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罚酒三杯]
四周的气氛霎时骚动起来,林见雪微不可查地挑了下眉,顿时觉得有些头痛。
“哈哈哈,没想到还能有见你喝酒的时候,难得难得!”方华掌门笑盈盈道,挥手让人上了三杯酒,送到林见雪面前。
林见雪薄唇紧抿,正要伸手拿起杯子时,身侧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替师尊喝吧。”
他转头看去,顾行渊站在一旁,低头看着他,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师尊不习惯喝这个,还是由徒儿代劳吧。”
说着就要去拿杯子,却被林见雪一手拦下:“不必,我来就行。”
“哈哈哈离寒,你这个徒弟也太体贴了。”方华掌门看了眼顾行渊,笑呵呵道,“你放心,我知道你不善饮酒,特地让人给你换了一种桂花酒,不怎么醉人的。”
林见雪垂下眼帘,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多谢掌门师兄。”
他抬手拿起杯子,袖口随动作下落,露出一截皓白的腕子。
淡淡的桂花香气在空中散开,酒味极淡,似乎真如掌门所说,是一种不怎么醉人的酒。
林见雪微微抬起下颌,脖颈随动作拉出一段优美的弧度,他连饮三杯,放下酒杯时,柔软的唇角还泛着细微的水光。
“好!”方华掌门满意地看着他,又笑着说了几句,便让人继续传花团了。
众人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林见雪回到座位上,刚一坐下,身侧的人便凑上来了。
“师尊,你感觉怎么样?”手臂被人握住,对方似乎离得很近,说话时温热的吐息都快拂上了脸侧。
林见雪微妙地远离了几分,才转头看对方一眼,淡淡道:“我没事。”
他眼神清明,面上是一贯的清冷样子,只有莹白的耳根皮肤泛着薄薄一层艳红。
顾行渊迟疑一瞬,似乎不太放心:“真的没事吗?”
林见雪点点头:“嗯。”
两人对视两秒,顾行渊犹豫再三还是放开了对方。
四周气氛持续热烈,花团似乎几次传到了什么人手上,众人一阵阵起哄调笑,好不热闹。两人方圆两尺依旧无人敢靠近,生生在殿内形成两个极端。
林见雪坐下后,面前的吃食就没再动过,他单手撑着下颌,只静静地看着前面不知道哪一处,动也不动。
“师尊?”顾行渊侧头看了半天,忍不住开口道。
林见雪没理他。
顾行渊皱了下眉,伸手拉住对方手腕,又叫了一声:“师尊?”
林见雪手腕蓦地被人拉住,略微迟钝地转过头来,一双清冷的眸子半阖着,透着几分迷茫的倦意,微卷的睫羽轻轻颤动,像一只轻盈的蝴蝶刹那间坠了下去。
“……是行渊啊。”他低声喃喃道。
随即双眼一合,整个人随着被拉的那只手,重心不稳地倒了过来。
顾行渊瞳孔微缩,双手已经下意识接住了对方柔软瘦削的身体,皮肤的温度透过薄薄衣料传递出来,仿佛要让指尖融化般的滚烫,呼吸间满是那股清冷气息,带着无辜而醉人的味道。
他思维停滞一瞬,几秒后才回过神来,垂眸看着怀里这个人。
林见雪呼吸平缓,睡着了的面上毫无防备,似乎极为信任身边这个人。薄而柔软的嘴唇微微开合,距离近得好像一低头就能触到。
顾行渊下颌线条绷紧,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他抱起怀里人,正准备离开时,身后不远处传来方华掌门的声音:“你们这是……?”
顾行渊动作一顿,还是转身对方华掌门道:“师尊喝醉了,我带他下去休息。”
方华掌门愣了下,脸上闪过一丝微妙的神色,随后微微一笑:“我知道离寒不胜酒力,没想到桂花酒也能让他醉……我让人带你们去后院休息的房间吧,那里清净些。”
随即召来两个弟子,带着他们出了大殿,一路走到一间干净的房里。
顾行渊将怀里人轻轻放到榻上,缓缓吐出一口气。
林见雪醉酒的反应似乎比一般人大,身上的温度也稍微有些偏高了。面上还是睡着了的样子,只眼角泛着一层薄红,呼吸绵长,带着滚烫的热度。
“怎么会这么烫……”顾行渊指腹蹭过林见雪脸侧,浅金色的眸子沉了下去。
他侧过头,对身后那两个带路的弟子道:“去打盆温水,再煮碗醒酒汤过来。”
“啊?哦……好的。”那两个弟子呆愣了一下,忙应声出去了。
顾行渊坐在榻前,伸手握上林见雪露出的一截手腕,入手细腻而柔软,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磨蹭着,很久没说话。
半晌,他从手腕处滑到指间,将对方手指一根一根分开,十指交错扣了上去。
“师尊……”他轻声喃喃着,好像怕声音太大吵醒对方似的。
林见雪一直睡着,过了很久,大约是醉意退了一些,他眼睫颤了颤,双眼迷迷糊糊睁开一条缝。
“师尊,你醒了?感觉怎么样?”顾行渊扣紧他的手,低声问道。
林见雪半阖着眼,像是不认识他般盯着看了几秒,才软绵绵吐出一个字:“困。”
随即又闭上了眼。
“……”顾行渊顿了顿,伸手探了探林见雪额头,当即心下一沉。对方身体的温度不但没降低,反而还升高了。
……喝醉了酒而已,怎么会这样?
顾行渊眯了眯眼,身后突然响起小弟子的声音:“师兄!热、热水来了!”
“怎么这么慢。”顾行渊随口道,起身走过去,正要接过那盆水,忽然觉得不对。
这盆热水简直可以用开水来形容,触手滚烫,根本没法用来擦脸。顾行渊盯着面前这个唯唯诺诺的弟子,面色一沉,刚要开口,却听门口又响起一道声音:“师兄!醒酒汤来啦!”
话音未落,只听啊呀一声惊呼,那弟子被门槛绊倒,手中的汤碗落在地上摔个粉碎,滚烫的汤水溅了一手,登时眼睛就红了。
“我、我……”摔在地上的弟子一脸惊慌,抬头看了顾行渊一眼,顿时一个哆嗦,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废物。”顾行渊眼底是沉沉的郁色,薄唇轻启,冷声道,“滚出去。”
两个弟子头也不敢抬,连滚带爬地退出去了。
顾行渊深吸一口气,平息下呼吸,走到林见雪榻前,伸手轻柔地理了下对方散乱的头发,低声道:“师尊,对不起,你再等等,我马上就回来。”
说罢留恋般看了几秒,才收回手,转身出了房门。
房间内顿时安静下来,空气中只能听见微弱而均匀的呼吸声。
房门外,一人从阴影处无声地走进,径直走到榻前停住。他一言不发地看着榻上沉睡的人,背脊紧绷,垂下的手中紧紧握着一把薄而锋利的匕首。
他沉默片刻,随即抬起匕首,握住刀柄的手指用力到泛白。
冰冷锋利的刀剑抵上林见雪胸口,低哑的声音消散在空气中:“……对不起了。”
第21章
林见雪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记忆断层前的画面,是顾行渊略微错愕的神情,随后便沉入一片厚重而温暖的黑暗中。
他整个人在黑暗中浮浮沉沉,隐约感到有人抱着他走了一段路,听见有人用很轻的声音叫他“师尊”。他下意识想回应对方,却被周身滚烫的热意卷入更深的黑暗中。
这种感觉此前也有过,难耐而陌生的感知几乎要将魂魄也融化。
林见雪心底泛起一丝不安,挣扎着想从黑暗中醒来,混乱中,也不记得自己中途到底有没有醒过。只是在某一瞬间,一种源于本能的,尖锐而危险的直觉刺痛了灵台,他如溺水的人般从沉睡中猛地惊醒,胸口剧烈起伏着。
时间在那一瞬无限拉长,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孔。
“离寒。”方华掌门站在他榻前,居高临下看着他,五官轮廓在背光下显得模糊不清。
一种阴冷泛着寒意的感觉,从神经末梢爬起,扩散至全身。林见雪从榻上缓缓坐起,原本靠他很近的方华掌门微妙地远离了一些。
“掌门师兄。”林见雪鬓角渗出一层细细的薄汗,也不知是冷的还是热的,他平复下呼吸,扇子似的睫羽微微开合,侧头望向方华掌门,语气尽量平静道,“你怎么在这儿?”
气氛有些凝滞,方华掌门笑了下,那种说不出的感觉又霎时消散了。
“离寒,我……”他斟酌了下,“我来看看你,你不是喝醉了吗?”
林见雪心跳莫名有些快,他竭力压下那股不明不白的不安感,试图让自己放松一点。
可是没用,修道近千年的直觉有时候比思维更直接,这种本能的感应让他周身都紧绷起来。
“我确实有些醉了,让掌门师兄笑话了。”林见雪不自然地瞥向对方身后,空无一人,整个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安静得过份。
窗外不知何时已变为浓重的暮色,血红的天幕沉沉压下来,显出几分压抑的感觉来。
方华掌门眸色微变,慢慢走到榻边的椅子上坐下,却没再看他。
“是我欠虑了,明知道你从小便极少饮酒,自然是喝不得酒的,我该让人换成茶的。”方华掌门伸手慢慢抚过桌上的茶壶,语气淡淡。虽然是致歉的话,却无法让人感到半分歉意。
林见雪沉默地看着他,不知该怎么回答。周身那股炽热难耐的感觉又涌上来,整个人的神志只凭那一丝尖锐的危机感支撑,头脑沉重得几乎无法思考,意识摇摇欲坠。
他强撑着看向对方,白而修长的手指用力攥紧了身下的锦被。
方华掌门似乎没察觉他的异样,将茶壶在手中把玩一阵,又放回桌上,缓缓道:“不过,今日情况特殊,所以你还是得喝酒的。”
“……因为是阿阮的生辰吗?”林见雪顺着他的话道。
方华掌门看他一眼,没回答,却突然问道:“离寒,你知道这是阿阮第几个生辰吗?”
林见雪勉强拼凑出几段记忆:“我记得……她比我小八岁。”
“小八岁?”方华掌门短暂地笑了下,面上的笑意敛去后,眸色一变,透出几分渗人的阴冷来,“可她比你少过五十七年。”
“什么意思?”林见雪头脑沉重得不行,根本无法思考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他看见方华掌门站起身,朝他走近,背脊突然窜起一股摄人的寒意,提醒他先避开这里。
可他无法动弹,四肢仿佛脱离了自己的控制,使不出一点力气。
他看见方华掌门袖袍一抖,一柄薄而锋利的匕首从中露出,刀刃在空中泛起阴冷的寒光。
“离寒,阿阮一直以来,都很喜欢你,你也是喜欢阿阮的吧?”他垂下的手中握着刀,表情难得地显出几分悲戚,望过来的目光安静带着怜悯,好像真的是个心软人善的人。
“我……”林见雪皱起眉,周身的虚弱感加重,他强行将思绪从混乱中剥离开,“我对她不是……我一直把她当半个妹妹看待的。”
“呵。”方华掌门笑了声,眸光一暗,“妹妹?那也行,反正你不会见死不救的吧?”
刀尖已抵上了胸口,冰冷的寒意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进来,在心脏的位置激起一阵颤栗。
两人的目光在方寸间对上,林见雪抬起下颌,清冷的眼中依旧不带半分敌意。他纤长的眼睫微微卷曲着,在白净的脸上落下一层浅淡的阴影。
“师兄这是何意?”他平静地望着对方,仿佛真的只是想要个解释。
方华掌门低头看了他一会儿,面上浮起几分绝望和疯狂:“离寒,你不会明白……我无法眼睁睁看着阿阮在我面前死去第二次!”
他似乎是想到什么极为痛苦的事,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胸口上下起伏着,喃喃道:“她不能死,需要你的元丹……阿阮她需要你的元丹啊!离寒!!”
一抹寒芒从空中划过,刀光反射到掌门脸上,映出一张狠戾的脸!
——嗤啦!!
匕首深深扎进床板里,林见雪肩膀狠狠撞在墙上,顿时一阵剧痛,他也来不及细想,在刀刃再次划来之前仓促躲开。
若是往常,精于炼药布阵的方华掌门定然不能在武力上胜他半分,可现在不知为何,他周身的力气散尽,体内像有一团火,沿着灵脉一直烧到了灵台,连呼吸也变得沉重。
“师兄……”林见雪转头,看着方华掌门的样子,只觉得心头难过得要命。
他径直退到对面的墙边,借力靠在墙上勉强站着,看着方华掌门一步步朝他走来。
“离寒,我不愿意亲手杀你的。”方华掌门低声道,看着他因为虚弱而顺着墙面滑落,目光中带着一丝怜悯,“还记得我让你去杀的缚麒吗?我本意是想让你死在它手上,对你好对我也好。”
林见雪愣了一下,猛地抬头看向他。
脑海中混乱的片段,在那瞬间忽然脉络清晰了起来。降魔前炼制的丹药,刻意取的心头血,魔物吃下丹药后奇怪的反应……
这一切并非天衣无缝,皆是有迹可循,他其实早就意识到了,只是下意识拒绝了那样想。
毕竟那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师兄,他不愿去想有一天 ,对方会将刀尖指向他,说要杀他。
“离寒,”方华掌门离他咫尺之遥,表情异常的陌生,“阿阮撑不了两天了,她需要你的元丹,你明明答应过会救她的,为什么现在不肯了?”
“……”林见雪抿紧唇,竭力撑着身体转身朝门外走去,房门猝然拉开后,外面却是一段望不见底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