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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焱谷几百年前曾有火山,现下火山早已沉寂,却涌现出很多大大小小的温泉。
月上中天时,九焱谷某处的温泉池里,靠着两个亲密的人影。
“师尊,好受些了吗?”顾行渊将泉水覆在林见雪肩头,用手缓缓在上面按着,帮助舒缓经脉。
林见雪趴在池壁上,双眼要闭不闭的,看起来有些疲倦,好像稍不留神便会睡过去。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顾行渊都以为对方睡着了时,才听见对方轻轻应了声。那一声仔细听来,略微有些沙哑,好像用嗓过度之后勉强发出的声音。
顾行渊手上动作微微一滞,神色自然地将对方润湿的墨发拢在一起,搁在了一边。
“师尊明日还要早起参加大典,所以这次……徒儿稍稍克制了一点,也不知师尊感觉如何。”
顾行渊垂眸,修长的手指贴上了林见雪额头,似是在探查温度。
林见雪长睫一抖,下意识地缩了缩,含糊不清地说道:“够……够了……”
顾行渊没说话,覆在对方额上的那只手却久久没有收回。
半晌,那只手终于离开额头,顺着细腻的脸侧皮肤滑至耳垂,意义不明地揉了揉。
林见雪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危险,努力睁开眼睛。身后的人沉默着,浅金色的长眸沉沉看着他,似在考虑什么。
“你——”
“师尊体内的毒潮并未褪完。”顾行渊平静地陈述道。
林见雪大约是想起了什么,嘴唇顿时抿紧,下意识往后一缩道:“没事的……我不……”
话音未落,顾行渊轻叹一声,安抚似的吻了吻对方唇角,随即整个人沉入了水中。
“你……唔!行渊——”
水声撩动,在沉寂的夜色中分外清晰。没过多久,林见雪被对方抱上了岸,微微张嘴平缓呼吸。
顾行渊抱紧了他,温声道:“师尊累了就休息吧,明早还要早起去大典呢。”
“……”林见雪已经没什么力气了,耳根火烧般的热度迟迟褪不下去。他想到方才这人人的举动,本想斥对方两句,可思绪沉重得要命,连一句有威严的话都组织不出来了。
罢了,明早醒了再说。
林见雪抵抗不住困意,终于阖上眼帘沉沉睡去了。
朦朦中,他听见对方似乎轻笑了下,温声道:“晚安,师尊。”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情节本来应该在正文的,但是正文写到那儿的时候,发现当时气氛太好了,就把这个放到番外了hhh
下个番外应该会有团子们~
第72章 番外二
酷暑,帝君殿。
炎炎夏日,日头已是午后最热烈的时候,耀眼的日光几乎晃得人睁不开眼,连空气都被这炎热蒸发得扭曲起来的。
大殿外的空地上,跪了两个□□岁的小童。男童一双浅金色眸子,还未长开的五官间,已依稀可见几分凌厉;女童一双墨色眸子,衬得肤色更为白皙,长睫微微垂下,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两人在这跪了半日,加之烈日当空,虽然周遭温度很高,可面色都有些发白,看起来不禁让人心疼。
即便如此,两人仍是背脊挺直地跪在这里,没有一人吭声。
大殿内,赤金长袍的帝君坐于殿首,撑着头听下面的人汇报。殿上落针可闻,可这安静无端让人觉得压抑,仿佛有什么足以山崩地裂的能量潜藏在平静的海面下,稍有不慎便会被吞的渣都不剩。
下面汇报的两位仙君战战兢兢,一句话要在脑中来回思索三四遍才说出口,生怕哪个字没对,今天这身灵脉便要遭殃了。
汇报持续了一会儿,终于等到高座上的帝君微一点头,道:“这件事就到此,下去吧。”
底下的两人闻言忙一躬身,争先恐后地退出了帝君殿,唯恐慢了一秒就出不去了。
殿内又安静下来,顾行渊伸手拿起身侧的茶盏,喝了一口,抬眸看向下面:“你还不走,有事?”
水镜仙君一把白胡子抖了抖,目光从殿外两道小小的人影上收回,忍不住想叹气。
离寒仙君近年来重修道法,修为日渐精进,闭关之事时有发生。这本是很正常的事,可日子长了,众仙君渐渐发现有些不对了。
传闻每次离寒仙君闭关,帝君夜里便时常不睡觉,站在殿外望着闭关的方向,一看便是一夜。有时是靠坐在树旁,对着闭关的方向睡去,天明时仙侍去帮忙换衣,发现衣角都被露水氤湿了。无论站着还是坐着,都与闭关处隔了很长一段距离,仿佛是怕隔得近了,打扰到里面的人。
离寒仙君闭关的时间一长,帝君的心情肉眼可见一天比一天差,直接影响了下面众仙君的待遇。因此离寒仙君闭关的消息每次一传来,众人一边期盼他快些出关,一边提着脑袋过日子,唯恐出个小差池惹怒了帝君。
而这次闭关已有一个月了,是有史以来最长的一次,没人知道他还有多久会出关,也许过两日,也许过两年。据仙界私底下传闻,已有人偷偷在家里开始供奉起离寒仙君,瓜果灵石一应俱全,只盼他早日出关。
在这种众人打起十二分精神过日子的情况下,两只团子晨起在殿中修行,把帝君殿烧了。
准确地说,是把帝君和离寒仙君的寝殿烧了。
本来依照两只团子的受宠程度,别说烧了一个寝殿,就是烧了一座帝君殿,顶多被斥几句小罚一下就算了,修复帝君殿也用不了多久。
可顾行渊站在一片狼藉的寝殿,翻找了一阵后,脸色沉得几乎要吃人似的。
于是两只团子从清晨一直被罚跪到现在,滴水未进,小小的身子立在炎炎烈日下,路过的仙君也不忍心多看。
水镜仙界小心地看了眼座上的人脸色,迟疑再三,开口道:“帝君,现在已是未时了。”
顾行渊眼皮也没抬。
水镜想着那两只团子实在可怜,定了定神,又壮着胆子道:“我刚刚路过的时候,看见两位小殿下似乎……有些受不住了。”
气氛安静地有些可怕,每一秒都像被无限拉长,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空气中响起一声轻轻的碰响,是茶盏放回桌上的声音。
“你下去吧。”顾行渊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水镜仙界心里叹了口气,知道是劝不动了,无奈躬了躬身,退下去了。
大殿内空荡荡的,只剩下顾行渊一人。他抬眸望向殿外,耀眼的日光下,一白一金两只团子一动不动跪在那里,给人一种快要融化的错觉。
他沉默着盯了片刻,忽然起身走到了殿门口。
这几年来,仿佛印证了当初的预言般,小团子越来越像林见雪,大团子则越来越像顾行渊。不仅五官气质上,连衣着上也是。小团子偏爱浅色的衣服,大团子偏爱鲜色张扬的衣服。
此刻小团子一身雪白的衣袍,从这个角度看去,给人一种幼年的林见雪跪在那里的错觉。
顾行渊目光落在小团子身上,狭长的眸子眯起一瞬,眼底一瞬间闪过某种复杂的情绪。
他走到小团子面前停住,小团子察觉到动静,迷迷糊糊抬起头,一双仿佛晕了墨的眸子望向他,眉眼间林见雪的影子更甚。
顾行渊垂眸看着她,低声道:“荇儿,谁先烧的殿?”
小团子迟疑一瞬,刚要开口,一旁的大团子突然抢先道:“父帝,是我先烧的。我硬拖着她练术法的。”
“不……”小团子一听急了,开口想反驳,被大团子瞪了一眼,这才强行忍住,勉强默认了这个说法。
顾行渊神色不变,仿佛没看见方才两人的小动作般,平静道:“既然如此,荇儿可以回去了。”
说罢,拂袖离开,也不再看两只团子一眼。
小团子从地上踉踉跄跄站起,看向一旁跪着一动不动的大团子,担心道:“哥……”
“你快回去吧。”大团子深吸了口气,浅金色的眸子直直盯着面前的空气,挺直的背脊显出几分强硬。
小团子垂下眸子,低声道:“可是,一开始分明是我先拉着你玩的……”
大团子侧过头,尚显稚嫩的手抬起,安抚般拍了拍对方的肩:“父帝想放过你,没看出来吗?”
“可是这次的事情,我们俩都有错。”
“不一样的。”大团子不知想起什么,目光垂落下去,“父帝更偏爱你的。”
“……”小团子好像想说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要是爹爹在就好了,可以向爹爹求情。小团子心想。
半晌,小团子终于在对方的催促中,离开了这里。空荡荡地大殿外,只剩下大团子孤零零地跪在那里。中途小团子偷偷给他送了些水和吃的,还带了个软软的小垫子,帮大团子垫在膝下,但一直没见顾行渊传令下来。
一晃到了傍晚,橘金色的残阳铺洒下来,大团子身上仿佛披了层薄薄的流光金纱,他双眸闭着,长长的眼睫在泛白的面色上落下一片阴影,显出几分脆弱和无辜。
他意识已经有些朦胧了,恍惚中,他闻到一股熟悉的清冷味道,好像整个人被一双手揽进了怀里。
这个味道是——可是怎么可能呢,爹爹闭关了,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影儿。”清冷的嗓音响起,带着几分柔和。
大团子神思一怔,勉强睁开眼,看见林见雪略微心疼的眼神,不由脱口而出:“爹爹,真的是你……”
林见雪伸手将他抱起,指腹轻轻掠过他柔嫩的皮肤,在微微泛白的嘴唇上停留片刻。
“怎么跪在这儿?惹你父帝生气了?”
“嗯……”大团子垂下眸子,遮住了眼里微微泛起的水光,小手紧紧抓住林见雪衣袍,难过道,“是影儿错了,影儿把父帝的殿烧了。”
林见雪沉默一瞬,手上泛起细微的灵光,轻轻揉了揉大团子的膝盖。片刻后,大团子面色稍稍缓和了些。
“应该不是这个原因,”林见雪缓缓道,“只是烧殿的话,如此罚得也过重了。”
大团子浅金色的眸子无辜地望过来,这个角度看去,很像是顾行渊小时候。他将头靠在林见雪胸口,垂眸软软道:“爹爹,影儿知错了,影儿好痛。”
林见雪抱着他,眸色微动,沉思片刻后问道:“你父帝在烧了的殿里,可有看什么东西?”
大团子想了想:“好像……有找过什么东西。”
“找什么?”
大团子又偏头仔细想了一会儿:“好像劈开了靠窗的一个柜子,里面有什么圆圆的东西掉出来了,大概这么大。”
他伸出小小的手画出一个圆弧,比了比。
林见雪沉默一瞬,随即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大团子莫名地看着他,林见雪却并没有解释,只是将他抱起,走进了空无一人的殿内:“我这次出关未让任何人知晓,我做一样东西交给你,你拿着去给你父帝请罪吧。”
夜深了,书房内灯火通明。
顾行渊批完最后一本折子,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清清冷冷的月光洒下来,仿若一层柔软的雪色轻纱,像极了某个人单薄的身影。
他眸色暗了暗,不知想起了什么,须臾后偏头对一旁的仙侍道:“他还跪在那里吗,让他回去吧。”
这个他,自然是指的大团子了。
仙侍领了命退出,片刻后忽然慌慌张张回来,汇报道:“帝、帝君大人,殿外没见着大殿下……”
顾行渊猝然抬眸瞥向他,仙侍顿时浑身一抖,仿佛置身寒冰之中。
“什么时候走的?”
“这、这……”
眼看着底下这仙侍一身灵脉不保,压抑的空气中,骤然响起一道清脆的声音,破开了这股摄人的威压:“父帝。”
大开的书房门口,大团子怀里抱着一样东西站在那里,那双酷似顾行渊的金眸直直望过来,气氛仿佛凝滞了一瞬。
顾行渊目光落在他怀里,看清那是什么之后,瞳孔甚至微微缩了一下,随即猝然站起。
大团子咽了口唾沫,一步一步走进去,停在顾行渊面前,将手中的东西递出去:“父帝对不起,影儿知错了……父帝别生气了。”
顾行渊呼吸似乎都轻了几分,他好像每个字都听进去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见,整个人的注意力全落在了那样东西上,仿佛周遭全都消失不见,只留下了眼前的那样东西。
那是一盏新做的花灯。
跟他数年前收到的那盏很像,又好像有些不一样。上面的画变了,可笔触还是那样熟悉,仿佛看着便能想象出作画人一笔一笔仔细描摹的样子;编制的手法还是那个样子,只不过更精致了些,大约是有经验了,编起来没那么生疏。
他喉结滚动,小心伸手接过了那盏花灯。
“父帝接了这盏花灯,就是原谅影儿了吗?”大团子抬头望着他道。
顾行渊手指摩挲着花灯,垂眸看着大团子,目光少见地柔和了很多。
“罢了,没事了。”顾行渊伸手摸了摸大团子的头,沉默片刻后问道,“他人呢?”
大团子摇摇头,顾行渊看了他一会儿道:“你回去吧,明日准你半天假,不用修行。”
大团子离开后,书房内又安静下来,灯火摇曳间,顾行渊将手中的花灯小心放在长案上,偏头望向殿内一个阴影处。
“师尊出关了,怎么不告诉徒儿?”
阴影里发出细微的声响,一袭素白的长袍出现在灯火下,暧.昧的光影映照在他面上,显出清冷优美的五官轮廓。他墨色的眸子看过来,在明明暗暗的光线映照下仿若蕴藏了万千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