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避开他的目光,唇色惨白:“好久不见。”
阮重笙没心情跟她叙旧,目光滑过天云歌,语气危险又不可置信:“这也是你算计好的?”
天云歌说:“你得问易山岁。”
他看向秦妃寂,后者倚靠在墙壁上,一张漂亮脸蛋尽是血痕,她说:“易山岁死了。”
阮重笙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居然有些茫然。
“……易山岁死了,崖因宫生变,青岭被不死鬼强占。萧雪空……”她用力眨眨眼,眼尾一道细痕渗出血来,“萧雪空和易醉醉都是莳花夫人的人,他们在你走后不久,强杀易山岁,以青岭和崖因宫为据点,突然要反黍离。”
黍离绰号天宝都君,正是现下云天都主人。他还有个身份——前任都君莳花夫人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阮卿时死前亲自毁了镜花塔!”
“……假的,都是假的。”
天云歌和阮重笙都看着她,她十指紧紧扣在墙上,原已经断裂的指甲更是触目惊心,不过她好像已经全然忘了□□的疼痛,惨笑道:“阮卿时当时已经油尽灯枯,就凭你几滴血就能有那么大的威力?……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和易山岁,都在他们的算计之中。”
天云歌上前扶住她,摇头:“你要是骄儿林里答应帮我,何至于此。”
他这话说得忒惺惺作态,秦妃寂抬头看他,眼神不善,但很快低下头。就这一个反应,阮重笙已经看出了很多东西。他猜测,天云歌和她,恐怕是一个不得已的利益关系。
“莳花夫人的人……”他重复了一遍,“所以,莳花夫人没死?”
“对。”秦妃寂显然很不愿意接受天云歌的好心,急需他来转移注意力,“她不仅没死,而、而且……”她说得异常艰涩:“她说……当年该还的债,谁都别想躲。”
“……”
阮重笙拧起眉头,他并不敢全然相信秦妃寂话里的真实性,但直觉告诉他,这句话没有作假。
他试图从自己的所知里寻找出有可能成为莳姬目标的人,最后惊讶地发现——“她想报复整个天九荒?!”
天云歌替他补充:“那可不止,还有所有曾经偏帮过黍离的、她以为背叛过她的……都在她的目标里。”
“……她想做什么”
阮重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梳理起这团乱麻。
十八年前,他的父母,青衣君和莳花夫人生下了他,莳花夫人在分娩之际被青衣君和天九荒围剿,彼时身旁侍女奈奈腹中胎儿替他做了替死鬼;然后他不知为何流落到了人间,八年后,在金陵街头被裴回铮捡回去收养,此前裴回铮一直在暗中保护他;十八岁时,福安楼前偶遇厉重月,蹚进骄儿林混水,结识了现下几乎堪称天九荒未来这群人;前往珩泽阮氏,途中偶遇齐逐浪落星河,易醉醉出现,他三人同时坠入云天都……
十八年里桩桩件件已经难以串联,加之骄儿林后种种,他脑中一片迷雾,明明真相就隐匿其中,却因故不得明了。
人脑子乱的时候会下意识试图抽取其中可能成为关键的词,裴回铮、晋重华、易醉醉、云天都、镜花塔、天九荒……
——突破是什么?阮重笙想。
如果这一切都是一盘早有预谋的棋,那背后操控全局的人是谁?
“莳花夫人是在我离开云天都后不久突然出现?”
秦妃寂摇头,“甚至可以说是立刻。”
……刚刚错过?这么巧?
“我记得崖因宫前任主人易见难是莳花夫人最衷心的左膀右臂,他在围剿云天都时身亡,死后易山岁旋即继任,然后……”他停住。
然后……就在那个时候,易山岁在凡界遇见了阮卿时。
秦妃寂开口:“——然后我表哥坠入凡界。”
阮重笙:“谁做的?”
“易醉醉和莳花夫人。”秦妃寂脸色极其难看,说话的同时很用力地捂着胸口喘气,阮重笙眼睛从她跳动的胸脯上一扫而过,某位还在天九荒的大美人在脑子里一闪而过,于是他特意把眼珠子钉在了旁边的墙上。
“……妃儿啊,你先缓着点,别一口气没喘上来人就没了。”
秦妃寂看着他,神色闪动:“……你关心起人来还是这么奇特。”
阮重笙抬着下巴,笑了笑。他缓缓靠近,从天云歌手里接过她,嘴角一翘:“妃儿,我记得你左胸口原有一点红痣,怎么现在没了?”
他虽不似那对活在传说中的父母,却依旧生得极好,敛眉含笑看来,依稀可见昔日金陵少年风流。若是个寻常女儿,只怕神魂都得给摄入他双瞳之中。
不过他面前的显然不是那凡界深闺少女:“……我胸口什么时候有一点红痣?”她抬头与他对视,“你怀疑我?!”
阮重笙嗤笑:“哪有。”他无视旁边的天云歌,揽住秦妃寂腰身,左手缓缓滑过她脆弱的锁骨,保持着一个情人之间才有的暧昧姿态,埋在她颈间叹道:“……不过妃儿你知道的,我这人谨慎。”
秦妃寂侧首去看天云歌,下一刻,她的身体倏然被钉在了墙上!
阮重笙掐住她咽喉急速前推,快到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二人已经退到了破败的大门前,齐齐飞身撞上门闩。后腰剧痛袭来的一瞬间,阮重笙收紧掐住她脖子的手就这姿势转了一圈,立时成了挟制姿态。
秦妃寂惊怒:“你疯了?!”她指着天云歌的方向,“那个胁迫你我的还在那里,你拿我做人质?!!”
“你们未免太侮辱我了。”阮重笙打断她,轻笑:“……你一个云天都的不知道便罢了。天云歌,你竟然也没算好这一步么?”
他耸肩,“你觉得以我的性格,我绝不会去特意盯着秦妃寂胸脯看,所以你们笃定我是随口一诌。不过很显然你们没料到,秦妃寂的胸口,还真有一颗小痣。”
“……”天云歌拧起眉头。
“镜花塔有百丈之高,直冲云霄。我彼时身陷崖因宫时为防有诈,是让秦妃寂抱着我上去见的阮卿时。”他说起自己当初主动让女人给拦腰抱着攀楼的事情毫无羞涩,不紧不慢道:“好巧不巧,那时候我留意到了这一点,甚至随口调侃过一句……不过你们并不知道。”
天云歌:“……”
阮重笙歪头看“秦妃寂”:“那么让我大胆地猜猜,你是……易醉醉?”
作者有话要说: 前期不少伏笔要慢慢收啦~
第104章 好丑
时天府。
“裴回铮,阮重笙,到底是谁的孩子?”
地上匍匐着的人慢吞吞开口:“……阿归之子。”
……“阿归”?
几人面色有异,邀明月平静道:“青衣君本名中嵌了一个‘归’字。”
也没有人会来问她为什么知道。
“抬起头来,看着我。”她加重了语气:“他的生母是谁?”
这位也曾以飞扬跋扈横行霸道名传九荒的蓬莱叛徒缓缓出声:“云天都之人。”
邀明月的眼睛从每个人脸上一一扫过,视线移到落氏夫妇的面上,多停顿了一瞬,接着重新看向裴回铮,面露轻蔑:“说清楚,云天都的什么人?”
一身淋漓鲜血的裴回铮咳了半天,唇边不知何时涌出粉色血沫,神情极其不自然:“……我不记得了。”
“裴三!”
邀明月一掌击碎交椅,白裙滑过一地碎片,在座六人个个都是九荒里的佼佼者,可扪心自问,无人可比面前这位天仙似的美人凶悍。
她走到裴回铮面前,每一步仿佛都踩在心尖上,用高高在上的眼神睥睨着他,仿佛越过几十年光阴,看到了当年那个与青衣君形影不离的蓬莱少年,神情慢慢沉下来:“我问你,阮重笙生母,到底是谁?”
裴三抬头看她,眼角滑过她肩头凤羽,慢慢笑了。
“……云天都莳花夫人。”他笑着笑着,捂住了眼睛,“莳、姬。”
“裴三!”
落夫人起身,激动道:“若邀明月威胁你,或者你有什么苦衷,你说出来!我落风谷一定为你主持公道!”
“没有苦衷。”
裴回铮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十分平静,与落氏夫妇的神情截然相反:“我当年就是为了阿归的情分收养的他。不过今下来看,他到底流着云天都的血,不过是一头养不熟的狼崽子罢了。”
“故人之子?”孙良人重复了一遍,“我和你,还有什么共同的故人么?”
卫展眉想到了什么,摇着头笑了:“……我知道你恨我,不过这个人,你必须得见见。”
孙良人顺着他视线往外看去,门庭中却未见人影。
卫展眉:“你来找金陵,不就是有人告诉了你我的行踪吗?你猜猜,他以我为饵,是想引出什么大鱼?”
他眉眼一敛,瞬间想到了什么。开口:“你是说阮天纵?”
卫展眉哈哈大笑:“你们这些人,怎么总不信那些传说中的人既然死了,就是死绝了呢!天祖也是,莲真也是,青衣君也是,人都死绝了,结果随便什么似是而非的‘遗迹’都能把你们引过来!”
他是真的不怕死,顶着这个一只手就能弄死他的人充满厌恶的目光,依旧可以笑得很得意:“你且推门仔细看看,院子里站着的,是谁。”
他挥袖一扫,看清后,血气翻涌。
卫展眉笑着对阮重笙遥遥道:“你别激动,她真的不会害你。相信我,你娘亲特别漂亮,是她最喜欢的女人了,你可是她的孩子,易醉醉不会要你的命的!”
好皮相消磨了干净,形销骨立的人这样笑着,却是有些渗人。
被阮重笙掐住的崖因宫新主人道:“有这功夫,你不如先救我!”
现在这一方中庭里分作了三派人。
大门口刚刚化作小女孩躯体的易醉醉和掐着她的阮重笙,枝叶繁茂的香樟树下抱臂沉默的天云歌,还有破败的厢房门板前的两个人。
阮重笙是真没料到里面还有人,但是旋即立刻知道了这个人身份——“卫展眉?”
被点名的卫展眉对他又笑了笑。
阮重笙此时脑子一团乱麻,无力分辨他嘴里奇怪的话,不自觉屏住呼吸,试图沟通:“我知道你,当年你是自愿脱离的天九荒。”
卫展眉盯住孙良人问:“我是自愿的吗?”
孙良人没有回答,他的眼睛还锁在阮重笙身上。不过卫展眉并不在乎他是否回答:“天云歌,你确实小看了他。”
事情脱离掌握的感觉绝不太好。阮重笙绷紧了下颔。
从骄儿林到现在,他好像进入了什么怪圈。总觉得自己身陷一盘棋局,每一步都走在经纬交错之间。好像刚刚捋清了一部分,又突然踏入了另一个困局。
卫展眉看着孙良人,对阮重笙说:“你放开易醉醉,我们好好谈谈。”
这绝对是阮重笙参与过最惊悚的谈话。五个人分成三派对峙,每个人都各怀鬼胎,彼此皆不敢信任。
关于卫展眉,阮重笙知道的并不多。
印象最深的就是晋重华提过,这位虽然并非出身九荒大家,却身份特殊,是位带着家仆进了时天府的主儿。听说许是因为沾染了些魔修的事儿,其他人提他起来,大多讳莫如深。只晓得是个天赋很高,却手段狠毒的人。
他看着这个蓬头垢面站在孙良人身后的人,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
天云歌道:“笙笙,你先放开她。”
阮重笙嗤笑一声,人极其随意地坐在地上,手却始终没有松开半分。
易醉醉咳得脸涨成了猪肝红,这豆蔻年华模样的小姑娘被一个身量高大许多的男子悬空拎起来,两条小短腿在空中不停扑腾,真真怎么看怎么可怜。
天云歌看着看着居然把自己看笑了:“你不是挺怜香惜玉的?”
阮重笙:“不巧,今个儿我眼神不太好,还就是男女不分。”不过他考虑了一下,还是大发善心地让人脚沾了点地儿——虽然手上力道更重了。
易醉醉楚楚可怜地看过来。
阮重笙细细端详一番这副皮相,打了个寒颤:“这张脸是哪儿扒来的啊?我说你们魔修都这么没品位?扒也扒个好看的吧,好丑。”
易醉醉:“……”
天云歌也重新观察了一下这张脸,疑惑:“不丑啊,放青楼里已经是越过你浅朱姐姐的美貌了。”
阮重笙轻哼:“这你就不懂了,有我师兄珠玉在前,其他人对我露出什么莫名其妙的表情,那都是东施效颦——除非那人能长得比我师兄好看。不过很显然,上天入地前后推个三千载,也没人能与我师兄作比。”
天云歌饶有兴致:“怎么,你还成引阳上君爱慕者了?”
阮重笙:“关你屁事。”
大概是这种严肃的对峙场景中,两个主角太过于不把自己当主角,旁边一直充当配角的孙良人反而看不下去了:“卫展眉,你想做什么?”
原本傻笑着看戏的人莫名其妙道:“我能做什么?你随意探勘,我确实修为尽散了呀。”
他对阮重笙说:“打个商量,放开她吧,我跟她可以告诉你所有你想知道的。”
……
“说吧。”阮重笙道。
易醉醉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脖子上那根“狗链”,牵着锁链的那人扬眉一笑。
“……生我的那个男人是她身边最忠实的狗,她是我最喜欢的女人,够说服你吗?”
“你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