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股冲动即将到达巅峰时,身前的这个人突然收回了目光,随即退离了半步。
“确实,”对方低低的声音响起,语气平静得听不出情绪,“是本君认错了。”
林见雪暗暗松了口气,对方已经转过身往回走了。
四周的空气也蓦地一松,好像所有人都从方才那股窒息的气氛中缓过来了。
“咳,那个,”水镜仙君清清嗓子,瞅了瞅帝君脸色,便自个儿从地上站起来,试探着问道,“帝君大人,这人也到齐了,您看需要现在开始赐仙号和府邸吗?”
顾行渊已经走回了座位上,懒懒散散地往后一靠,单手撑着下颌,开口道:“赐个仙号吧,府邸的话,凤阳上上个月不是说还在修吗,那就再等等吧。”
“啊?凤阳仙君上个月不是……”水镜仙君哽了一下。
“上个月怎么了?”顾行渊轻飘飘瞥他一眼。
水镜仙君沉默一瞬,随即一拍脑袋,大把的白胡子乱颤,连连叫道:“哎呦你看我这记性!上上个月确实说过还在修缮的问题,呵哈哈哈,那、那只能委屈几位新晋仙君,继续在蕴灵殿住一阵子了。”
殿下的几人略微奇怪地看了看水镜仙君,又觉得好像没什么问题,便纷纷应下了,说不碍事。
水镜仙君让几位新晋仙君一个个上前去,等帝君为他们赐仙号。林见雪落在最后,从方才开始便一直没有抬过头,清清冷冷地站在那里,好像整个人都游离在这个空间之外。
帝君赐的仙号,一般是依照各位仙君的来处,或者有过什么特殊的功绩来赐封。每位仙君上前时,帝君都可看到他飞升的原因。
前几位新晋仙君一一赐封完毕,大多是修道多年,一朝得道飞升成仙。到倒数第二个时,顾行渊指尖在虚空中勾画完后,淡金色的灵光闪动,在空中逐渐汇聚成一行潦草怪异的字符。
顾行渊微一挑眉,看向那位青衣仙君,略带意外道:“悬壶济世,不世之功。”
天下医者万千,不计其数,能单凭行医救治他人而飞升的,少之又少。看来这位新晋仙君,必定有什么特殊之处了。
顾行渊略一沉吟,淡淡道:“既是行医天下,便赐你仁清二字吧。”
“谢帝君赐名。”茯苓朝上面躬了躬身,转身退下。林见雪抬眸正巧撞上对方目光,茯苓朝他微微一笑,便退到一边。
林见雪敛下眼眸,缓缓上前,依旧没有望向座上的人。从上面的角度,只能看到他清俊的脸部轮廓,长而卷曲的眼睫盖住了眼底情绪,站在那里不动时,身影显得有些单薄。
林见雪等了一会儿,座上的人并未有什么动作。甚至没有按惯例勾画符咒,查看他的飞升原由。
气氛又开始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中。金眸帝君看了他半晌,才开口道:“你想要什么仙号?”
不是赐他什么,而是问他想要什么。
一旁的水镜仙君胡子一抖,悄悄抬眼瞅了林见雪一眼,又瞅了瞅上面那位,藏在胡子下面的嘴巴张了张,似乎又想说什么。
“想要什么仙号”?按例哪儿能这样呢,哪个新晋仙君不是帝君赐什么就受着什么,怎么能自己要求,要是人人都这样,那还不乱套了吗?
然而想是这么想,思量再三,水镜仙君还是乖乖把嘴巴闭上了。
林见雪虽然觉得这与之前的几人,似乎有些不同,但并不知道有什么不对。他想了想,答道:“只是一介名号而已,并没有什么要求……小仙在凡尘时字离寒,不若就离寒二字吧,习惯些。”
“好,”顾行渊嘴角一勾,“离寒仙君。”
这四个字念得颇为微妙,旁人听起来只是很轻的一句,落在林见雪耳中,总感觉带着股说不出的感觉,好像一股热气拂过耳边,细密的知觉沿着背脊爬起,激得人眼睫一颤。
他定了定神,又将目光压低些,对着前面躬了躬身,算是谢过,然后退到人群后面。
水镜仙君看进程差不多了,便对顾行渊说道:“新晋仙君们的仙号已赐封完毕,若帝君大人没什么其他要求,水镜便带他们先下去了,帝君大人早点休息。”
顾行渊不甚在意地嗯了声,水镜仙君便转身将一干人等带出去。刚走了两步,却听上面忽然道:“慢着。”
林见雪走在末尾,心下一沉。
“离寒仙君留下,其余的先回去吧。”
茯苓路过他身侧,悄悄抬眸看他一眼,眨了眨眼,神色有些担心。林见雪反倒一脸平静,也不知是早料到了,还是性情冷淡,本就如此。
没一会儿,其他人都退完了,宽大空旷的殿内,光线明暗交错,只有一站一坐的两个人,安静得过份。
高座之上的顾行渊忽地站起身,朝他一步步走过来。
林见雪深深吸了口气,竭力放松自己,可是似乎没什么用,衣袍下的背脊依旧僵硬得要命,手指收紧,无意识作出了一副戒备的姿态。
他感到对方走到他面前,低下头来,嘴唇几乎贴到了他耳边:“本君只是想问离寒仙君一个问题……方才本君问你话的时候,你在看什么?”
“……什么?”
林见雪一愣,眼前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笼在袖袍下的手腕被猛地扣住,对方微凉的指尖探了进来,拨开袖口的衣料,皮肤相触间激得他浑身一颤。
“——!!”林见雪刚要开口,对方手臂用力,扣着他的腕子朝外一拉,他当即重心不稳,闷哼一声向前倾去。
林见雪慌忙稳住身形,抬眸看去,手从袖袍中被拉出,露出一片莹白细腻的皮肤。对方视线灼灼地落在某一处,似乎怔了一下。
大片雪白的肌肤上,有一片小小的红痕还未褪去。
林见雪双眸睁大,仿佛被什么烫到般将手猛地抽回,对方似乎也没料到,竟手上一松,任由他后退了半步。
“你!!”林见雪呼吸急促了一瞬,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没找到合适的措辞。他顿了顿几秒,才沉声道:“……请帝君自重!”
“我……”顾行渊眸色几经变换,方才那股凌厉的气势骤然消退不少。他目光从林见雪收起来的手腕处,移到了对方脸上,语气轻柔了很多:“我只是——”
“帝君问完了吗,问完了小仙便要回去了。”
林见雪冷冷打断他,刚要走,顾行渊侧身挡在他面前,低声道:“现在外面寒深露重的,你回去多有不便,蕴灵殿那边也不怎么舒服,今晚就在我这儿歇下吧。”
林见雪抬眸看他一眼,眸光中透出几分冷淡来:“不用。”
“……”顾行渊喉结动了动,几秒后才道,“好吧。”
林见雪转身朝外走,顾行渊走在他身后,默默地跟着。
走到殿门口时,外面夜色沉沉,远处建筑物的模糊了边界轮廓,整个仙界都像是睡着了般,安静得只能听见细微的风声,和不知何处传来的隐约水流声。
冷风席卷而来,林见雪散落的墨色长发被吹起,他不自觉拢了拢外袍,余光瞥见身侧的人正一直盯着他的袍子看。
“怎么?”他下意识问道,却感到对方的手抚过他的领口,顺着瘦削的肩背线条滑落至腰侧。
“这件外袍……”顾行渊长眸微眯,“是谁的?”
空气凝滞一瞬,林见雪愣了下,才反应过来,皱眉道:“这与帝君无关吧。”
对方仿佛没听见般,手指移到林见雪领口,轻轻一挑,外袍的扣子开了,露出一截莹白脆弱的脖颈。
林见雪眼皮一跳,想起了什么,慌忙想拉起领口遮住某处,然而已是迟了,对方的视线落在了上面,带着种奇异的热度。
“你……”林见雪刚要说什么,脖颈敏/感处突然触上一片温凉,不由浑身一颤。
对方的指腹轻轻抚过颈侧皮肤,在那片未消退的红痕处停留片刻。
林见雪耳根蓦地烧起来,陌生而熟悉的触感让他控制不住地想起那夜混乱的片段。
他触电般抬手想推开对方,却被对方单手扣住手腕,死死地禁锢住,动弹不得。随后,对方手指滑动,沿着领口缓缓下移,将整件外袍剥了下来。
第27章
林见雪几乎浑身都僵硬了, 他胸口起伏一下,咬牙道:“你干什么——”
“这件不适合你。”顾行渊淡淡道。
他沉着脸, 强制性地把那件银白色的鲛纱外袍剥下来, 随手扔得远远的, 然后把自己的赤金长袍褪下,披在林见雪身上。
林见雪微微一怔, 似乎没料到这状况, 不自觉停止了挣扎。顾行渊垂下眸子, 替他理好外袍,指尖轻轻划过里面的衣服,片刻后才低声道:“有些大了。”
也不知是在说这件外袍,还是其他的什么。
林见雪恍惚一瞬,隐约反应过来一件事。
他身上穿的这套衣服,是当日飞升到仙界后, 在浴池边上拿的, 如今看来,这套衣服的主人是……
林见雪当即呆愣在场,眼睛也不敢往上瞟,简直想转身就走。但对方的手还放在他领口,细致地替他将领口扣好, 包裹得严严实实。
“好了。”顾行渊收回手, 似乎终于满意了。
“……”林见雪抿了抿唇, 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目光游移向一侧, 忽然瞥到远处地上那件可怜兮兮的外袍。
那件外袍是茯苓好心借给他的,要是就这么扔在那里,不太好。
林见雪盯着那件银白色的鲛纱外袍,想去把它捡回来,谁知眼前人身形一动,静静挡在他面前,截断了那个方向的视线。
顾行渊那双狭长的金眸沉沉望过来,微眯着,带着几分锋利的弧度:“还想要?谁的衣服?”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撞上,沉默着僵持几秒,都没有要退让的意思。林见雪莫名有种直觉,好像现在不应该跟对方争,可理智上又觉得莫名其妙,他穿谁的衣服跟对方又有什么关系?
在理智与直觉的拉锯后,林见雪最终还是顺从了直觉,放弃拿回衣服。
可心底又隐隐有些不舒服。
修道近千年,谁还这么限制过他?哪怕是小时候师尊在世时要管他,也是有理有据,依照律法来的,哪儿像面前这个人,毫无道理,好像所作所为全凭心意一般。
林见雪只觉得,对上这个人,好像千年无情道修得的心境,都快撑不住了。
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冷冷开口道:“帝君还真是了得,连座下小仙的衣服都要管。”
“……”顾行渊眼神微动,似乎想说什么,林见雪已经推开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夜色沉寂而浓厚,空旷清冷的殿外,只能听见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林见雪独自返回蕴灵殿,略显瘦削的肩背上裹着一件赤金长袍,冷风灌过身侧,卷起长袍泛着金色流光的边角,在黑暗中分外显眼。
他行色匆匆,索性一路也没撞到什么其他人,在踏入蕴灵殿大门时,稍微平复了下心绪。
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这件袍子,确实感觉与一般的袍子不同,大约是上面附加的阵法或用料的原因,一路迎着冷风回来,竟一点也不觉得冷,反而觉得周身像被灵气包裹充盈着,十分舒服。
可再舒服,林见雪也不想再披着,这件袍子实在太扎眼了。正当他想将外袍解下时,身侧的阴影中传来一阵细小的声响。
一袭青衫从阴影中走出,身上还带着深夜微凉的气息,仿佛是在那里站了很久,特地等他的。
“……茯苓君?”林见雪愣住了。
“离寒君,你终于回……来了?”茯苓看着他也愣了,目光落在他赤金色的外袍上,到嘴的话转了转又咽下去,气氛一时很微妙。
林见雪觉得有些尴尬,今夜出去时穿的还是那件鲛纱袍子,回来就变成了另一件,而且这另一件也实在太明显了,只怕明眼人都知道是谁的,这要他怎么解释?
他张了张口,拼命想说些什么缓解一下气氛,却见茯苓突然移开目光,温和地笑了下,道:“离寒君回来了就好,我是担心今夜你在殿上惹怒了帝君,怕你被为难,本来还想回去找你。”
林见雪见对方闭口不提衣服的事,略微松了口气,又想到初入仙界,对方这么关心自己,实属难得,顿时面色不由也柔和了许多,朝对方道谢:“我没事,谢谢茯苓君关心。”
两人默契地没再多说什么,一同进了蕴灵殿,随意聊了两句便别过了。
林见雪回到房间,将身上的袍子褪下,盯着它发了会儿呆。
今夜发生的事情太过震惊,他甚至来不及静下来思考其中的关联。
他长舒一口气,略微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又想起刚飞升时听到的话。那时他潜在帝君殿的浴池中,听旁人说起帝君,是上个月下凡历劫去了。
当时他不曾多想,如今看来,自己在下界收顾行渊为徒的日子,正是对方历劫的时候。
至于时间的长短,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也没什么说不通的。
林见雪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眼底浮起一片茫然。
虽说他与对方之间,有过一段不算陌生的师徒情谊,甚至在飞升之前,两人还、还……
林见雪咬了咬唇,耳侧的温度仿佛又要升腾起来。他收紧手指,竭力清除掉脑海中混乱的回忆片段,定了定神,一双清冷的眸子沉了下去。
曾经发生过种种又如何,既已飞升,凡尘的一切皆应烟消云散。如今他是帝君,自己是小仙,该有的分寸戒律都不能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