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帆布鞋不可能有人会拿。
“我给你洗了,在烘干。”何欢说。
“什么?你给我洗了?你没看见那上面有手绘吗?你给我乱洗万一把手绘……”
“上面的手绘我给你擦了固色剂,以后怎么洗都不会掉了。”何欢回答。
贺行顿住了,赶紧转身去了洗衣房,烘干机里正好显示结束。
他把鞋子拎出来一看,帆布鞋的四周和底子都很干净,这不是机器洗的,是手刷的。
而手绘的部分确实如同何欢说的,变得更加鲜艳了,一点都没掉色。
贺行都舍不得穿了,他把鞋子放进柜子里。
“贺行,你墨迹好了吗?下来吃饭。”何欢的声音响起。
贺行赶紧出去,等到了餐厅里,他忽然有点紧张了。
之前跟何欢相处,老顾啊、周洪、叶阳总归有其他人在。
今天他却跟何欢一起吃饭了。
低头一看,是鱼香肉丝、红烧肉还有炒青菜。
贺行很久没有吃过这样的家常菜了。
至于鱼香肉丝,他连点都没再点过。
小时候他最喜欢的就是妈妈做的鱼香肉丝,微微的甜,很鲜香。
后来老妈走了,他去了预备役,也吃过鱼香肉丝,太甜了,很齁。而且炒得不香,粘粘乎乎的。
何欢给他递了一碗饭,说了声:“吃吧。吃完了我们出去。”
“那什么……你好心帮我刷鞋子我还跟你吼,对不起了。”贺行说。
“你真心觉得对不起?”何欢笑了。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贺行不觉得何欢的笑容很假很碍眼了,还挺有那么点属于他的个人风格。
“真心的。要不然我也给你刷鞋?”
“我不用你给我刷鞋,我只想问你可不可以做我的火控手?”
还是那个问题。
第一次可以是调侃,第二次可以是玩笑,但第三次那就一定是认真的。
贺行拿着筷子,张了张嘴,他的喉咙忽然哽住了。
“我知道你会拒绝我。这一次的理由,就算我做的饭不好吃吧。”
何欢夹了一块红烧肉给贺行。
贺行愣了愣,许久没有把那块肉咬进嘴里。
“我拒绝你的理由……是因为我……没有自信能保护你。”
贺行一抬眼,发现何欢正看着自己。
那双眼睛里有一丝不明显的讶异,还有心疼。
贺行低下头继续说:“大部分人都以为保护舵手甚至整个战舰的人,应该是防御师。但最有效的防御,是攻击。更不用说战舰是目前速度最快的太空战机。如果火控手能力不足无法压制并且威慑敌人,敌人的狙击目标就会是舵手。”
贺行又沉默了两秒。
“我没有那个自信。实战,并非演练。”
上一个我想保护的舵手,就没能活着回来。
“你……不会哭了吧?”
贺行本来还有点内疚和感伤,听见何欢带着笑意的声音,立刻就要炸毛了。
“哭了?你说谁哭了?哈?”
贺行抬起头来,一双眼睛虎虎生风,然后他的脑袋就被对方的手给摁了一下。
“你的理由我接受。”
“废话,你当然要接受。”
“我也很喜欢。”
“喜……喜欢?喜欢你个球啊!我是拒绝你,非常严肃认真地拒绝你!”
贺行伸出双手,比划了一个大叉。
何欢还是笑:“因为你想保护我。”
贺行愣了一下,“我……我才没有想过要保护你呢!”
“当一个人想要保护什么的时候,会越来越强大。”
“不要给我灌心灵鸡汤!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贺行夹起一大块红烧肉放进嘴里。
“鱼香肉丝你怎么不吃?”
“这道菜讲究得很,能做的好吃的人我还没见过呢。你的炒面和红烧肉都不错,为了避免你神格崩塌,我就不吃了。”贺行说。
“所以,我在你心里是男神?”何欢撑着下巴看着贺行。
贺行不看他,看了他这家伙又要说一些自恋到让人吐血的话了。
“是男神经。”
“那就吃一口,让我安安稳稳当个男神经。鱼香肉丝里我有放非常特别的配料。”
“真的假的?”
对方这么说,贺行还真有点儿好奇了,夹了一筷子放嘴里。
甜度刚好,肉丝细腻,其他的配菜也很爽口,关键是有一股让贺行怀念的香味。
怀疑是舌头出了错,贺行又夹了一筷子。
“好吃吧?”
“还……还成吧?你说你一个操作员,有体能训练、模拟训练还有演习,你哪里来的时间学做菜啊?”贺行很好奇地问。
“我六岁之后,是跟着舅父舅母生活的。他们在数据库工作,很忙。我就学了做饭菜。”
“你爸妈呢?”贺行随口一问,但是紧接着他就意识到自己不该问。
“第一次反击战的时候阵亡了。”何欢说。
贺行没说话,他总以为何欢这么年轻就是个配了警卫员的战舰操作员,而且还一点都不怕苏震,以为他们何家的背景肯定更厉害。
“怎么不说话啊?安慰两句才对啊。”何欢说。
“有什么好安慰的?咱俩都是单人solo。”贺行没好气地说。
几筷子下去,鱼香肉丝里的肉丝都被贺行吃干净了。
但是何欢还是把胡萝卜丝都给挑了出来,放在贺行的碗里。
“你以为自己还幼儿园啊。你知道在空间站要塞里,吃一口新鲜的蔬菜都能成为活着回来的动力吗?”何欢说。
贺行看着自己碗里的胡萝卜丝,手指不可察觉地颤动。
刚才那句话,关城也说过。
就连自己碗里胡萝卜丝堆起来正好盖着半碗饭的样子,也跟关城给他夹菜的习惯一模一样。
他很用力才让自己的眼泪没有掉下来,闷着头不断往嘴里扒饭。
他真的很怕何欢再说些有的没的,这样子自己就真的hold不住了。
吃完了饭,贺行很自觉地把盘子和碗都放进了洗碗机里。
看着贺行蹲在洗碗机前,弯着腰,他身上很少晒太阳,比别的地方都白。
而且还有小腰窝。
何欢就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
贺行一转身,正好看见何欢的喉咙动了动。
他的目光和从前似乎有些不同。
很深,很暗,贺行有一种会被对方吞没的错觉。
他赶紧转移话题:“走吧!你不是说吃完了饭要出去么?出去干啥?踢赵如松的馆吗?”
赵如松二十多家俱乐部,关掉一家,还有那么多家,他仍然是飞舰竞赛圈的巨头。
“去找一个你可能也认识的人。”
何欢朝贺行勾了勾手指,两个人走出了俱乐部,一辆非常拉风的摩托车出现在贺行的眼前。
每个男孩儿或多或少都有一点追风梦,贺行也不例外。
他立刻就围了上去,摸了摸摩托车的感应式车头:“这个摩托车外号叫‘木星飓风’!限量版啊!你怎么会有?”
“我为什么不能有?”
何欢把安全帽扔给了贺行,长腿一迈,拍了拍后座。
“上来吧。”
贺行难得露出了恳求的表情:“给我开开?”
“小朋友还是坐后面吧。”
贺行的脸立刻耷拉下来了:“我再俩月就二十一了,你能别倚老卖老吗?”
“坐不坐?不坐我走了。”何欢扣紧了安全帽。
“坐!坐!当然坐!小爷就当坐了回飞舰的替补席!”
说完,贺行赶紧戴上安全帽,坐了上去。
他本以为何欢会忽然发动,来个风驰电掣之旅,所以两只手还很紧张,不知道该抓哪里。
谁知道何欢慢悠悠地启动,慢悠悠地加速,贺行等了三分钟,何欢的速度还没到二十迈。
贺行不爽了,拍了一下何欢的肩膀:“喂!你这是木星飓风呢?还是老牛破车啊!”
“我怕你掉下去。”何欢的声音从头盔里传来。
比平时听着低沉,竟然有几分磁性。
“就你这速度,小爷我端碗泡面坐后面吃都没问题!”
贺行不耐烦地用膝盖撞了一下何欢的腿。
何欢忽然单手向后扣住了贺行的膝盖:“你再闹!这里是市区,本来就限速。”
贺行的膝窝被掐得不能动,他啧了一声:“知道了知道了。”
终于上了立交桥,何欢忽然加速,贺行本来打了个哈欠都快睡着了,被引擎震了那么一下,醒过神来一把拽住了何欢的衬衫。
“木星飓风”终于有了那么一丁点飓风的气质。
风吹着贺行露在安全帽外面的发茬,他想要松开何欢的衣角,手指却被何欢紧紧扣住了。
何欢没有说任何话,但手指的力量让贺行不敢松开,何欢把手收回去了,贺行也不敢放手,只能拽着何欢的衣角,直到他们来到了一个艺术学校。
何欢拍了拍贺行的手背:“到了,下车。”
贺行看着那里面一个二个年轻学生,有点恍惚。
“你……该不会是要逼我来读书吧?”
何欢脱下了安全帽,直接在贺行的脑袋上砸了一下。
“就是逼你读书,也不会叫你来读艺术。”
从何欢露脸开始,就吸引了路过学生们的视线。
“因为我没有艺术细胞?”
“因为你审美严重偏离了人类的正常标准。”
何欢带着贺行走进了学校的大门。
贺行小时候也幻想过读大学,但是他初中毕业就去了预备役,学的东西都是实战性的,这让他哪怕预备役退役了,也没办法继续考大学,毕竟脱节了。
现在看着这些大学生们,有点羡慕。
“想读大学吗?”何欢忽然问。
“说不想,肯定是假的。但就算想读,我也读不了。”
“这种大学你当然读不了。但是联邦舰队的大学,你肯定能读。”
“……”
他们来到了一个画室,画室里放着很多石膏像。
贺行有点害羞,因为这些石膏像都是女的,还没穿衣服,视线不知道往哪里放。
“你低着头,耳朵微微泛起粉色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何欢的声音在贺行耳边响起,贺行心头一惊,下意识后撤,差一点就把那座石膏像给撞翻了。
更重要的是,他碰到石膏像非常尴尬的位置了。
“你这样不知所措,会让逗你的人更上瘾的。”
何欢拉了贺行一把。
“贺行,锁好你的小宇宙,万一爆发了把这些石膏像都砸了,那就是破坏艺术了。”
“滚。”
在画室的中央,坐着一个挽了长发的年轻人。
贺行一开始以为那是个女大学生,走近了才发现是个男的。
宽肩窄腰,背脊挺拔,他的坐姿让贺行觉得他曾经受过和自己一样预备役的训练。
对方的表情很专注,手里托着色板,快三分钟了动都没动一下。
何欢拿了一本画册,朝着贺行勾了勾手指。
贺行想也不想,就把脑袋凑了过去。
第28章 哥哥
画册上几个欧洲女人凑在一起,身上只有几条薄纱的画面,身形线条清楚到不行!
贺行小声说:“有病啊。”
何欢笑了笑,挨着贺行的耳朵回答:“我看你挺感兴趣的,让你多看两眼。”
“你才感兴趣呢。”贺行咬牙切齿,真想就地掐死何欢。
何欢侧过脸去,脖子和肩膀形成的角度,在画室的采光下,有一种隐约却又带着张力的美感。
贺行没来由地心口发慌,喉结缓慢地滚动了一下。
“我对你感兴趣,你让我看么?”何欢又说,还眯着眼睛笑。
“切,挖掉你的眼睛。”贺行没好气地说。
这个人正经超过三秒,是不是会死啊?
何欢没有再继续逗弄贺行了。
他应该是个定力很好的人,捧着画册,坐下来,一边缓慢地翻阅,整个人看起来很沉静。
但是贺行却没有这么好的定力,一会儿拿起写生用的苹果看看,一会儿拿起面包闻一闻。
“这面包快长霉了吧?”贺行小声说。
画画的男人终于动了一下,开口说话了:“你来找我,如果还是那件事,想要我答应,条件没有变。”
这话,明显是跟何欢说的。
贺行愣了愣,眯起了眼睛转头看向何欢:“怎么,你跟他求过婚啊?”
何欢就在对方身后的椅子上坐着,随手拿了另一本画册,脸上表情竟然很认真:“贺行,我只跟你求过婚。”
贺行无语了:“你咋不上天啊?”
画画的男人转过身来,把画板放下,懒洋洋地说:“他追过我。”
正在玩水果的贺行脑子里像是有什么噼啪一声,跟裂了一样,心想:到处留情,果然渣男。
何欢露出惊讶的表情,当然,在贺行的眼里,这个惊讶显得非常假。
“我在哪里追的你,你可要说清楚啊。”
“预备役的时候,我无论在哪艘战舰,只要对抗演练,你就一直盯着我,非要你的火控手打击我的位置。后来,狙到没人敢跟我组队。何欢,要说你不是暗恋我,都没人相信。”
贺行愣了一下:“所以你跟何欢是预备役的校友?那你也是联邦舰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