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廖沙默立于人群中,他刚刚恢复了记忆。丧父之痛、父亲遗体不知所踪的愤怒、对大校进一步非人变化的忧怖……种种负面情绪纷至沓来,让他精神上产生了一种过载的麻木感,可与此同时,疼痛却也更加鲜明。他反复思考着大校在征服号上对他所说的话,关于变化与命令。
谢廖沙听到同僚抑制不住的惊呼,才抬起头。
眼前的场景,如同短时间内发生的其他场景一样,震撼,不真实,无法理解。
先锋营内都是身经百战的勇猛战士,可即便如此,还是很多人惊骇到不自觉后退。
顾长安从他自己的左眼中,拽出了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不,与其说东西,不如说是生物。
那个生物呈灰绿色,大体还算是人形,却长着一个丑陋恐怖的硕大鱼头,眼球巨大而外凸,有鳃,浑身带鳞,背部长着角脊。
不仅如此,它还湿湿滑滑,所有人都闻到了一股分不清是沼泽还是深海的气息,带着水腥味。
它周身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柔光,与顾长安身上的光芒如出一辙。
顾长安平静地对它说“很抱歉,柯尼西先生,您在我的眼中留下过痕迹,而我需要一个帮手,所以擅自将你召回。我相信,这也是给您一个复仇的机会。帮助我,我将彻底送您离开。”
那个生物发出无法理解的声音,在场众人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谢廖沙一动没动,他在思索,无时无刻充斥在大校耳中的,是否就是如此令人痛苦的声音?
顾长安却似乎从中得到了肯定答案,他道了声谢,面不改色地从自己身上抽出比造代替光源更多的光芒,送入了那个生物的体内。
那个生物随之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在人眼无法捕捉的变化过程后,那个生物不再是一副深海异形的模样,而是变成了一个飘荡在半空的人影,它罩着一件褴褛的黄袍,黄袍下摆破破烂烂,无风自动,众人看不清宽大黄袍罩着的人影究竟什么模样,只能看出那个人影十分瘦削,整体上,这个变了样的黄袍人影,莫名让人觉得优雅灵动。
顾长安又抽出一个小小的光球,让光球飘入黄袍人影的掌心,那是从北野光克隆体自爆中吸收的一部分。
顾长安说“处决所有的克隆体,将北野光本体带回。”
黄袍人影飘向天外,消隐于半空。
先锋营的战士们受到实力压制,纷纷狼化,趴伏在地,一头头巨狼歪着脑袋,茫然地看着顾长安的动作。
他们眼睁睁看着顾长安酷炫地把鱼头人变成黄袍怪,虽然不明白但感觉非常厉害,他们眨巴着狼眼,接着看顾长安从裤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半透明章鱼状的减压握握乐?
作者有话要说 a深潜者与黄衣之主,个人趣味
第70章
先锋营的战士们眨着大大的狼眼, 接着见证顾长安用发光的手指,也不知怎么, 就把那个减压握握乐变成了一个比人工智能更智能的大章鱼。
顾长安称呼它“章鱼先生”, 还请它帮忙整理恢复的资料,说是发给类地球全体民众, 为康斯坦丁上校、启示号诺亚号以及abo人类的来源正名。
在场巨狼们交换着懵懂的眼神,听是听了,全没听懂, 他们意识到这个“章鱼先生”的智能程度已经超出了类地球科技的范畴。
等那一人一章鱼说到“征服号能启用的完全体模式”,那就更听不懂了。
“呜?”“嗷?”“汪”
在一众茫然的狼脸中, 一头白色巨狼却低垂着眼眸, 神色肃穆, 画风突兀。
当顾长安宣布虫族来袭, 在场巨狼终于回到了熟悉的领域, 他们训练有素, 立刻切换了人形,进入战斗模式准备出征。
此时, 谢廖沙却逆着人流, 默然跟上了依然发着光的顾长安。
他们走到了指挥室。
顾长安刚到门口,狄上将的人工智能就已经核准了继任者的身份, 自动打开了门。
顾长安站在指挥室的门口, 望着桌后那张空椅子。
如果上将还在,应该就坐在那里。也许又是黑着脸,嘴巴坏得能噎死人。但那个人其实从来不将压力转嫁给他们, 而是全都担在自己的肩头。
可上将已经不在了。
那张椅子上,再不会坐着那个坏脾气的上将,再不会恶趣味地让他们成语接龙还罚抄词典。
顾长安亲历了上将的死亡,但也许是从北野光的自爆到上将的赴死,这些变故接二连三,发生得太快,就好像一柄轻易穿透心脏的利刃,那瞬间连疼痛都不明显,大脑无法切实接收到真实的讯号。
可面对这张空椅子,忽然间,“狄其野已经死亡”这个事实,以这种具象化的表现,再真切不过地呈现在了顾长安面前。
顾长安的大脑,不可避免地思索起了人类与死亡。
人类的死亡,意味着归于虚无。
人类对死亡的认知,普遍来说,应该是从亲友的亡故开始的。第一次参加葬礼的孩童,大多数不能够明白葬礼的意义,认识“这个人已经不在了”需要一个过程。这个过程,就是在熟悉的日常生活中,察觉到死者的缺席。
例如空荡的座椅,例如落空的诺言。
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恢复记忆,直到上将牺牲才全数想起?顾长安一次又一次地责问自己,却根本找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这个问题根本就没有答案。它是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就如同伊芙的强大和伊芙的所作所为,它们令顾长安愤怒,却无法改变,因为它们都是事实。
如果顾长安是一个人类,他也许还能够自我安慰,试图从这些事实的背后找出什么意义,来安慰自己这一切的发生都有必然需要发生的原因——无意义的事实是不需要去问“为什么”的,你不会抓住一个擦肩而过的路人问他为什么走路,因为那个路人正在走路的事实对你来说毫无意义。但人类,至少大多数人类,不会认为人类是无意义的存在。所以人类会下意识认为,发生在人类身上的大事件,例如人类的出现、存在、灭亡危机……等等,必然有其意义。
但顾长安已经不是人类了。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发生的这一切,无论是伊芙的来访、虫族的阴谋还是北野光为了排遣无聊长生的反人类改造……这些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它们会发生,只是因为它们发生了。
神不爱人,命运也没有特殊安排,连地球都不在乎人类的存亡。
人类遇到伊芙,伊芙遇到北野光……就只是单纯发生了的事实。
宇宙没有义务为人类安排一个体面的、恰好合适的反派,来演一场轰轰烈烈的对手戏。
因为对宇宙来说,人类,没有意义。
这不是对人类的轻视,不是出于非人类生物的傲慢,而是一个简单的事实。
顾长安站在这间并不陌生的指挥室中,由于真切感受到了上将死亡这个事实,下意识调动过往的人类记忆,去模拟人类的悲伤。
他并非不为狄其野上将的死亡难受,事实上,对于顾长安的人类部分来说,私下将狄其野视为类似父兄一般的存在,狄其野的亡故,已然使得顾长安残存的人类部分感受到了无法磨灭的痛苦与自责。
问题在于,此时此刻,他的人类部分,对比其他部分来说,简直如沧海一粟,渺小得可怜,即使他再伤心,甚至连流泪这样简单的事都无法完成。
不过,即使渺小,他的人类部分依然还存在,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顾长安并不贪心,他理智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并且很清楚能够保留住这一部分的原因。
于是顾长安转过身,看向跟随自己走入指挥室的年轻人,温和地问“怎么了?”
年轻人灰蓝色的漂亮眼睛,由于过于复杂的心绪,看上去像是蒙了层灰雾,憔悴,深沉,偏执,如同暗火,仿佛压抑着火星,下一秒就要燎原。
谢廖沙落下单膝,抬起头,他的白发短而整齐,但还是有零星几缕落在额前,为这个冰山似的年轻人平白增添了一分忧郁。
谢廖沙坚定地说“我来实现我对您的承诺。请您分给我力量。”
顾长安低头看着他,似乎并不惊讶,甚至眼神还隐隐带着骄傲。
年轻人灰蓝色的眼眸不肯从顾长安身上偏移分毫,继续道“我将成为您的钢盾,捍卫您,和您一起保护人类,将人类带回地球。若您走向人类的对立面,我将成为您的铁矛,为了您,挡在人类面前,与您为敌。”
说到这里,年轻人像是终于承受不住内心的痛苦,咬了咬牙,才将准备的最后一句话说出“因为我答应过您的。”
答应了,就要做到。
顾长安伸手抚上年轻人的白发,他的人类部分已经无法表达他对年轻人的喜爱,于是他顺从那渺小部分的心愿,同样单膝跪地,侧过脸吻上年轻人暗自咬紧的唇,借着这个吻,将部分光芒让渡到年轻人身上,像是一层薄薄的光衣,将年轻人高大的身躯笼住,让年轻人看上去几乎显得有些圣洁。
这词其实也没什么不对,顾长安的大脑客观分析,虽然他们标记了不止一次,也已经同居,说到实质,由于种种原因,其实并没有真正做到那一步。
饿了很久,因为主人的变化担惊受怕,还很有可能失去主人,却还是主动站到主人面前来承担诺言,真是只可怜又勇敢的小狼。
顾长安温柔的笑了起来,尽管他的眼神很难恢复从前的温度,却还是尽力地专注凝视着谢廖沙。
顾长安抹去年轻人脸上无声滑落的泪水,鼓励道“去吧。去杀死它们。”
他话音刚落,年轻人化为白色巨狼,浑身笼罩着顾长安的光,轻易追上了早已出发的先锋营部队,一狼当先冲入了战场。
白色巨狼发出一声震天怒吼,仿佛要将心中的惊惧全数发泄出来,它冲入铺天盖地的虫态雌性士兵中,一个前扑,就将大螳螂按在狼爪下,利爪撕裂螳螂两翼,獠牙咬扯血肉,转瞬间就杀死数只虫族。
先锋营战士们受到发光巨狼的鼓舞,发挥解除基因阀的实力,驾驶机甲不甘示弱,带着为上将复仇的怒火,勇敢迎击来犯的虫敌。
在齿牙交错般的攻击线撕扯中,唐大校驾驶着潘帕斯,像是忽然看到了什么,不要命地突入重围,进入瞄准距离后,就将肩头火力对准了飞在半空的那个鸟人。
做出发射的命令手势时,唐的手非常平稳,不带一丝颤抖,就好像他瞄准的不是自己失踪的爱人。
半空中的人拥有一双洁白修长的羽翼,手中握着一柄奇怪的武器,只穿着黑色长裤和战术靴,上身除了疤痕空无一物。
“张伯伦。”
能量弹准确击中那人的身体,却没有造成很大的伤害,反而让他注意到攻击者的存在,俯冲下来,悬停在潘帕斯机甲面前。
唐忽然无厘头地想到,张伯伦曾经小老头一样严肃地跟自己反复论证天使这种东西不应该存在。
金发碧眼的天使,挥动手中的武器,向潘帕斯砍来。
在这个瞬间,□□般的武器平行脱离出一道道等长的光,随着持□□者下挥的动作袭向机甲,唐操纵着机甲一一闪过,那些光打入地面,化作一道道深入地底的灼痕。
一波攻击过后,潘帕斯的机甲外壳多了几道灼痕,背部还缺了两角零件,但好在没有被真正打中,战力尚存。
此时,那□□般的武器像是耗尽了能源,天使不耐烦地纵身飞下,将□□深深插入地面,双拳笼上一层光芒,徒手向机甲袭来。
唐紧咬牙关,大喝一声,驾驶着潘帕斯不闪不避,直直迎上。
伊芙浑浑噩噩地走在路上。
abo人类的孕期比地球时代人类短很多,更接近母狼的生育周期,标准孕期是三个月,如果早产还会提前。也就是说,伊芙附身的这具omega还有一周就要生产了,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把体内这个低等生物幼崽拿掉,为此,她不得不走出隐藏之所,试图找到一家不起眼的小诊所。
她刚走到路上,就听到路人们震惊地交换着消息,他们不顾交谈对象是陌生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就能聊起来,与其说聊,不如说发泄自己的惊讶。
“狄其野上将居然就这么死了!”“狄上将真的死了吗?”“他是个孤儿,他连个亲人都没有,居然就这么死了!”“不,他还算是有个亲人的,那个孤儿院的教养嬷嬷,叫玛利亚的。”“对对,可是他不是挖了玛利亚嬷嬷的坟?”“那是北野光的栽赃!栽赃!”
伊芙瞪大了眼睛。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大约有长达一分钟的时间,她一动没动,完全僵直在原地,有路人发觉这个怀孕omega的状态不对,赶紧上前询问“夫人,您没事吧?需要送您去医院吗?”
伊芙死死地抓住他的手,尖声惊叫“我不叫玛利亚!”
路人被她疯狂的模样吓得倒退三四步,不知这位omega夫人到底受了什么刺激。
他抬手按上人工智能,按照法律规定开始联络omega夫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第71章
挺着大肚子的伊芙, 突兀地出现在顾长安面前。
事实上,尽管没有预料到伊芙会以这种身姿出现, 但顾长安从狄上将死亡后, 就在耐心等待这一刻的到来。
“你来了。”
顾长安用一种陈述的语气说出这个事实,他没有半分惊讶, 甚至没有仔细去看伊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