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错开对方的视线,薄薄的唇角抿得很紧,侧头时露出耳后雪白细腻的皮肤。
“我……”林见雪犹豫道,莹白的耳朵有细微的颤动,“我不知道。”
顾行渊目光一错不错地凝视他,片刻后闭了闭眼:“……没什么,是徒儿不好,问了些奇怪的话,师尊不要在意。”
空气安静下来,两人站在一片灵植中都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忽然响起一阵细微的沙沙声,像是某种小动物发出的。
林见雪转过头,看见顾行渊抬起手,原本围在手腕处的青玉此时溜了下来,似乎是想跑,却被顾行渊的手指夹住了身子。
“他怎么了?”林见雪道。
青玉似乎很不爽被夹住身子,张牙舞爪地想挣脱开,却被顾行渊轻而易举地制住,只能嗷嗷地小声叫着。
“大概是离妖宗殿越来越近,他感应到什么,想自己跑。”顾行渊淡淡道。
林见雪看了青玉两眼,觉得青玉这副情形实在有些可怜,便道:“既然到了妖界,那不如把他放出去如何,这里他应该比较熟悉。他既是妖宗托付的,可能是想见妖宗了。”
顾行渊想了想,拒绝道:“不可。”
林见雪还想说什么,却听见一道温润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还是不要将他随意放走为好。”
他转过身,看见茯苓走到他们身边,对他微微一笑:“离寒仙君有仁爱之心,不过青玉比较特殊,他身上伤势未愈,且为妖宗子嗣,这样贸贸然将他放出,对他而言太过危险。”
顾行渊瞥了茯苓一眼,没说话。
林见雪若有所思,道:“是因为可能有人会害他吗?”
“这个倒是说不准,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考虑到他的身份,还是谨慎些为好。”茯苓道。
顾行渊手指捏住了青玉身子,面无表情道:“仁清的药制好了吗?”
茯苓朝顾行渊躬了躬身,道:“药已入了炼丹炉,最快也要半个时辰,还请帝君再等一等了。不过,仁清为离寒仙君制了一只香囊,里面放了清心平气的几味草药,平时带在身上,会好受些。”
说着将手中一只浅碧色香囊递给林见雪。林见雪道谢后伸手接过,手中的香囊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闻着很是舒服,方才心口的那股不适似乎也消散了些。
他将香囊翻转看了看,目光落在上面某处,顿了下:“这上面……还有我的字?”
浅碧色的香囊上,用白色的丝线绣着“离寒”二字。
茯苓笑了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此前见离寒仙君的时候,察觉到离寒仙君可能有些气息不顺,那时就有了想赠与清心香囊的想法,便动手做了一个,此次正好派上用场。”
林见雪深吸一口气,道:“仁清仙君有心了。”
“……嗯,药还在炉里,我先去看着了。”茯苓突然开口,随即急匆匆回了房间。
林见雪收下香囊,想将它挂在腰侧,掀开外袍时又愣住了,这套衣服……又是那种很复杂的腰带。
他手中一顿,却见另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握了上来,接过了那只香囊。他本以为对方是要帮他挂好,谁知对方拿走香囊后,直接收了起来。
“……行渊?”林见雪疑惑地抬眸,正撞上顾行渊那双浅金色的眸子。那双眸子表面看起来异常安静,可对视了两秒,总觉得心底有些莫名发慌。
顾行渊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开口道:“师尊知道送香囊是什么意思吗?”
林见雪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指的什么。
虽然修行多年不曾入世,也因修无情道的缘故,让他甚少关注这类事情。但修道期间也翻阅过不少杂籍,自然也有见过对赠香囊的注解:
“民间女子赠香囊,一般为表达对心上人的爱慕之意,香囊为定情之物。有的香囊因其上所绣纹样的不同,还有对情/事的隐喻。”
林见雪思及此,脑子突然轰一声响,耳根烧起一片薄红,他随即强行镇定下来,道:“不是……应该不是这个意思的。”
他眼睫一颤,抿了抿唇道:“仁清仙君既非女子,对我也并无此意,此香囊的作用只是为了缓解我的症状,不是你想的那样。”
顾行渊盯着他,笑了一下。
林见雪心跳莫名快了一瞬,突然有些不知所措的紧张。
“好,”顾行渊缓缓道,“那我也赠一只香囊给师尊……”
“不可!”林见雪盯着那抹笑意,心跳得很快,下意识拒绝,快得几乎来不及思考。
顾行渊微一挑眉,逼近了几分:“为何不可?”
林见雪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他慌忙思考这样回答的理由,却理不出思绪。
“为何不可,师尊?我也并非女子,我赠香囊给师尊,也只是想要缓解师尊的不适症状。既然如此,为何别人送得,我送不得?”
林见雪不禁被逼得退了半步,一时竟觉得对方说的很有道理。
为何别人送得,他送不得?
林见雪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思来想去又找不到原因,好像有什么朦朦胧胧的东西就在眼前,可他就是看不清也抓不住。
这种捉摸不定的感觉逼得人着实难受,林见雪咬了咬唇,迟疑道:“你……”
顾行渊看着他。
林见雪脑子里乱成一团,终于招架不住般侧过头,低声道:“……随你吧。”
气氛安静片刻,林见雪感到一只手环上他的腰身,随即整个人被拉入了一个怀抱。顾行渊抱住他,下颌抵在他肩窝处,呼吸间有温热的吐息拂过耳侧。
“对不起,师尊,”他听见对方闷声道,“徒儿不是想逼师尊做什么,只是心里有些不平衡。分明这种亲密的事,徒儿都还没有做过……”
亲密的事……
林见雪只觉得耳根一烫,仿佛回忆起什么,呼吸也快了一瞬。他慌忙推开对方,下意识帮对方解释道:“无事,你可能只是……跟我分开了很久,所以又像以前一样黏我一些……”
他没抬头,也不敢看对方的表情,只是往旁边望了一圈,道:“时间差不多了,仁清仙君的药可能快制好了,去看看吧。”
顾行渊低声应了,两人从小院中央走到房里,茯苓正在做炼药的收尾工作,两人又等了片刻,药终于治好了。
“这个药和此前给的一起服用,一次一粒,一日三次,虽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你的病,但可以让你症状来时好受一点。”茯苓将一只白玉瓷瓶递给林见雪,嘱咐道。
林见雪点头接过,此时已过了正午,日光晒得人暖洋洋的。
茯苓道:“帝君和离寒仙君还有要事吧,若是去妖宗殿的话,可得早一点了。茯苓便与二位在此别过了。”
林见雪道:“仁清仙君不是去妖宗殿吗?”
此时正值妖界盛会,整个妖界几乎稍微说得上名号的妖,都会前往妖宗殿附近。
茯苓笑了一下,道:“我……就不去妖宗殿了。”
林见雪也无意打探别人的私事,与茯苓别过后,师徒二人便匆匆往妖宗殿赶去。
行至傍晚时,终于可以看见妖宗殿的影子在地平线一头。
林见雪缓缓吐出一口气,伸手抹了抹额角的薄汗。
失去灵力后,这幅躯体确实不能与往日相比,倒是与未曾修行的凡体相似。若是往常,行这么一段路,根本不在话下。
“师尊累了吗,休息一下吧。”顾行渊伸手握上林见雪手腕,手中一团金色的灵光涌动,缓缓渗入林见雪体内。
这一路上,顾行渊时不时就会将灵力送进来,林见雪估摸着,送进来的灵力恐怕有自己巅峰时期那么多了,可自己体内就像有个无底洞似的,不管送进来多少,不消片刻统统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吐出一口气,将手从对方手里抽出,摇头道:“别浪费灵力,反正已经快到了。”
林见雪往前走了几步,忽然瞥见路边一块巨大的石碑上,密密麻麻刻着很多字。字体狂乱肆意,是用某种奇异的灵力写成,很有妖界的风格。
“这是……”林见雪扫了两眼,目光被其中的某处吸引了。
“妖界百年功绩榜,第一,青毒师。”林见雪缓缓念出上面的文字,似乎觉得很有意思,“这个青毒师有点儿耳熟。我记得仁清仙君是以行医济世的功德飞升的,好像在这里被人叫做……青医师?”
他又低头在石碑上找了一阵,喃喃道:“奇怪,为什么没有见到青医师三个字呢?”
“二位修士在找什么呢?”一道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
林见雪抬头,一位长相敦厚的中年男子站在他们身侧,看起来挺正常,可惜头上露出一对狗耳朵,看来是位修行不到家的狗妖修。
“额,我们只是对这块石碑上的榜单比较好奇。”林见雪斟酌道,本想问问为什么上面没有青医师的名字,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这么一问,好像对青医师的名声不太好。
林见雪便随意指了指石碑上的一个名字:“不知这位青毒师是有什么功绩,能排在榜首?”
中年狗妖修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你们从哪儿来的,这都不知道?”
林见雪按照茯苓教的说法回答,对方果然缓和了神色:“原来如此,怪不得不知道。我告诉你吧,青毒师,他可是以一己之力毒杀整个敌军,救妖界于水火的人啊!”
第38章
毒杀整个敌军……?
林见雪闻言愣了一瞬, 然后才道:“青毒师,这么厉害的吗?”
众所周知, 既然是两边交战,那随便一方的人数必然是万人以上。以一敌百都可列为传说, 令后世津津乐道, 以一敌万?这恐怕不止妖界,上下三界都会有所耳闻吧。
那中年狗妖修似乎对他的反应非常满意, 面上露出几丝得意的神情。
林见雪确实对这青毒师有些好奇,又问道:“不知这位青毒师, 可会来这次妖界盛会?”
“啊?”这次换狗妖修愣住了,他看了眼那块石碑, 叹口气道,“他来不了了, 三十年前那场大战之后,没多久就陨落了。”
顾行渊看了狗妖修一眼。
林见雪顿时觉得有些可惜,这种难得一见的人物, 几百年也出不了一个。即便只用强者的眼光看, 那也是十分厉害的。
两人谢过那位妖修, 继续朝妖宗殿走去。
顾行渊沉默一会儿, 道:“方才有个地方不对劲。”
“嗯?”林见雪转头看他。
“石碑上‘青毒师’三个字下, 萦绕的杀孽太重,且并没有入往生盘的迹象。”顾行渊眯了下眼, “青毒师, 恐怕还在世上。”
林见雪沉吟片刻:“所以, 那方才那位妖修在撒谎?”
“应该不是,”顾行渊摇了摇头道,“他说的恐怕是实话,只是这里的人都以为青毒师已经陨落了。”
林见雪沉默一瞬,不知想到了什么,抿紧了唇。
顾行渊注意到这个微妙的动作,顿了顿道:“师尊在想什么?”
“没有!”林见雪想也不想,立刻否决,说完才察觉到自己的回答似乎有些奇怪。
顾行渊毫不在意地笑笑,见林见雪脖颈的毛领又散开一些,便伸手给他扣上:“毒杀万人,即便杀的是战时的敌军,也是功德簿上一笔不小的杀孽。这些功过增增减减最终如何,自有天道裁定,一般不会有错,不过—— ”
林见雪停了下来:“不过什么?”
顾行渊看着对方那双形状优美的眼,静静望过来的时候,好像千年不染尘埃的霜雪般。他摇了摇头,轻声道:“算了,没什么。”
林见雪眼神微动,若有所思。
两人已走到了妖宗殿面前。此时金乌西沉,地平线上只有一点浓重的橘光,将整个乌沉沉的殿门,镀上一点薄薄的金光。
妖宗殿的大门口,铺着一张长案,长案一端悬着一只明晃晃的烛灯。灯下坐着一位长袍长者,正拿着一支笔,摇头晃脑给前来的人一一登记。
“你又是打哪儿来啊——”
“西毒岭黑鸟宗,黑羽鸢。”
“嗯嗯嗯,黑——羽——鸢,行了,去外殿候着吧。下一位,哪儿的啊?”
“风峡谷,九狸。”
……
大多来人被分配到外殿,看那长袍长者手中的簿子,已经厚厚一叠,手边还放了一摞已经登记满的。
不一会儿,前边的人渐渐没了,长案旁只剩下师徒二人。
长袍长者头也不抬,翻开新的一页,扬声道:“你们打哪儿来啊?”
林见雪刚要回答,却被顾行渊伸手拦住了。
——咔铛。
一枚巴掌大的碧青色玉佩从空中抛出一道弧线,落在长袍长者面前。
长袍长者被惊得脖子一缩,刚想骂人,仔细一看,顿时脸色变了。
“这、这……”他拿起玉佩左看右看,随即起身,朝师徒二人躬了躬身,“原来是贵客,还请跟我来。”
两人顺顺利利进了妖宗殿大门,长袍长者似乎也不敢多问什么,径直带着他们穿过曲折的走道门廊。
整个妖宗殿像是用某种特殊的石材制成,殿顶很高,人在其中走动时,回音可以盘旋好一会儿。走道两侧的石壁上,雕着各种奇异繁复的字符画面,匆匆扫过几眼,似乎是一段连续的故事。
“嗯?”林见雪目光落在一处石壁上,像被上面的内容吸引了注意。
顾行渊停下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上面雕着一张万人图,无数人手中持着兵器,空中灵光乱飞,兵器和灵光都指向他们中间的一位长袍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