,下意识的抬手去拉人,手即将碰到仙君之时又忽而顿住,而后状似随意的放了下来,笑笑,道:“……走吧。”
……其实也没有很尴尬吧,莫无自欺欺人的想。
仙君望着他慢慢远去的背影,沉默片刻,忽而大步追上,修长手指牵起莫无的手,力道不轻不重,刚好将掌心的温度传过去,像是握着一个珍宝。
莫无一呆。就听仙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和道“……走吧,我带你出去。”
第75章
仙君这人看上去清清淡淡的,手上的温度却让人十分舒服。这是两人第一次手牵手,莫无心里的感觉有些奇怪,像是轻轻推开了一扇驻足许久的门,一阵清风从门内吹出来,心里舒服的紧。他觉得自己好似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却又理所当然的觉得熟悉,像是早已经经历过很多很多次。
莫无心里带着些小雀跃,心想,果然是天生一对。
他们手牵着手走过诸仙台层层发着荧光的石台,从一人高的一直走到最外面高度刚刚过膝的,石台层层望不到边,沉默而庄严。莫无轻笑,低声道:“……有一种在全天庭的仙人面前走过去的感觉。”
仙君回头看他,就听莫无接着道:“还……挺好玩的。”
仙君笑,“下次在真人面前走,兴许比这些石台更好玩。”
他们走出诸仙台,不二十分自觉的表示完成了丞相的任务,然后兔子一样溜了。远处三三两两有仙人路过,莫无轻轻把手从仙君手中抽了出来,掌心失了温度,微微有些凉。仙君低头看了一眼,神色晦暗不明,“……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莫无大大咧咧的拍了拍他的肩,道:“丞相大人,你说的对,一切还是等我仙籍归位之后再说的好,你这位置不容易,整个天庭的眼睛都在你身上,还是先别吓唬一众仙家了。”
“我不是……”
“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莫无肯定道:“但我是这个意思。”
他说罢又笑笑,好看的眉眼一弯,眼中波光闪烁,“下一站去哪?”
仙君看他半晌,到底依了他,道:“看你。”
“丞相大人!”
远处一个矮胖仙人笑呵呵的走过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过来热情道:“丞相大人没在忙啊?”
仙君微微颔首,笑道:“药石老君这是遇上了什么美事?”
药石老君长得富态又慈祥,哈哈一笑,满脸皱纹更深,圆圆的肚子也跟着颤了颤,道:“倒真是好事!前段日子新飞升了几位仙人,其中有一位扶柳玄女,听说本来是被分去了彩织所,后来不知怎么又分去了珍馐监。这个分的好分的妙啊!”
仙君笑道:“看来是这位玄女手艺精湛,让药石老君吃的开心了。”
“可不是!”药石老君平日里除了忙活药材,就好一口吃,是珍馐监的常客,赞道:“那扶柳姑娘做的糕点真是一绝!这不,这就是从她那讨的!”
药石老君将食盒打开,只见里面摆着各式糕点,形状各异,却是一样的精致讨喜,一看引得人口水直流。
莫无没说话,眼睛却是粘在上面下不来了。
仙君偏头看他一眼,眼角带笑,朝药石老君道:“能得着药石老君的赞赏,想必定是难得的美味。”
药石老君嘿嘿一声,宝贝似的又将那食盒的盖子盖上了,抱在怀里,道:“每次扶柳玄女做的都是有数的,小老头儿我就不送丞相了,丞相若是想吃便自己去同玄女讨吧!”
仙君点头,“自然不会让老君割爱。”他转头看向莫无,本想问他要不要现在便去讨些,可一看他那可怜巴巴粘在食盒上的眼神,直接便将这话省了。
“这是天垣宫的新人?”药石老君看向莫无,上下打量两眼,道:“诶别说,这小哥长得真是俊俏,和你们天垣宫搭调!”
药石老君比仙君飞升早得多,看着仙君就像是看着后辈,仙君又有才能,正是最得长辈喜欢的,每次药石老君见到人都不自觉每次话都要多些,道:“有新人好啊!你们天垣宫向来就没人,你看看其他哪个宫没有童子?再看看你们天垣宫,一人一凤凰,看起来可怜巴巴的,当年长白仙君愿意逗你,你那宫还能有点人气,后来他老实了,你那宫直接成冷宫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