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俗世中人确实不可以,可是尸体已经算非人之物,被法阵控制,终究是个容器,和他生前是不是玄门都无关系。”
晏虚白继续说道,“从尸体情况来看,死去的农人基本是因为饮了这些泉水,这些水带有尸气,对俗世人可以说是有毒,尤其是对还未成年的人,和鸩毒一样。而且我还怀疑,因为泉水死去的人,魂魄会被强行聚集回二仙泉。就和我之前说的那样,打散又回来。”
傅归岚道:“如此听来,涌泉村发生的事其实都是因这二仙泉。”
“嗯。我原本以为沾了泉水的人都会死去,如此看来改阵之人,只要少年或幼童。但是,此点我也还没想明白。”晏虚白慢慢说着自己想法和疑虑,“而且尸体是如何在瞬息之间,被从坟地移去泉眼广场之下,这也是一个有待查明的点。”
傅归岚道:“这件事似乎不像看起来不像是简单的怪事。我宗觉得与最近的修士异化有关。”
晏虚白漠然,眼中带了怜悯,道:“我也想过这两件事的关系...”话没说还,却摇了摇头,“希望不要有关系才好。”
“如今既然毁了二仙泉,应该灾祸已除,那涌泉村的村民以后如何,没有水源,必然不是长久之计。”傅归岚问道,他心中担忧晏虚白能不能处理好。
晏虚白道:“先留了银钱在村里接济,回晏门与族里长老商讨一下再说。”
如此一问一答,看起来就像以前在道场上课一样。
二人沉默了一会。
“先生…还有一事我想问清楚。只是可能会有冒犯。”
“你且说。”
“先生真的…只是带道场弟子来游捕罔境的吗?并无他想?或先生真的没有别的计划安排?”晏虚白没有再藏词纳句,直接问道。
傅归岚想都没想立刻道:“并无他想。”
晏虚白浅色的瞳仁中,寒光粼粼。
“确实没有,若说有其他事。”傅归岚停顿了一下,脸上笑容渐见隐去,正色道,“我只是想来见你,把东西给你。其他,便没有了。”
说完傅归岚腾出一只手,化出了一个天晶盒,盒身泛着明黄光芒,就是之前“黄芽兴炼”上的那个。之前在湖边,傅归岚也提过,想来应该没有撒谎。
晏虚白依旧盯着傅归岚。脸上没有表情,眼神依旧冷冽。
论起五官来说,晏虚白不是柔美长相,眼睛眉毛都是清晰明朗,带着少年青涩。但肤色瞳色极浅,冰肌玉骨一般,又因其本人清冷疏离感颇重,使他看起来像话本里的不老仙人。
如今身为晏门宗主,总要在些场面上应付,故而纵使再冷淡性子,经过这些时日的琢磨,稍微柔和些了。所以不少第一眼在酒席、会谈上见到晏虚白的人,也都觉得他是虽冷淡,可却不是拒人千里的那类人。
至于傅归岚,来到道场后就是春风化雨的“如玉公子”般。脸是数一数二的好看,这种好看又不像晏虚白的少年英气感,他眉目带着攻击性,剑眉下是有些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下唇薄薄一片,鼻梁挺拔如峰。若是傅归岚不笑,不会有人觉得他好相处。
而现在,就这样一个青涩少年,目带着寒光盘问着眼前人。
傅归岚并没有觉得不自在,也没有移开目光。把天晶盒塞到晏虚白手中,另一手也依旧稳稳地继续度灵气。
“你信我吗?当年你在道场,是我没有护好你。临到要走了,还遇到那种事。”傅归岚丝毫没有收敛自己的眼神,带着侵略感盯着晏虚白。
“是啊,被破腹的感觉确实不好。”晏虚白原也是盯着傅归岚的,可是现在却缓缓垂下眼睑,看着股股灵气流动,“那先生现在要和我解释吗?”
“现在还不行。”
晏虚白很失望,摩挲着手里的天晶盒,上面的宝石切口锋利,手指在上面来回滑动。其实是很危险的事情,但是晏虚白就是没停下来,指腹也没有被伤到。
半晌,他缓缓开口,“是吗?还不到时候吗?”
“我要查的事,要找的人也快有结果了。届时,我会给你解释清楚。”
听到这里,还是没有答案。晏虚白没有说话,动了动有些微麻的脚,移开目光,转头也没去看傅归岚。
“若是你不信,我让你读我的灵识。我并未骗你。”话音未落,傅归岚停下输送灵气的手,轻轻握住晏虚白的手臂,一股气息自傅归岚掌中流入晏虚白气海。
这是傅归岚在试图将他的灵识送入晏虚白的气海中,他要让晏虚白读他。
灵识离体送入他人气海,这是多危险的举措。稍有不慎,取出灵识的人便会走火入魔。而接受灵识的人,此时若想做些什么,简直是轻而易举。
晏虚白怎么会不明白呢,转念运转灵气,在体内气海形成了屏障。将原本流入的气息,慢慢回推出去。
傅归岚问道:“为什么不读?”
原来,计较当年事情的人不止一人,傅归岚也是一直在心上,想和他解释清楚。
傅归岚的行为还是让晏虚白吃了一惊。
也许他真的又和我看到的不一样。或许我该信他,毕竟也没人会把攸关自身生死的东西,轻易给别人拿捏。晏归岚脑中思绪翻腾,想了许多,可是脸上神色未变。
傅归岚还想继续说,却被打断了。
“先生,我并非要说当年事。当年过去就过去了,如今我好好当晏门宗主,你也好好做道场长老。你我二人均是道中人,以后见面的时候怕是也多,何不就按现在的身份好好过下去,今后依然有诸多事情要先生照拂。
“以前某些情绪想法,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过,那也是晏愉年少,不知进退,多有得罪。”晏虚白说着,就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晏虚白略一缓下,继续说道:“既然先生愿行如此危险之举,说明应该不是我需要怀疑的对象。那我便直说了。”
晏虚白低头看了眼抓着自己手臂的手,抬头眼神示意了一下,“破除了二仙泉的法阵后,我和明怀离准备回涌泉村,却在路上又遇到一人。”
傅归岚松开了手,脸上神情非常严肃,“可知何人?”
晏虚白摇摇头,眼眸垂下:“不知,只是那人身形与先生有些相似,连声音也如同一人。如今在此处又遇到先生,这就让我很怀疑,此人是否就是先生。”
“你可看清他容貌?声音当真与我相似?”
晏虚白抬手掀起衣袖,一道浅粉色伤疤入眼,十分普通,已经施了咒言愈合,可是还是留了痕迹。抚平衣袖,晏虚白道:“男子蒙面,不见其容貌。那男子似乎不知我会来二仙泉,见到破损阵法,只对我说了:‘晏公子果然和当年不一样了。’与他交手时略有不慎,被他气刃伤了个小口子。”
傅归岚眼神有些愧疚,却也说不出什么来,半天过去只一句“对不起。”
“罢了,既然确定不是先生,又何须于我道歉。”晏虚白淡淡说道。
二人静静在树下疗伤,微风过,空气中有夜合欢的气味,一时间让晏虚白恍惚回到落照山。
可是终究也没有什么恩怨。若认定是劫数,就不能怪别人。
第37章 复得(3)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晏虚白已经可以站起来了,试着走了两步,却也没什么问题。傅归岚本来想去扶他走,可是晏虚白只说:“劳先生耗费灵气,已经可以了。”
之前因为在这里摔倒扭伤后便不能行动,晏虚白一直未能好好看这柄剑。
“如何?”傅归岚看他瞧的入神,好久都没有动静。
晏虚白一手托剑,一手轻轻抚着剑身,卖力擦去剑身上的青苔。一直用了好长时间,才差不多去除掉表明一层。
“看不出剑之前是什么样子,上面锈迹斑斑,剑柄纹章也模糊。”晏虚白摇摇头,有些失望,“剑名也不见了,你看这是‘山’字吗?”
把剑递到傅归岚眼前,当真是锈迹斑斑难以辨认。
绕着插剑的白桦树转了一圈,晏虚白从袖中取出一方手帕,擦了掌心和指甲里的绿色苔藓的汁水。
剑柄和剑身没有明确分界,剑长大约三尺一寸,剑宽两指,通体幽绿,不知道是不是被苔藓覆盖太久的原因。刻有剑名的地方,第一字已经模糊一团,第二字笔画较少,依稀可以看出是个“山”字,但也不能确定。
傅归岚接过剑,抽取细小灵气注入,看看能不能有回响。
然而就在灵气刚刚注入时…傅归岚只觉眼前一晃,锈剑便从手中窜出,直接飞向晏虚白方向,眼看就要刺上,剑尖却方向一偏,划过晏虚白广袖。
当——
长剑插入树干,约一寸深。
“可有受伤?”傅归岚快步上前,连着衣袖一同拉起晏虚白的胳膊。
一层外衫,一层中衣,还有一层里衣的袖子都被划破,所幸没有伤到肉骨。
晏虚白回头看见插在树上的剑,心里有个想法。
“在对它共鸣?”晏虚白问道。
傅归岚松开他的手臂,道:“是的,可是未想到会从我手中离窜出去。”
晏虚白从树上将剑拔下,转身背对着傅归岚,口中念起晏门吐纳灵气的口诀,一时间晏虚白气海翻腾,一缕灵气自丹田上行,又沿着手太阴肺经行出,汇集掌中,从剑柄开始流入剑身。
灵气渐渐流入,可是一点动静却无,但是也没象刚才一样,剑离手飞出。
晏虚白未停下,依然运气度气,没一会,幽绿色剑身开始发出光芒,剑身也发出微微共鸣声。
嗡——嗡——
共鸣声越来越急促。
“小心一些。”傅归岚在身旁提醒道。
晏虚白颔首,继续度气。
又过了好一会。
晏虚白气海中的灵气几乎度出去四成左右,剑身光芒越来越盛,几乎要把这密林完全照开。
剑就在手中,这光芒亮的如同盛夏烈日,让人无法直视。
剑身光芒突然大亮,晏虚白后腿一步,执剑之手向前,低头侧过脸庞,另一只手带起广袖覆上双眼。
傅归岚也是同样动作,一手覆眼,可另一手却早已祭出了定光。
这光亮持续了没一会,待暗下去后,晏虚白、傅归岚二人才缓缓睁开眼睛,一下子还是不能适应。
原本在白桦林中,已经是晚上,周围唯一的光亮也只是荧火咒的星星点点火光,而如今二人身处之地却和先前完全不同。
周围黄沙绵延,天上炎阳正盛。
目之所及,数十里之内竟无一草木,更不用说水源绿洲。
“这里。”晏虚白回头找傅归岚。
“恐怕你手上的剑,就是罔境封印。”傅归岚在剑初生时便感觉到周围异常,现在二人身在此处更是印证了他的想法,“晏宗主是否觉得这里灵气过于充沛了?”
晏虚白还没反应过来,自从进入这黄沙地以来,虽然感觉炎热干燥,但是并无不适,甚至灵识都清明许多。现在一被提点才惊觉,是周围灵气溢漫的原因。
“这里看起来不该…”晏虚白又看了一圈四周,说道:“如此黄沙地,没有明川秀水,怎么会这样?”
傅归岚道:“我们应该是来了另一个罔境,看此处是幻境已成,灵气全然释放。”
说完,傅归岚又蹲下来,右手抓起地上的细沙,摩挲了一会,神情释然,道:“不过这个罔境应当只是境主记忆所成。通常修士们进入罔境,就算是闯入者了,罔境为了保护境主记忆或执念便会放出幻象,同时释放灵气,保证幻象不散。所以破境首要之事便是破除幻象。只是…此地却只释放了灵气,没有形成幻象。”
晏虚白这也是第一次听到如此清楚地解释罔境,看来傅归岚这些年授业能力确实提高了不少。
“为何会没有幻象。”晏虚白疑问道。
“原因很多,也许是此处罔境形成时,境主就只想把这里给特定的人来;又或者是这里的先前有人闯入过,机缘巧合,灭了幻象却没有在继续去破除幻境,就离开了。”傅归岚解释道,又说了其他的可能性。
“现下我们只要等到幻境自然瓦解即可。”傅归岚安抚说道。
“给特定的人来…”晏虚白被这句话定住了,掌中出了薄汗,闭上眼睛,口中所有似无地重复了一遍。
晏虚白突然开口:“这里会是以前死去修士的记忆组成吗?”
“嗯?自然是可能。”傅归岚道,“天下之大,玄门修士已是道中人,不似凡俗。记忆执念都可像精怪灵仙的一样,留于世间。”
晏虚白又低头看向手中的锈剑,心里升腾起一丝希望。
二人找了块比较坚实不会流动的沙地坐下,设了阻挡炎气的结界,在烈日黄沙中待了许久,可是周遭灵气丰沛,还可以坚持。
“不如我们往别处走走?也许还能发现些什么。”晏虚白道。
傅归岚其实也想去附近看看,去找找有无他法能快些看到境主执念,从而早些瓦解幻境。但考虑到晏虚白的身体,他还是询问一番:“你的脚如何,能走吗?刚刚给此剑度气,应当也耗损不少。流沙地不易行进,勿要勉强。”
“其实没什么事,我自醒来已经过去不少时日,自身灵气吐纳能力也都恢复如初。刚刚耗损的灵气,现在已经恢复七八,你也不用如此担心。”晏虚白手中握着剑,眼睛虽然朝向傅归岚,可是眼神却是越过他,看向远处,“脚伤也无事,刚刚经先生的咒言疗愈,已经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