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虚白听她这么说,心里想着,果然书灵还是书灵,平时无论怎么像小孩子,还是不能当小孩子来看。也许算算年纪,都可以叫她“祖宗”。他转念又为自己想出的称呼想笑。
祖宗…可能还是个老祖宗。
“晏宗主,你就别怀疑我了,我真的是我,我不是别人装得。”说着,滴天髓召出来她的法器,一根泛着荧光的青竹枝。她又抽了灵气,度上去,“我是书灵,不会被幻象迷惑,而且这种封禁灵气的小把戏对我来说没有用。”
一下子被看穿。
晏虚白摸了下额角,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班门弄斧的感觉。
“多有得罪,师姐。”晏虚白抬了一下手,又问道:“师姐你在道场这么多年,可有在正言会上见过云沧?就是北山云宗的新宗主?”
其实先前他听到滴天髓说“云宗主”,就自然想到了北山云宗的云沧,问道:
滴天髓摇摇头,道:“我虽然也是道场弟子,可因为是书灵,所以肯定不会让我去做普通弟子的事务,相对应的,有些场合我自然也不能出现。正言会那样的,我就没有资格入场。所以这么多年,其实我也没认识几个世家宗主。”
晏虚白问道:“师姐,你还记得我们再沧澜山罔境里,也见到过云沧吗?”
滴天髓想了一会,突然恍然大悟,眼神越过晏虚白,指向宴厅中央那片巨大的鹰视。晏虚白回头望去,只见画面中果然是云沧,和他在沧澜山、在青栩婚礼上见到的都是一个人。
“是他啊。”滴天髓指的正是云沧。
云沧这时候为什么会在却月城?晏虚白只是心中疑惑了一下,这个问题也转瞬而过。他托着下巴,又把刚刚滴天髓的话想了一遍。
其实,晏虚白早有猜测,滴天髓在仙桃宴里见到的人就是傅归岚那个胞弟。可是那些随行弟子,又怎么会对着一张长着傅归岚脸的人喊“云宗主”呢?
晏虚白侧头看看晏明怀和滴天髓,见他二人正看着鹰视,似乎画面里的人在说些很重要的事。
可是…既然傅归岚被人抓了,可是又能抓到哪里去呢?
正在沉思之际,眼角余光不经意瞟道鹰视一角。晏虚白发现画面中除了那失踪少年,还有一个昏厥在一旁的灵马,而它脑袋上的一撮黄毛。
“那不是小白吗?”晏虚白心中一跳,不自觉说出了声,被明怀听见,“兄长,你是在说小白吗?”
晏虚白又摇摇头,再看了一眼鹰视,那只马不见了?
“晏宗主,怎么办啊。”滴天髓抓着晏虚白的袖摆晃了晃,问道。
“先生与我来过信,说他会来赤泽水境。如今这般,要去寻人得仔细想想。”晏虚白将手边袖摆扯了扯,滴天髓憨憨笑笑松了手。
晏虚白又朝灵识仔细看着,想从那片画面中再看出些什么东西,可是…自然一无所得。
“诸位,可不要偷懒。你们此时只剩两个时辰的时间了,早些把赤泽水境的灵气度进来,你们也可以早点离开赤水厅,说不定还能赶上看你们孩子最后一眼。”裴惜安的声音从悬凌台上传来。
晏虚白环顾了一下赤水厅,发现原本都在宴饮寒暄的修士们,此刻都在引渡灵气,赤水厅的阵光也越来越亮。再看灵气走向,是纳了赤泽水境的,汇集到了众人脚下这个巨大的离坚白阵中。
“他们此举为何…?”晏虚白问道,先前一直在想滴天髓说的事情,完全没有注意到裴惜安到底说了什么。此刻的裴惜安正安然坐在高台上,款款喝着茶水,全然一副主人模样。
晏明怀并没有和其他修士一般引渡灵气,他的注意力其实全被青沉夜吸引,“裴二说,要修士们将灵气汇聚在阵法里,如果不这么做,便将各宗的后学绞杀。”说着,他努了努嘴,示意的绞杀的人就是沉魂局困住的那些少年。
半月的时间,各宗失踪的弟子越来越多,其中不乏大家子弟。
晏虚白看了周围,困在此处本就无法抽运灵气,此刻也不过是因为禁制改动,才让修士们能有能力来引渡。可是此境中,引渡灵气只会伤及自身,他也知道修士们愿意这么做,自然也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可是,这些人就是渡的再快也没有用,若是沉魂局不破,那些少年总归都是祭品。哪有什么两个时辰不两个时辰的见面机会。
“你就不用引渡了,虽然晏门也有几个弟子在他那里,可是此举无功。救人…还是要另寻他法。”晏虚白对晏明怀道,但看着周围修士面上痛苦模样,自然了解,那种气海撕裂的感受,可是若是去劝,可能还会被他们当做别有居心。又对明怀道:“你也不必去劝他们,此时所言,恐无人能信。”
晏明怀点点头。确实,兄长的话自然不会有假,而且他看着此刻青沉夜傅憔悴模样,心下亦是不安。
晏虚白心中也是担忧,留在此地肯定是无功又碍事。可是眼下离开又要去哪里寻人?且赤水厅四周把控严密,无法抽运灵气,若想离开是在太难。
太难…
晏虚白又仔细打量着台上的两人,周围引渡来的灵气越来越多,他甚至觉得似乎所处之地是个罔境。
“兄长,你看那个是小白吗?小白怎么会在那里?”晏明怀轻声唤了下,晏虚白顺着他的折扇所指方向,果然又看见了刚刚那团盯着卷卷黄毛的脑袋。心中一动,果然不是眼。小白应该随傅归岚在仙桃宴里才对。
正在疑惑之际,鹰视中的一幕让晏虚白立刻怔住了,他往后退了几步,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撞到了身后的象牙多宝瓶,宝瓶落地碎裂的声音,就像一道惊雷,把晏虚白唤醒。他眼睛依旧停留在鹰视画面,可是手却突然抓住了滴天髓的手腕,道:“你…你是书灵,不会被限制灵气,带我离开这里!”
他的声音冷的就像冰一样,让听这话的人也觉得跟掉进冰窟窿一样。其实没有人知道,晏虚白此时,脚底、手心、心口还有大脑,就像被泡着鸩毒中一般,麻木疼痛。
滴天髓被捏的疼,想挣脱晏虚白的手,可是他就是再孱弱,到底是男子,怎么能会那么容易松手。
“晏..晏宗主..你你松手,你捏的我好痛…”
第93章 销尽(3)
听到了滴天髓的哭声,晏明怀赶紧上去拉他兄长,可是非但没有拉开,他也被一把推开。
“兄长,到底怎么了?你先松开手。”
晏明怀的劝说没有用,他瞧见滴天髓疼的脸都红了,眼睛也红了。
“放开我啊…”滴天髓嗫嚅道。
可是都没用,晏虚白心中焦灼不堪,他现在只想离开这里,朝着滴天髓吼道:“你回答我!”
眼看着滴天髓已经疼的不行,她抽手拿起青竹枝便扫了一下晏虚白,那一下刚好落在晏虚白的心口的璎珞上,刚刚璎珞上突显的光,瞬间暗了下去。
眼中眸色清明许多,晏虚白有些不可置信,他刚刚做了什么?
晏明怀看到他兄长额角渗出许多汗,但脸色却惨白,上前扶住,问道:“兄长,你还好吗?”
听到问话,又看见满眼通红的滴天髓,他缓缓张口,声音又恢复如初,虽然疏离却也带着温度,“师姐,多有得罪。”
滴天髓摆摆手,担心地看向了晏虚白,道:“我没事,只是你好像当年病症还没好。我也不该动手。”
晏虚白没有接话,依旧还是刚才的问题:“你可以出去吗?”
滴天髓揉着发青的手腕,说道:“自然可以。”
“我知道先生在哪里了。”晏虚白缓缓说道,眼瞧着滴天髓面上神色又委屈转为喜悦,甚至直接张口道:“那我们快些离开,出去找公子。”,又看了门口守卫,“晏宗主完全不必动手,门口那几个守卫禁制的弟子,不过一个响指的事情。”
“那就有劳师姐带我和明怀离开。”晏虚白深深吸了一口气朝,平复一番。
滴天髓朝着侧厅方向看了一眼,那边只有两个守卫弟子把守,若是从哪里走,至少动静会小很多。
滴天髓走在前面,晏明怀跟着他兄长,绕过层层叠叠的人群,往侧厅方向走着。
“兄长…”
晏虚白听到喊他,却也没有回头,小心避让着身边修士,“何事?”
“我不想出去了。”
说完,晏明怀停下脚步,看着滴天髓和他兄长的背影。
“不要胡闹,快些走。出去之后,尚有事情要去做。”晏虚白转身去抓晏明怀的手,可是却被挣脱,“兄长,青栩已经不在了,我担心青沉夜也…”,说着他目光又投去了悬凌台。
确实,青沉夜那副模样,若说不是被人挟制,那赤泽水境怎么如今是副被鸠占鹊巢的模样。可是,晏虚白对他有同情,可是半点也不想管。
眼眸中的神色暗淡许多,他对人说道:“你也没有能帮他的机会,何必让自己深陷危险中?”
晏明怀手中迟云被紧紧捏着,犹豫了片刻道:“兄长应当能理解我。我对青栩、对青沉夜…”
是啊,他应当理解才对。这九年里,帮晏明怀的不是他这位兄长,是青沉夜;他这位弟弟,多年爱慕的人也是青栩。
晏虚白无奈地叹了口气,道:“随你。”,可是他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虽然嘴上不在意,可是心里很担心晏明怀的安危。
“晏宗主,你也不要担心了。”原本一直在远观这兄弟二人的滴天髓,此时走了过来,没有半点犹豫,便将手中青竹枝塞进了晏明怀手中,道:“青竹枝是我法器,也是我本体书简一片所化。晏二公子拿着这个,虽然不能全然调动气海灵气,但要运转三四成还是可以的。”
晏明怀面上一愣,转而想晏虚白投去询问的目光。
“师姐…”可是晏虚白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滴天髓打断:“晏宗主,我们先去找公子,可以吗?”
晏明怀手中拿着青竹枝,拜谢一番。而他二人自然也没有再耽误,迅速出了赤水厅。看着远去的两人身影,他将手里的竹枝紧紧握着,气海中熟悉的感觉自然回来了。
他口中轻轻念着咒言,没过多久眸中颜色变得清浅,散发着细微的光芒,只是这个光周遭阵光的映照下不甚明显。当下时刻,在晏明怀眼中,赤水厅里金光浮动,那些杳冥就像洒金一样,从周遭修士身体中漫溢而出,蓬勃且汹涌。
可是这些都不是晏明怀想看的,他眼睛紧紧盯着悬凌台上的青衣男子,并没有见到料想中的画面。维持阵法,自然会运转灵气,可是此刻青沉夜的身上,本该是光芒满镀,如今却只有蛛丝一样的微光,伴着那人的一呼一吸艰难流出。往日灿若流金的杳冥,此刻只有晦暗,甚至泛着血色。
虽然把晏明怀独自留在赤水厅有点不妥,可是一时半会也不会有危险。现在,晏虚白担心的更多的是傅归岚,先前在灵识中见到的画面实在是让人担忧。
他还活着吗?
又是个突然冒出的想法。
赶紧将这个不详的猜测从脑袋里赶走。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滴天髓,此刻她费解气力的在追赶晏虚白,毕竟急着赶往却月城不施神行是没办法的。他悄悄放慢些,嘴里念了咒言在脸上施了咒法。
还是同样的把戏。
“师姐。”晏虚白回头,确认自己的面容是可以被她看见。
“怎么啦?”滴天髓眨着眼睛问道,不过还是在努力追赶。
“师姐没觉得我脸上有东西吗?”
半空中罡风甚烈,滴天髓又仔细看了看,道:“晏宗主,你是在和我玩吗?你脸上可是没都没有。”
难道…因为是书灵,所以改换容貌的术法才没有用?
晏虚白摇摇头,道:“没有,我只是觉得脸上有些痒,以为沾了脏物。”
御气疾驰了快一个时辰,他二人终于到了目的地。
“公子是在却月城吗?”滴天髓问道。
晏虚白点点头,想起先前鹰视里的画面就在却月城东城,而刚刚那一幕只会让他失去理智,现在想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赶快赶去。
刚一落地,他就带着滴天髓沿着半月前来过的那次路径,潜入了城中。入了城才觉得,沉魂局大盛的却月城,更是一副趋死避生的样子。若说上次前来时,已经鲜少见到活人,可此时再与那时相比,倒显得当日却是生机勃勃。
晏虚白一路往城东赶去,而同一时刻的演武台,若非要形容,恐怕也只有恼羞成怒这个词。
暮色已沉,黑夜如同往日一样,丝毫没有顾及的攀了上来,连带着月亮一起升至半空。
“是不是等赤泽水境的灵气度完便可以了?”裴哂思急不可耐地在演武台下来会踱步,语气里带着焦急。
“裴宗主切不要急,还差些许药引才可。”
一个纤瘦的身影绕着演武台上的阵法转了一圈,也纵身跃了下来,身姿十分轻盈。
“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我可警告你,不要想在我面前耍什么手段。”裴哂思已经抬手,想去抓住少年,好好质问一番。可是当然没有被抓住,少年身形往后堪堪一闪,瞬间离了裴哂思可控范围。
“叔父该耐心些,不然先前的努力可付诸东流了。”少年飘逸的身形稳定后,缓缓抬起一双桃花眼,眸中神色明亮。被月影遮住了半张脸却并不影响他的容貌,反而使得这张泯然众人的脸让人可以轻易记住了。
还是要多谢这双眼睛。
裴哂思收回了手,看了一眼周遭,确认没有活人,道:“不要叫我叔父。既然顶着这张脸,就好好当你的云宗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