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从古至今都没有哪个女孩子可以忍受喜欢的人这样和自己讲话,荆曼熙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倏地噙满了泪水,她死死咬住下唇,一跺脚跑了。
“苏星沂大笨蛋!”
季眠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荆曼熙的大裙摆消失在街角,蝴蝶一样,扑闪着没了。他看了回来,小声说:“你好凶噢。”
“凶么?”苏星沂看了他一眼,唇角微不可见地上抬,推开车门,“上车。”
“——啊?”
季眠茫然地钻进了车里。他对陌生人的适应性还不是太好,在车里看见司机和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Beta助理,动作顿时变得尴尬而拘谨。
这车的后排座椅是一个U字型,助理在苏星沂对面,季眠就坐到了U字的转折部分。苏星沂歪了下头,看着助理说:“你下车。”
“啊?”助理一时无措,“少爷,我下车……要干嘛啊?”
“随便干嘛,找你了再回来。”苏星沂冲着后视镜抬了下下巴,示意司机,“还有你,也下去。”
司机和助理只好乖乖下了车,苏星沂把车窗升起来,看向季眠:“好了,不用紧张了。”
但周遭连只飞虫都没剩下,季眠又觉得有点怪怪的,他小声说:“你喊我上车干嘛。”
“说会儿话。”苏星沂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仰着脖子说有点累。”
啊,这么说来——
季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尽管苏星沂的表情、姿态都向往常一样自然,但他确实看起来懒洋洋的。
像是没精神。
根据那天他搜索到的结果,光波增生治疗过程中由于太疼,结束后容易出现脱力、脱水的现象。
他想了半天,小声问:“你治疗了多久啊?”
“我还以为你会问我这是什么呢。”苏星沂含着笑,抛了下从荆曼熙那里没收来的东西。
这玩意儿季眠当然好奇,视线随着他抛收的动作上下移动,但嘴上问的仍是:“先告诉我治疗了多久啊。”
“二十个小时。”苏星沂说,“休息了两小时,睡了两小时,从昨天下午三点,到今天下午三点。”
季眠张着嘴,一脸惊讶。
他满脑子关于这种治疗有多痛苦的数据资料,全在看见苏星沂轻描淡写的态度时化为了震惊。
说不出话的震惊。
安慰在坚韧的神经面前是苍白的,季眠思来想去,竟然莫名生出一股心疼来。
大概是他脸上的表情太复杂,复杂到有几分搞笑和可爱,苏星沂闭了闭眼,无声的笑从唇齿间逸出。
半晌,他从随身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盒子晃了晃:“你给的糖很有效——再说,现在至少能动了,比躺在床上半身不遂的强。”
疼了就吃一颗——
季眠听着那晃动的声音,感觉盒子起码空了一半。
“……嗯。”他艰难地点了点头。
空气静默了一秒,才说起那个设备的事。苏星沂告诉他,那是一个微型雷达,可以扫描出方圆五六百米之类的电子设备。苏星沂回学校又不是潜入敌营,只给飞车开了普通的隐形模式,荆曼熙既然能找过来,苏星沂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她又从她哥那里骗了点什么东西回来。
她哥哥是一名优秀的军人,两年前在16星矿区爆炸事故中,为了保护更多的人,留守在事故现场,直到最后才撤离,也因此落下了一个终身残疾。荆家人丁单薄,身为圆桌议会最高12人之一的荆曼熙父亲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她哥哥出事故后,荆家的处境并不算太好。
本来,“最高12人”就是个很多人都在盯着的位置。
但这些政治上的事情没人会给一个任性的大小姐说,荆曼熙还是那个大小姐,在她父亲和哥哥有意无意的保护下。
“他当时瞒过了所有人,包括我和廉贞,自己留了下来,把损失降到最小。”苏星沂最后说,“因为这个,我和廉贞始终对曼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明明还挺凶的。”
“……”苏星沂顿了顿,“按纪律,这种雷达落到外面,我应该上报的。”
别人都说苏星沂死板,守规矩守到不近人情,但其实……他倒也不是一点人情都不讲。
看在她哥的面子上……“我会把这个交给她哥哥。”苏星沂说。
说起荆曼熙她哥哥,季眠不由得感到惋惜——已经过去的事故说起来寥寥几语,落在当事人头上却无比沉重,光听叙述,他也能隐约感觉到那曾是个多优秀的人。
“我还以为科技发展到今天,已经不会有人落下终身残疾了……”他小声哀叹。
苏星沂看了他一眼,轻笑:“肢体上的残疾的确能够用辅助假肢代替,不影响日常行动,但会影响关键任务时的灵敏度。另外就是,他当时被炸伤了一部分内脏……人体器官暂时还没有什么很好的替代方法。自那次以后,他一直都在地球后方做一些文职工作。”
但是这样的人只能留在后方做一些文职工作也挺窝囊的吧?
见过天空的雄鹰撞断了翅膀,大概也不能欺骗自己天空不存在。想到这里,季眠小小声地叹了口气。
“不要叹气,为他惋惜应该是医生做的事。”
这时,校园内重新响起了那段乐曲,提醒着在四处撒欢的学生各归各位。苏星沂朝训练场的方向一抬下颚,说:“你去好好上课,就算对得起他了。”
对一个英雄来说,最能得到安慰的事大概就是后继有人。
季眠沉思着点了点头,正想打算,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哪里不对:“你找我过来究竟是干嘛的?”
好像他们只是闲聊了几句……?
“我说了,只是说会儿话。”苏星沂安静地看着他,“回去上课吧——晚上见。”
“晚上见”。
一开始,季眠没明白为什么要“晚上见”,直到这天晚上,结束了一天课程的季眠痛苦地爬上楼。
不知道是不是“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特种战斗学院这边的宿舍楼提倡学生们用楼梯上下。季眠爬到最高层时,浑身上下没有一寸筋骨不在疼。
疼痛是吃晚饭的时候陆续出现的,随后愈演愈烈,到这个点,几乎让他抬不动腿。
健康时不算很长的走廊在感觉上至少延展了三倍……不,五倍。
他叹了口气,恨不得自己能瞬移到床上。
然而现实如此骨感,再怎么想飞,结果也只能一步步走回去。
就在他快要走到房间门口时,隔壁的门打开,苏星沂从里面探出头。
“回来了?”
“……啊,嗯。”
“那就进来。”
他说完便缩了回去,也不给季眠反应的时间。季眠在门口愣了好半天,终于还是推开那扇半掩的门进去了。
“叫我干什么?”
走进去的时候,宿舍里亮着橙黄色的灯,苏星沂坐在会客厅的沙发上,穿着一身对他而言过于宽松的衣服。
季眠仔细看了半天,感觉他衣服里像是还撑着什么东西。
察觉到他目光停留之处,苏星沂主动扯起了裤腿,露出一截金属质地的杆子。
“腿还使不上力,这是辅助行走的。”
“你不坐轮椅吗?”
“又不出去,不想坐。本来就是多走动才恢复得快。”苏星沂对轮椅并不感冒,无所谓地说着。说完,他指了指长长的沙发,抬眼看着季眠:“过来,躺下。”
季眠眨眨眼:“……啊?”
“露娜。”
他喊了一声,房间内很快自动滑出来一个可移动的小型置物架,上面摆满了瓶瓶罐罐的药,旁边还跟着一个奇形怪状的机器,有六条可伸缩弯折的机械臂。
“过来,”苏星沂说,“你第一天上课,不把筋骨揉开,得疼好几天。”
第58章
季眠懵懵地走过去, 在苏星沂指定的位置上坐下, 喃喃道:“其实白琛给了我药……我可以自己回去按的。”
听见这个名字,苏星沂的眸光一闪,不动声色地问:“自己按有什么用,你选修过剧烈运动后紧急恢复的相关知识和手法么?”
啊?
季眠满脸意外:“学校还有这种选修课?”
“当然有了。”
季眠陷入了沉思。
这么一说确实有道理,没掌握相关知识的时候,自己折腾似乎是事倍功半。
“再说了, ”苏星沂拖了个长音, “我好像提醒过你白琛对你有些想法?是你这么快就忘了,还是你打算跟他发生点什么?当然, 学院里并没有相关的恋爱禁止令, 但我个人认为……”
“怎么可能?”季眠惊讶道, “我还在发愁他没跟我表白呢!表白了我就能跟他说清楚了,现在不上不下地吊着怪尴尬的。”
苏星沂“唔”了一声:“也是, 之前你还想过找人形婚呢。”
“啊, ”季眠吐了吐舌头, 感觉脸在升温,“别提了, 后来我看了30集的法制科普……”
“认识到错误了?”
“非常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了。”季眠沉痛地垂下头,“我会想别的办法的。”
“……”苏星沂刚想移开视线,又因为最后半句话看了他好久。
半晌, 苏星沂一扬下颚,轻声说:“趴下吧。”
说完他便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向那个置物架, 伸手取上面的药水。真等走动起来,还是能很轻易地看出他行动不太方便,季眠茫然地仰着头,有些不知所措:“那、那我需要脱衣服么……”
苏星沂回头瞥了他一眼。
背着光,他的脸看起来有几分阴沉,季眠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他还以为苏星沂会冷着脸说些什么,结果没有,对方笑了。
笑了几声他才说:“季眠,你觉不觉得问一个Alpha需不需要脱衣服,听起来很像某种邀请?”
季眠:“……”
是哦。
羞愧的脸越发红了。
他暗骂了一句自己傻逼,转过身趴了下去,伏在沙发上,脸向外,看着苏星沂走动时裤腿上不时硌出的机械形状。
“不过你说得对,正常情况下是该脱的。”苏星沂突然说。
季眠:“……”
“鉴于现在不方便……”他说着,把准备好的药瓶分别放在那个有六条机械臂的装置的不同位置上,淡声道,“药让机器人帮你涂……可能有点凉。”
机器人滑了过来,冰凉的机械手从上衣下摆探了进去。季眠缩了缩,侧脸看着苏星沂。
他感受着冰冰凉凉的药液涂在背上、胳膊上最疼的地方,无语地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们现在熟了。”
苏星沂站在他身边,垂眸看着他。
“我觉得你好像比以前恶劣多了。”季眠说,“……也可能是本性如此?”
“怎么,”苏星沂似笑非笑,“嫌我?”
“那倒不是,我就是觉得你跟我原来想的不太一样……”季眠感觉表达得不太对,又补充了一句,“哦,不是说你不好的意思,你在我心里是个好人。”
苏星沂:“……”
他被他气乐了,单手摸上季眠的后脑,把那颗碎碎念的小脑瓜按进了沙发里。
“闭嘴。”他说。
药液涂抹完毕,机械臂撤了出去,机器人的小轮子“咕噜咕噜”滑开,而后身后便换了人。
Alpha温热的指尖顺着脊梁骨,从尾椎一路向上,奇异的酥麻过电似的直冲脑海,季眠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感觉到苏星沂的手摸到他腺体下方菱形肌附近的位置。
莫名的紧张感使他仰起头:“苏……”
刚说完一个字,那只温柔的手以一种特别的方式,不轻不重地按了下去——
“啊——!!!”
……
“你给我解释解释!”
一大清早,学院长办公室内,气急败坏的院长手握成拳,用指节叩打着办公桌,咆哮道:“我是相信你,绝对不可能被一个Omega迷昏了头,才同意把人安排你到隔壁去的!你倒好,啊?你给我解释解释,”他指着右边墙面上播放的影像,那显然是某幢学生宿舍楼走廊上的监控画面,“昨天人家刚下课回来就被你叫去房间里,直到两个小时以后才出来!光是走进去就算了,监控还录到——录到——”
“惨叫。”苏星沂掀起眼皮,施施然接上他的话茬,“人都叫得那么惨烈了,您不会想说那是呻/吟吧?退一万步说——”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点不屑的笑意,“院长,哪个Alpha标记别人只要两小时?会不会太短了。”
今天他穿了一身简单的衬衣西裤,衣着干净,安安静静地坐在特殊的轮椅上。
但那一声轻浅的嗤笑却让内敛的锋芒露出了些许端倪。
院长梗着脖子,瞪着眼睛,半晌没说出话。
这话问得巧妙——认可吧,好像在宣布苏星沂没做错;不认可吧……这,基因越高的Alpha标记时间越长,谁时间短谁菜,院长自己也是个Alpha,怎么反驳?
“当然,我也知道这事容易引起误会。”苏星沂说完,立刻给院长递了个台阶下,“Alpha屋里传出Omega的惨叫,说出去怪怪的,所以我提前增加了监控设备,录了影像,季眠一走就发到院长办公室的公共账号上报备了……您,看了吗?”
“……”学生想得比自己还细致,院长的脸阴晴不定了三秒钟,拨了个通讯给秘书。
两分钟后,影像被传到了院长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