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摇摇头,“不信。”
白泽松了口气,司命神色有些复杂,“既然丞相不信,那便是有不信的理由,我跟着丞相就是了。”顿了顿,神色有点为难,又道:“若是还要接着查,就只能去地府那边问问,看这人轮回的时候下面是按什么给他投生,不过这些年来地府那边您也知道,比当年……”司命叹口气,“可是有过之无不及。”
地府理论上隶属于仙界管辖,但地位特殊,十殿阎王身份尊贵,甚至可与仙界上神分庭抗礼。司命监与地府相互配合,两方向来只按规矩办事,倒是也没什么矛盾。但若是插手人家的事务……以地府向来“都给老子滚远点”的性子,这事就说不过去了。
仙君淡淡道:“不必去问了,问也不会有结果。”
“啊?”司命一脸疑惑,没明白什么意思。
仙君却没打算解释,道:“此事先这样。司命,继续盯着魔界。”
司命犹疑的点点头,道:“是。”
·
孙家。
莫无提笼遛鸟的架势进了孙府,虚风他们给孙修武的法事还没结束,一群道士围在偏厅里,又是念咒又是桃木剑比比划划,看起来倒是热闹。
莫无走到门口,就见虚竹在台阶上杵着,也不看屋子里,就盯着外面看,活脱脱一门神。
莫无一乐,走上前去,“今儿扮的事魏徵还是钟馗?”
魏徵和钟馗乃是民间最常见的两位门神。
清竹皱眉,没搭这腔,“那姓赵的一直没出来过,我着急,又不能去找。”
莫无挑挑眉,拍拍他肩,抬脚进了门。偏厅里,虚风正在守在一边,见莫无进来眼睛一亮,“莫天师来了,怎么没见你表兄?”
“嗯。”莫无也不知道能怎么说,应付的出了个声,道:“孙家又查到什么了吗?“
“没,”虚风摇摇头,“今天孙家人都没露面,能查什么。”
莫无玩着手里的铃铛,突然道:“天珩山抓的那三只鬼怎么处理了?”
虚风没想到他突然问起这个,一愣,犹豫道:“可能……送走了?”
“送走?”莫无半点也没客气,道:“以你们的能耐,能把一只黑影两只红厉送回地府?”
虚风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其实这些年无为观也没碰上过这么厉害的鬼,以往都是看能不能化开怨气,划开了就送走,化不开就打散,这个……我看化开难,打散更难。”
虚风抬头,道:“莫天师,怎么突然问起那几个鬼来了?”
“那黑影少了只脚,红厉鬼少了只手。”莫无道:“不可能只是巧合。查,这里面肯定有事,说不定是个突破口。”
虚风眼睛一亮,“是,这几天忙孙家的事,倒是忽略了那三只厉鬼。我这就去查查。”
虚风转身就走,走到门口突然脚步一顿,哭丧着脸转过头,“莫天师……”
莫无叹了口气,“行行行,我跟你去。”
·
“大老爷。”后院里,赵朴在书房外不急不缓的敲了三下门,“该去找陶先生了。”
屋子里出发一声脆响,不知道是哪件瓷器被人摔在地上,吓得人一激灵。
门外的赵朴却好像半点也没听到一般,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大老爷,时辰差不多了。”
片刻之后,孙修文沉着脸色猛的打开门,多年商场里积攒出的威压统统化为戾气,压的人透不过气来。孙修文脸色发黑,猛的一甩袍袖,大步走了出去,赵朴神色没有半分变化,朝着孙修文的背影行了一礼,而后转身朝着远处而去。
清竹在偏厅门口当了一整天的门神,没见到那个赵朴,倒是见到了脸上挂着俩秤砣的孙修文。只见那位衣着华贵的大老爷怒气冲冲的朝外走去,正撞上往这边跑的孙家小少爷。
孙星阑也不知道什么事那么急,两条小短腿倒腾的挺快,却没看路,结结实实撞到人身上,转眼就被撞了个屁股墩,揉着屁股站起来,还没来得及喊疼,抬头一见那位阎王似的爹,立马瑟缩起来,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爹。”
孙修文皱眉,朝着周围看了一圈,声音有些不近人情,道:“看着你的人呢?”
“是阑儿跑太快了,他们没跟上。”孙星阑紧张道:“爹爹莫要骂他们!”
孙修文半点也没把孙星阑当成个五岁的娃娃,厉声道:“乱跑什么,我平时怎么教你的?还有没有点规矩!”
“爹、爹教育阑儿,要沉稳持重,喜怒不形于色,才、才能不被人拿到害处。”孙星阑声音有些抖,“阑儿知错了。”
孙修文皱眉看了看他,也没安慰,好像不想在这里耽误时间一般,一抬脚,绕过孙星阑便要继续走。
“爹!”孙星阑突然叫了一声,孙修文皱着眉转过头,就见那小娃娃小心翼翼道:“爹,我、我想和无为观的道长师父们学抓鬼……”
“什么?!”孙修文眼睛一瞪,周身火气顿起,“你再说一遍?!”
“我……”孙星阑怕的发抖,却不知道为什么依旧执着,两只手捏着衣角,小声道:“我想学抓鬼……”
孙修文二话不说两步走过来拎起孙星阑便打,又小又软的孩子被像个布袋子似的拎了起来,巴掌一下一下的落在身上,顿时发出一阵一阵的哭嚎。孙修文的巴掌力气不小,便是成人挨实一下也要叫唤,更何况是个孩子,院子里孙星阑的哭嚎之声直冲天际,整个孙府都听了个清楚。
孙修文也是气的狠了,孩子嚎成了那个惨样,孙修文手下力气也没减,当爹的不肯退一步,那孩子也不肯,一边嚎一边不松口,非说要学抓鬼,一时间孙府鸡飞狗跳,直到孙星阑的娘听到消息赶过来,哭着喊着将孩子从孙修文手里抢过来,这事才终于告一段落。
“看看你把阑儿教成了什么样子!”孙修文怒发冲冠。
那夫人也不敢回嘴,一边抽噎着一边将孙星阑搂在怀里,满眼心疼。这个时候了孙星阑还不肯消停,一边呜呜哭一边攥着母亲的衣襟,“娘,我想学抓鬼,我想……”
“别说了,别说了,”孙星阑他娘搂着孩子,“乖,别再惹爹生气了。”
孙星阑终于闭了嘴,孙修文哼了一声,袍袖一挥,转身出了门。孙府终于消停下来,清竹朝周围扫了一圈,目光所及依旧没见到那个名为赵朴的老仆,犹豫了一番,脚下一动,静悄悄的跟在孙修文后面走了出去。
第33章
孙修文出门要坐轿子,清竹跟在后面,一路上倒是不必担心被人发现。跟了小半个时辰,路走得越来越偏,看方向是朝着天珩山而去。
清竹皱了皱眉,又是天珩山。
过了两炷香的时间,轿子出了城,往城外荒林子一钻,不见了影子。清竹犹豫一下,纵身上树,远远又看见了轿子顶。他不敢再紧跟,离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刚刚换了两棵树,忽然之间,一阵恶臭扑面而来,清竹胃口往上一反险些吐出来,赶忙一捂口鼻,将那上涌的东西硬生生又压了回去。
抬着孙修文的那几个轿夫没法遮挡口鼻,一时间苦不堪言,那轿子也是抬得颠来晃去,里面的人闻着那气味本就恶心,被这一颠更是难受的厉害,叫停之后冲下轿子,先扶着树干吐了个昏天黑地。
清竹将衣服撕了两条罩上口鼻,那直冲天灵盖的恶臭滤过去一些,定睛朝树下看去。只见孙修文将胃里东西吐干净,头晕眼花的接过轿夫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缓了片刻,而后朝轿夫摆了摆手,自己朝前走去。
轿夫们等在原地,清竹跟着孙修文接着往前。一路之上那恶臭越来越浓烈,若不是清竹意志力强撑着,怕是一口气上不来就得从树上载下去。
片刻之后,树林中间出现一个小木屋,搭的简单而结实,木屋外摆着一个一人高的黑色丹炉,火烧的热烈,恶臭源源不断的从那丹炉之中散发出来。
孙修文强撑着在那木屋前站定,皱着眉头,朝屋里道:“我来了。”
清竹被那恶臭熏的头晕眼花,一时竟然有点佩服起孙修文和这屋子里住的人来。
片刻后,木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跛腿男人。
男人衣着简朴,身子偏壮,穿着一身书生衣服,看起来像个先生,却又莫名带着一股子邪性,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往脸上看去,平平无奇的有些过分。
一般人的长相总归有些特点,哪怕没有让人一眼记住的点,总归也会有“好看”“不好看”这样的印象。而这位的长相,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任何特点,和谁都像,丢在人堆里谁也别想找得出来。
那跛腿男人走出来之后,仿佛半点也闻不到那冲天恶臭,神色自然的看了眼孙修文,也没行礼,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道:“孙大老爷果然准时。”
孙修文看起来对这人十分嫌恶,半点也不想废话,撸了撸袖子,将左臂往前一伸,将脸别了过去。
那跛腿男人没动,慢悠悠道:“孙大老爷如此勉强的样子,可是同传闻的仁孝至顺差别很大啊。”
“对那样的老不死的,仁孝至顺?”孙修文冷哼一声,嫌恶道:“陶先生,咱们各取所需,麻烦你快点。这个地方我可是半点也不想待下去。”
“好啊。”陶先生拖着跛腿往前走了两步,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半个巴掌大的银杯和一根尖端带刺的小棍,那小棍往孙修文手臂内侧血管上一扎,将流出来的血引到那银杯里,待到那银杯中的鲜血过半,那人一回身,将那半杯血倒进丹炉之中,那丹炉瞬间发出一声诡异的调子,仿佛无数只鬼混掐着嗓子高声嚎叫,令人不寒而栗。
清竹抖了两抖,那丹炉旁的孙修文更是抖得厉害。他想将手臂抽回来,一用力却发现抽不动,一惊,而后皱眉看向陶先生,不怒自威,“陶先生这是何意?!”
“别急。”那陶先生稳稳的掐着孙修文的手臂,脸上带着一股狠劲,狞笑道:“孙大老爷,天珩山的阵法没起作用,你该是很开心吧?”
孙修文皱眉,“陶先生说的我听不懂。”
陶先生笑了,“孙大老爷,同我装傻可不是个好主意。”
那陶先生掐着孙修文的手臂,毫不客气的又接了一小杯血,这才放了手。孙修文以为他要将那血也倒入丹炉之中,却不想那人头一扬,竟然将那血喝了下去!
孙修文一时惊的不能言语,“你!”
“还是老了些。”陶先生喝完那半杯血,有些嫌弃的摇了摇头,抬手将嘴角边留下的一点擦了,道:“怎么?舍不得这点血?那……”
孙修文不知想到了什么,顿时脸色煞白,“不!”
“看,谁都有任人拿捏的软肋,这就是你们凡人的悲哀。”陶先生不屑的狞笑一声,将银杯又收回袖子里。孙修文咬着牙,盯着他道:“陶先生,你在天珩山摆下那么大的阵仗,怕不只是为了孙府吧?”
“你比你爹聪明。”陶先生眯了眯眼,声音有些凉,“……所以你不仅拆了你爹的路,还拆了我的。”
孙修文在他那眼神里瑟缩了一下,随即又以最快的速度稳了下来,坦然看回去,“以陶先生大能,达到目的方法多得是,又怎么会仅限在孙家?”
“这话我喜欢。”陶先生阴森森的笑了一下,随即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山峰,摇摇头,遗憾道:“可谁让这里是天珩山呢……”
话音刚落,陶先生猛的回手一抽打在孙修文胸口,而后又往回一拽,孙修文被那一下打的往后飞了出去,这一拉一拽,一个隐隐约约的影子便被从身体里硬拽的出去,孙修文一声惨叫,险些晕死过去。
“收你一魄,当是代价吧。”陶先生说的理所当然,将那影子囫囵个的往嘴里一塞,摇摇头,嫌弃道:“比那小乞儿的难吃不少。”
树上的清竹听到这话,血液立马涌上脑子,手上青筋暴起,浑身发抖,握着长剑便要飞身而下杀人。却不想刚往前一动,衣服却被人拉住,耳边响起一个细小而熟悉的声音:“清竹哥哥!”
清竹猛的转身,却发现只是衣服勾到了树枝。
清竹心里空了一下。是了,小虎已经死了,就连魂魄都被人吃下去,又怎么会同他说话呢。
他将衣服从树枝上取下来,沉默片刻,纵身一跃,朝着城内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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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误一下午,什么也没问出来。”
莫无瘫在后花园亭子的石椅上,往嘴里扔了瓣橘子,道:“那三只鬼就知道时候被人切下去一部分尸体,连犯事的人高矮胖瘦都不知道,这厉鬼当的,也真是憋屈。”
仙君坐在一边的石椅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没说话。
莫无觉得无聊,便接着自说自话,“我看他们也是可怜,倒霉催的还没来的及吃人就遇上了我,本大师宅心仁厚,顺手把他们都送了冥界,可惜送的太快,连个感谢都没听着。”
仙君听着他没完没了的瞎比比,神思终于硬生生被拉了回来,喝了口茶,道:“近来莫名出现的厉鬼不止限于天珩山,他们不知道,不代表别人不知道。”
“你是说孙家?附身在孙家小娃娃身上的那个?”莫无坐起身,“倒是对的上,出现时间差不多,等级也差不多。孙家地处尚城中央,厉鬼若只是单纯为了杀人,离天珩山更近的城郊会方便的多,没必要跑半座城到孙家,以红厉鬼的特性来说,多半是为了复仇。不过孙家要那么多残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