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就只有你我二人,就别在意那么多,过来一块坐。”似是知晓黑鸦在想什么,率先开口,翻身坐在屋脊上,脑袋后面缀着的长长白布在风中飘逸,对着他招招手,一笑就露出白净的牙齿。
等了半晌不见黑鸦有任何动作,听到他像是从牙缝中挤出了三个字,又低又短又急促,“不合适。”
墨堇莞尔一笑,眉眼上挑,“你明知我从未当你是我的仆人,干嘛总要以下人自居呢?”
“阿砚~”这声阿砚语调特意拉的颇长,听上去竟有些像是撒娇的意味。
黑鸦身子一僵,“好。”
坐到他的身边后,墨堇厚着脸皮的往他身上贴了贴,讨好般的笑道:“要不要来一坛?云溪的酒,我可是收藏了很久,自己都舍不得喝。”眼睛上蒙着三指宽白布,将他的一张脸衬的越发透明无暇,再配上他那张人畜无害的笑脸,平白让人欢喜。
嘴里说的是问他要不要,手上却不由分说的将一坛酒塞进了他的怀里。黑鸦也没拒绝直接接过酒坛,拍开泥封,什么也没说,猛的往嘴里灌了下去。
“喂喂,小心点喝。”感知到黑鸦喝酒的样子,墨堇不满的嚷道,他又不是真的要让人喝酒,只不过找个理由和他亲近而已。
宽大的兜帽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一头银白的长发倾泻而下,消瘦俊朗的脸颊似是因常年不见日光而苍白,永远低垂温顺的眉眼,看起来是那么的无害。
与外界传颂的名声相距甚远!
外界的人都知道黑鸦是墨堇的左膀右臂,跟着他做了数不尽的坏事,不知道多少宗门大能丧生在他的手里。
“为什么还要继续当族长?你明明不喜欢。”黑鸦将酒坛停在嘴边,不解的问道。
“还债。”似笑非笑,似嘲非嘲。
仔细观察的话便会发现,墨堇酒坛中的酒从开始就没有减少过,反倒是没一会黑鸦手中的酒已经下了大半,但却丝毫不见醉意,双眼黑亮黑亮的。
“阿砚,对不起,我······”剩下的话涅灭在风中,墨堇的表情是如此的郑重认真,如果能看见眼睛的话,一定是非常明亮清丽的眼睛。
“现在的我很不错。”黑鸦嘴中抿着一口酒,避而不谈,这已经是最好的回答了。
过往再好,也不如现在来的真实可信。
“那,那便好。”
“你有找我什么事?”墨堇脸上的郑重随风而散,又是平日里那般散漫,声音中听不出什么感情。
“无央族的招魂幡遗失在百年前的大战中,族里的长老希望你能去寻找,借此证明你的能力。还有,你既然回来了,皇城那方面的事,长老也希望由你亲自去解决。”黑鸦其实是不愿意墨堇再出去。
再走出去见到那些虚伪做作的人。
“就这两件事?放心,我能处理好的。只是要劳烦阿砚你在我不在这段时日将无央族管好就可以。”墨堇说道。
“嗯,会的。”黑鸦点头。
“秦言,在你修养后没几天就飞升了!”黑鸦斟酌了片刻,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说给墨堇听,哪怕他不想知道,还是说出来比较好,这样总比他出去后听到后要好很多。
墨堇脸上的表情一凝,一股煞气从体内冲出,但随即被他控制住,慢慢的收敛起来,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是吗?那我要好好恭喜他一番。”
嘴上如是说道,但脸上的表情却是嫌恶到极点。
拿着不属于他的东西飞升当了神仙,还在人界留下了传颂百年的好名声。呵,真是好算计,比伪君子还令人厌恶!
在暗无天日的深潭中,他日日饱受痛苦,忍受着换骨换血之痛,不就是想要早日恢复,然后将欠自己的,一样一样的讨回来。
墨堇突然握着酒坛猛地往嘴里狠狠地灌了一口,但仅这一口却将他喝的面红耳赤,双眼朦胧,不过片刻间手中的酒坛滑落,顺着屋檐骨碌碌的滚了下去,他的的身子斜斜的向下倒去。
黑鸦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墨堇,微微摇头,幸亏从刚才就一直注意着他。
“明明知道自己一沾就醉,偏偏还敢喝,每次醉倒,都要人把你背回去!就会惹麻烦。”语气中带着无奈,难得的笑了,明媚如光的笑容。
从来不是你的错,只怪我太过执着。
世人皆知莫大魔头杀人如麻,却不知他碰不得酒,一碰就醉,醉了不是胡言乱语就是抱着人放声痛哭。所以墨堇只是喜欢收藏各种美酒但从来不去触碰,至于收藏到的酒最后绝大多数都进了某人的肚子。
墨堇趴在黑鸦的背上,神志不清,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胡言乱语什么。还好这次没发神经,只是一个人自言自语。
墨堇第一次喝了酒后的表现不说是丢人败兴但也不远了。刚刚喝完一杯酒后一个人开始放声大哭,上话不接下话,这可吓坏了一群人,墨堇那是什么性格,从小到大哪里哭过,一众人赶忙手忙脚乱的安慰。结果他将那些人一推,反倒追着他们打骂,直弄得其他人一头雾水,到最后才明白过来他这是醉了。
笑倒一片人!
墨堇醒来后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总觉事情不大对劲。一连问了好几个人都说不知道,最后威逼利诱了一个看起来好欺负的弟子终于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丢人的事,之后说什么再也不肯喝酒,反倒是常常拿酒灌其他弟子,看着别人喝醉后丑态百出看的不亦乐乎。
墨堇第二日醒来想到自己竟然喝了酒,衣服都没穿好就闯进黑鸦的房间,单手握拳捂着嘴边颇有些难为情的问道,“我昨日没做出什么丢人的事吧?不过对象要是阿砚你,就没有什么丢不丢人了。反正我那么多丢人的事你都见过,也不在乎再多这一件。”
“还好!没有做出丢人的事。”黑鸦看见他衣冠不整的样子,好笑的摇了摇头。
墨堇点了点头,心中安定下来,他素知黑鸦是不会撒谎骗人,就算是说谎话也会一眼就被识破,自然和他这种说谎不带打草稿的人是没法比的,有时就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话是假。
“阿砚,我来的匆忙,头发还未梳,不如今日···你帮我。就像从前那样。”墨堇不由分说的挤进黑鸦的房间,脸上漾出大大的笑容。
黑鸦看着他无赖似行为,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你如今是无央族的族长,不能再像以往一般,总该拿出些族长的······”说道后面,自己先禁了声,不由得想起了昨日墨堇在大殿上的表现,甚至比以前还要狠辣许多。
拿起长久不用的梳子,黑鸦从头梳到尾将头发梳顺后挽起墨堇黑如漆墨的长发,认认真真的为他束起。
哪怕这种事有上百年没有做过,此刻做起来却半分生疏感也没有,一如百年前。
手法再如往常一般,人却不似从前,心境也不似从前。
墨堇其实想带着黑鸦一同出去,但诺大的无央族不能没有人打理,只好让黑鸦留下了打理,独自出了无央界。
无央界是独立于世界之外小世界,当初无央族为了躲避道修的追杀隐藏的小世界的入口,如今又要打开入口,不得再不费上一番功夫。
墨堇便凑着这个空档,将自己许久不曾用到的百宝囊翻了一遍,留下些有用的东西,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一股脑的扔了,顺便将自己从来没有放到过心上的无央界好好逛了逛,才真正明白过来无央族并非所有人都是修道者,还有一部分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墨堇双手负于身后,就像领主巡视自己领地般的巡视了两天,心满意足。
无央界的入口终于打开了。
墨堇从入口出来后,看着陌生的环境,一时间弄不清楚自己所在之地,四周一片荒凉,红褐色的土地上寸草不生,方圆百里之内不见一人。
他站在原地呆了呆,思索着脑海中所知的地方,没有一处与这是相吻合,莫不是迷了路?离开之前,族内的长老说无央界的入口就在无央族的皇城之上,可这里明明就不是皇城。
认命般的寻了个方向飞去,这里就算再大总能飞出去。足足飞了一天后他才远远地看见一块残破的石碑,心下一喜,加快了速度,不过几个呼吸间就到了石碑前。
石碑残破的只剩小半边,但仍旧有一人高,可想而知石碑完好无损时该是什么样子。上面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但依稀可以辨认出一个古老的“族”字。
墨堇皱着眉头看着石碑上的字迹,这块碑他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再往上看见了半个字,好像是“大”或者“央”字。
猛然间醒悟过来,这里不就是无央族与道修的分界线!石碑上应该刻的是“无央族”。不过短短百年,石碑便破败成这个样子。
树倒猢狲散,看来就连块大门处的石碑也不落于此。
知道自己所在之地的墨堇也没时间去感慨物是人非,眼看着太阳快要落山,他怎么也要在天黑之前找到一处落脚的地方。沿着原先的方向,墨堇一路南行,尽快的赶往无央族的皇城。
终于在暮色四合之时到了皇城。满目疮痍的地面上随处可见崩坏遗失的武器,偶尔也能见到完好的武器,但那些早都失了神性,捡到了也无法使用,地面上的土地是深浅不一的褐色,怕都是血迹干涸后的痕迹。
一座雄伟的城池就坐立落在杂草丛生的地方,厚实的墙壁上布满了刀剑的痕迹,甚至在正门处还有一个清晰的指印,深深地凹陷下去,那一指像是要把城墙点的崩裂开。
想当初,无央族的皇城何其繁荣,高大雄伟的城墙矗立,壮阔辉煌的皇宫漂浮在半空,犹如一颗璀璨的明星,每日受着族人们的膜拜仰望。现如今,除了这些内蕴符文的残破城墙,就连那座漂浮的皇宫也被打落下来,大半个皇城更是在天河道人一掌下成了涅粉,剩余的那些不过都是破壁残垣。
墨堇停在城墙外,脸上说不出的什么表情,说是悲痛却又不像,要说是自责倒有那么几分吧!静静地站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拨开半人高的野草往城内走去。
城内的景色更是荒凉枯败,瓦砾废墟遍地都是,许多坍塌的大半的房屋上交纵相刻的都是符文,不过符文大多已经失效,但仍有些还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墨堇伸手贴在看上去较为完好的符文上,只是略微催动了一下,整个符文便“噗”的破碎,“看来城里的符文也无法再使用。”一个人慢慢的城中心走去,不急不缓,悠闲的倒像是在散步。
夜幕垂下,墨堇仍是一个人在黑暗中慢慢的走着,步子均匀有节奏,像是在丈量着什么。黑暗中他像是幽灵一般的晃荡着,轻轻浅浅的呼吸声。
走到皇城的中央,站了很久之后才在周围找了处能挡风的地方勉强凑活一夜,他一个瞎子不需要点火照明,倒省了事,躺下直接睡。
☆、百年之景(4)
“无央族都退居无央界百年,我们为什么还要守在这荒废已久的地方?真想早日回到宗内。”一个年岁不大的道修抱怨了几句,又埋头拿刀子在一截短木上削削刻刻,借此打发无聊的时光,不一会一个的惟妙惟肖小女孩被雕刻出来。
原先守在这片荒无人烟的地方就是件枯燥无味的事,且这里灵气稀薄,想要修炼也是不可能,他们这些道修更加无事可做,只能自己寻找些乐子,免得闷死在这里。
“快了,再有半年就可以回去。”另一个道修抱着一把长剑,靠在坍塌了大半的墙上,仰头看着昏暗的天空,压抑的空气中让胸口沉闷,宛若闷雷轰击在胸口。都过了许久还是不大适应这里的环境,真不知道无央族的人是如何一直在这里生活,不过也难怪无央族的人臭名昭著!
恶山恶水只能养育出恶人。
若不是为了宗内丰厚的奖赏,他们才不会来这看着就让人浑身不舒服的地方。
“嗯。”若有若无的回应一声,然后又是死一般的沉寂。
任谁也猜不出无央族一处不受重视的地界竟然会有道修看守,而且看那些道修的修为怎么着也是高手。
墨堇一路从皇城疾行到这里,不过短短小半时日,却已经离道修的地界不算太远。蹲下身子摸了摸地下的土地,好似存在时断时续的脉动,墨堇眉眼舒展一笑:“果然在这里!知道那东西带不出无央族,便想到藏到这处离他们较近的地方。“
“还派了人看守?”眉眼向上一挑,邪气极了。
拍了拍带沾了泥土的手掌,墨堇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裳,这才从衣袖中抖出个纸人,展开吹了口气,纸人犹如充气般的迅速膨胀,幻化成一个成年男子模样,落地成人。墨堇的右手捏诀布了个小型阵法,往纸人胸口一拍,阵法融入到纸人的身体里,纸人顿时有了活气,黑漆漆的眼睛转了三圈,跪拜在地上:“主人。”
满意的对自己的杰作点了点头,“不错,过了一百年,这项活计还没生疏。”
“你是谁?站住,不要再往前走一步。”一个道修发现远处一脸惊恐的墨堇正发足往这边狂奔,哪怕一看就知道情况不对劲,但还是第一时间出言呵斥墨堇莫要靠近,同时默默地握着背后的长剑。
这个地方早就被三大上宗门划为禁地,不允许任何道修私自踏入,如今竟有人前来?明知墨堇不对劲还是首要遵守宗门的命令。
他这厉声大喝很快便惊起了其余的道修,没过片刻,三三两两的道修出现在柳鸣的身边,细数之下总共有十位道修,他们一起看向已经离他们不远的墨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