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辰年…命中带煞…莫无…”司命翻了半晌,疑惑的自言自语:没有啊……”
“丞相,”司命抬起头,“庚辰年生人且命中带煞的不少,不过没有叫莫无的。还有其他信息吗?或者他那个煞是什么等级的煞?“
仙君一脸平静:“方尊青铜镜才能封的住的煞。”
司命手中铸命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丞相,”司命捡起铸命笔,面无表情道:“您别逗我。这样的煞气无论生在哪,少说都得收半座城的人走,多几个这样的人国运都能给改喽。”
仙君静静的看着司命。
“那……”司命被他看的发毛,声音低了些,硬撑着道:“我回司命监再看看?与命书虽然记着轮回之中所有生灵的命数,但是总有意外,我…我回去再查查……”
仙君满意的点点头,一脸“你可以回了”的表情,道:“辛苦。”
可惜司命低头理着与命书和铸命笔,没看见仙君的神情,写命的工作干多了,下意识的就要搞明白所有逻辑关系:“丞相为何想查这个人?单是因为这个煞气?”
仙君一顿。
为何要查他?
今日莫无所舞的那套剑法乃是那人一次醉酒之后所创,创完便随手扔在了一边,连个剑谱都没留下。除了那人自己,这世上见过那套剑法的不过三人,其中两人在仙魔大战中灰飞烟灭……
八荒六合九天九地,还记得那套剑法记得那个场景的,只剩下了丞相一人。
他清清楚楚的记得,当年那人一身白衣站在云端,乌发披散如瀑,两指虚虚的拎着只青玉玲珑弯嘴酒壶,白玉般的肌肤因着醉酒带着淡淡的绯色,好看的杏仁眼半睁不睁,眼中蒙着一层湿漉漉的潮气。
他转头,眼角瞟到路过的自己,突然醉态一笑,眉眼弯弯似月牙,朝着自己的方向,愉悦道:“呀,小丞相来了。”
自己当时是什么反应来着?
哦,自己明明满心欢喜,还是装模作样的皱了皱眉,“长白仙君醉了?不如回宫休息。”
“不用!”那人倔强的一挥袍袖,结果力气太大失了平衡,一下子砸进云彩,自己刚要过去扶,就见那人又从云彩里钻了出来,迷迷糊糊的揉了揉头,而后干脆坐在地上不起来,朝着他弯着眼睛,看起来傻乎乎的,随意道:“……再说了,回什么宫,哪有宫,我好好的七星宫被你家那傻鸟炸飞啦!“
那人两手往上一举,“砰!一声,就飞啦!”
……对,事情发生在堂堂战神大半夜翻墙溜进天垣宫、并趁着白泽沉睡将其凤凰翅膀拔秃一整片,导致白泽醒来以头撞柱以死明志的第二天。
……这位仙君还大言不惭的将其合理归因为要拿凤凰羽毛去凡间换钱接济穷人普度苍生。
……白泽听到“普度众生”四个字气的好悬没当场晕过去。
他有点无奈,想上前去扶他起来,恰好两位仙人路过,见到此景倒是见怪不怪,先他一步上了前。那人乖乖的被从云彩里拉起来,听话的跟着那两位仙人走了两步,突然之间又不知道犯了什么病,手腕一动,轻飘飘的脱离了那两位仙君的桎梏,拎着酒壶晃晃悠悠的走回来,以壶作剑,洒脱的在云端舞了起来。
白袍在劲风之中猎猎作响,他醉眼朦胧,眼睫懒洋洋的搭着,唇角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浅笑,半梦半醒之间,却将那酒壶舞出了浩然洒脱的劲力,意如飘旗,气似云行,潇洒天地之间,何其放荡洒脱,何其自在安乐?
一舞终了,那青玉玲珑壶里的半壶酒,却是没溅出来半滴。
两位仙人在一边赞叹不绝,纷纷道战神名不虚传。那人却似没听见似的,一双眼睛含笑望着丞相,仿佛山涧开了漫山遍野的灼灼桃花。
他说,小丞相,给你舞的,喜欢吗?
喜欢吗?
……自己当时失了多久的神来着?
记不清了,只记得回过神来的时候,手中已经取过了那人的青玉玲珑壶,一手扶着那人的腰,向来温和平稳的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颤:“…七星宫我会赔给你,长白仙君醉了,我送你去天垣宫休息。”
那人许是舞累了,乖巧的挂在他身上,脑袋却不老实,一双泛着朦胧水汽的杏仁眼望进他的眼睛里,“…我说小丞相,你怎么从来不笑啊?”
那个时候他刚得丞相之位不久,正是立威之时,还在贯彻“君子不重则不威”,日日绷着脸,想着办法如何服众。听了这话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犹豫一下,还未说话,那人突然从他身边蹦出一步,隔着不远的距离,歪着头道:“七星宫不用你赔,那傻鸟也怪不容易的。不过我给你舞剑舞的这么累,你……”
那人一本正经:“你给老子笑一个。”
他微微一顿。
跟在后面的两位神仙掏了掏耳朵,确定没听错,脸上神色风云变幻一番,眼神在堂堂战神和当朝丞相之间游走个来回,最后对视一眼,异常默契的转身,兔子一般撒腿就跑。
那人醉的对周遭都没了感知,见他不动,好似有些不满,撇了撇嘴,突然之间上前一步。两人面孔相距不过一尺,那人带着酒香的气息喷在鼻翼,是混着那人气息的繁星醉。
那人歪着头,食指弯钩轻佻的抬起他的下巴,因醉酒而眼尾泛着红,精致的杏仁眼直望过来,一本正经道:“……给爷笑一个,嗯?”
第23章
“丞相……?”
司命收好了与命书和铸命笔,见仙君径自出神,小心翼翼的试探问了一句。仙君回过神来,“嗯?哦,查好了告诉我。”
司命好奇的抓心挠肝,却也不敢再多问,行了个礼,苦着脸转身走了。
仙君静静坐在石椅之上,看着院中老树枝繁叶茂,在微风之中沙沙作响。
有些想法一旦破开土地长出嫩芽,便再也无法抑制它的蓬勃生长,仿佛刺进心头的一根钩子,勾着人去想去看去思量——怕那是不是真的,又怕那的确是真的。
仙君不自主的攥紧了袍袖,雪白的衣摆留下几道褶皱。
真的……是他吗?
·
城西。
莫无踏进无为观院子之时,不二正缩在自己的寮房里偷吃烧鸡,手里一只鸡腿肥而不腻,嘴边满是香甜的油花。莫无推门而入,直接给不二吓了个激灵,一转头看清来人,恨恨的瞪了一眼,仿佛要从莫无脸上再瞪一只鸡出来。
莫无开门见山,“问你个事。”
“关门!”不二啃着鸡腿往椅子上一坐,大方道:“难得你主动问我点什么,说,爷爷我知无不言。”
“滚。”莫无在屋子里扫了一圈,去一边桌上拽了纸笔过来,按着记忆涂涂画画片刻,往不二面前一递,“认识吗?”
不二满是油花的手往前一伸,用小指和无名指将宣纸拽了过来,眼睛一瞥,眉头皱了皱,一脸嫌弃,“你从哪搞的这玩意?魔界那些招人烦的东西现在都随处可见了?”
莫无:“所以你认识?”
“认识啊,以前费了不少时日研究这玩意呢。”不二拿过一边不知道干什么用的破布擦了擦手上的油花,手指夹着那纸端详片刻,道:“‘七杀阵’嘛,他们魔界取名向来都是这一路,听起来恶狠狠凶巴巴的——”
不二抬眼看了看莫无,“怎么的,天珩山里有这玩意?”
“嗯。”莫无拽起那纸,“几十年前的尸体都被翻了出来,还新死了个小孩儿。”
“咦…”不二吸了口凉气,叹气道:“那可真是造了孽了…”
莫无:“怎么?”
“魔界的阵法大多都挺恶心人。这个阵算是里面不上不下的一种吧,需要三十五具尸体外加一个活人,一共三十六具,十八男十八女,效力惊人,对阵眼里的东西伤害极大,仙级低一点的神仙兴许都抵挡不住。活人若是选的孩子,造的杀孽更重,这阵的效力也更甚。你搞明白阵眼里压的是什么东西没?”
“没有,就看见两个棺椁。”
不二啃着鸡腿,“嗯,难怪。”
莫无抬头看他,“怎么说?”
不二手上一顿,抬眼惊讶看他,“白泽那鸟连这个都没教过你?”
莫无眼睛看向鸡腿,“说不说?不说我把你吃鸡腿的事告诉住持去。”
“啧,急什么急什么!”不二宝贝似的捂着油花花的鸡腿,想了想,道:“‘七杀’什么意思你知道吧?”
莫无面无表情看着他,心说我要知道还用问你?
“你就是仗着几个宝贝这么多年不学无术,以后有你丢人的时候。”不二絮絮叨叨的嘟囔一句,而后道:“‘七杀’,有好几个意思。第一指凶神,听起来凶巴巴的,吓唬吓唬人,具体不重要。还有一个意思,给人批八字的时候经常用到,专指同性相克,二男不同处,二女不同居,就比如你是个男的,白泽也是只雄鸟,所以你俩这三百年没事就打架,没完没了,生生不息……“
莫无打断他的絮叨,“所以和这阵有什么关系?”
“所以以‘七杀’为名,克的当是同这阵性质相似的东西。”不二手指点了点那图,道:“魔界法术阴邪,大多属阴,棺椁之中的东西也属阴,这便对上了。你说那活人用的是个孩子?那这棺椁里的东西八成也和孩子有关。”
莫无微微皱眉:“孩子?”
“不一定是孩子。”不二道:“也可能是幼兽,种子,一切没有长定型的东西。当然,前提是布阵的人知道要对付的东西是什么,如果不清楚,那么布阵所用的活物选孩子也不会有错,只不过同性相克的作用没有那么强罢了。”
莫无想起刚刚森罗的那句“想借机探一下石洞中的秘密”,一时没有说话。
“魔界恶心人的阵法多得是,若是不知道要对付的东西是什么,没必要选七杀阵。”不二把那画着阵法的图纸往边上推推,油乎乎的手点了点桌面,“那么就有这么两种可能,第一,布阵的是魔界中人,知道你说的棺椁里是什么东西,特意选了七杀,特意选了个乞儿布阵。第二,布阵之人并非魔界中人,意外所得,只会这一种阵法,无论知不知道那棺椁里是什么,只能用这个法子。”
莫无一顿,“并非魔界中人?”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不二道:“魔界那帮妖魔鬼怪最爱往人间跑,有什么东西传到人间并不稀奇,别忘了,你还会召魔咒呢。”
莫无点点头,没再说话。
“我劝你别再掺和这事。”不二把鸡骨头放在废纸上包好,用纸擦了擦手,正色道:“不管是哪种情况,都涉及到了魔界。魔界的事不是你该掺和也不是你能掺和的,今天去看一圈足矣,切莫再追究了。”
莫无没应,举着那图纸看的认真。
“我认真的,你听没听进去?”不二见他不说话,急了,“你平日行事再不靠谱,遇见的也不过是魑魅魍魉小鬼大怪,尚在六合之内。魔界隶属外三界,乃在轮回之外,同仙界一样独立,你若是和魔界扯上关系,出点什么事我都护不住你!”
“哦。”莫无敷衍的应了一句,依旧看着那图纸,也不知道是在研究还是出神。
不二更气,张嘴又要强调一遍,却听莫无突然道:“还有一个问题。”
不二一顿,“什么?”
莫无抬眼看他,“你和那个长白仙君挺熟的?”
不二手一抖,包着鸡骨头的纸包啪一声掉在地上,把朴素干净的石板上蹭出一小块油花。不二也没管,磕磕磕巴巴道:“谁?你说谁?”
“长白仙君,那个和你家丞相有仇的战神。”莫无挑挑眉:“你俩是朋友?”
不二轻咳一声,晃了晃他那把名为‘友谊长存’的秃毛浮沉,突然仙风道骨起来,意味不明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丞相说这魔界的阵法天庭只有两个人最熟,一个是那个什么战神,一个是他朋友。”莫无轻笑:“来找你本是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是你。”
“啊…”不二拖着长音,语气复杂,“那你运气还挺好。”
莫无一脸疑惑:“能和堂堂战神混成朋友,怎么还能沦落到跑凡间蹭吃蹭喝来?”不二:“…”
不二一脸愤慨,拍着桌子叫唤:“什么叫混吃混喝,我这叫体验生活!体验凡间疾苦!济世度人!你个没见识的!”
莫无瞥了眼地上的鸡骨头,呵了一声。又道:“所以他们俩个到底有什么仇?”
“这可复杂了,”不二坐回去,“攒了几百年的仇,一时半会哪说的清楚。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
“既然好奇,怎么不直接去问丞相?”
莫无撇他一眼:“好像问了他能告诉我似的。”
不二一脸赞许:“聪明。”
“其实他俩的事我了解的也不多,俩个人深仇大恨那么多年,各种事拧麻花似的拧在一起,怕是他们两个自己也说不清。”不二摸摸下巴:“不过依我看那俩人闹的话都不说,白泽可能是个原因。”
莫无:“嗯?”
“那个时候吧,长白真的是欠得慌。”不二感慨一声,想了想,道:“当年丞相坐上那位置不久,勤于政务,把仙界治理的井井有条,只是不苟言笑了些。长白呢,私下里喝酒就常常‘小丞相小丞相’的叫,还总感慨长得那么好看,天天一本正经,实在可惜。”
莫无想了想仙君的眉眼,又想象了一下那人不苟言笑的样子……想不出来,那人那温和浅笑慢悠悠气死人不偿命的样子实在是太深入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