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哲笑了一下,知道他是好意,也好脾气地应:“恩。”
……
走过那条长长的走廊,下午那会儿嚣张地从窗户里偷跑进来,在走廊上起舞的绚烂日光已经不见了踪影,这会儿光滑的瓷砖地面上只覆了一层浅浅的模糊灯光,是基地外面的照明路灯。
陆哲独自穿过这长廊,想起下午那会儿沈乔跟上来突然凑近自己吸了一口信息素的样子。
淡淡的雪松味悄无声息地漫开,在墙角、砖缝间飘过,好像在寻找曾经站在附近的那个目标猎物,想要追上去将人缠住。
死死地困在自己的网里,从此再不让对方逃离。
不知过了多长的时间,陆哲才重新克制地收敛了自己的气息,从兜里摸出手机,拨出去一个号码,走到了窗边。
“那边应该是上午?午好,劳烦帮我看了一下,我账户里有多少流动资金。”
等了一会儿,陆哲听见了数字,沉吟几秒:“近半年来基金和股票盈利情况如何?”
“我需要一份目前我所有的资产的报告……是的,辛苦。”
他用英语小声交代了几句,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哪怕训练室的门半掩着,不过里面始终不见有人出来,想也知道是还在沉迷游戏。
陆哲接连打了四五个电话出去,才略微松了一口气,等他回到训练室的时候,状态已经调整了过来,谁也没察觉出来他刚才经历的一番心绪变化。
他拉开了椅子,坐在旁边的沈乔瞥见动静,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有一瞬间,陆哲以为他要问自己刚才去干嘛了,心中不由自主地开始编造理由。
结果却听对方清了清嗓子,好像有些不太自在地开口问:“糖还有吗?”
陆哲眨了下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结果反应过来,却依然追问:“恩?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沈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寻思着这会儿戴耳机影响听力的是自己吧?
陆哲唇角笑意渐浓,抬手帮沈乔额前被压得不羁张扬的碎发拨开,重新帮他将耳机卡好,这才漫不经心地回答:
“这么喜欢的话,明天我去方教练办公室给你再偷一箱好了。”
沈乔:“?”
他眼中浮出几分无语,理智回答:“可以,但没必要。”
陆哲忍俊不禁,安慰似的摸了下他的脑袋,用哄骗一样的语气说道:“别怕,只要你跟了哥哥,哥哥以后每天都去偷糖养你。”
沈乔对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回头去点排位赛,不再搭理陆哲这个傻子。
陆哲就这样静静地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活动了一下手部,打开了电脑,戴上耳机,给沈乔丢了个邀请。
几秒种后,两人进入了双排页面。
……
接下来的几天,陆哲每天跟着大家训练到半夜,早上又比所有人都起得早,不知在忙什么事情。
沈乔之所以知道这件事,还是因为觉得自己最近太宅了,特意调了个闹钟上午去游泳馆那边活动身体,结果去楼下食堂的时候,听见二队的几个小朋友在聊天。
“好困啊,为什么我只是修仙了三个晚上就觉得不行了?”
“大概是训练太累了?”
“可一队更累啊,我听阿姨说他们训练室的灯最近亮到凌晨三四点,恐怖的是,阿姨还说最近陆队都是六点多就来吃早餐了,Alpha这体力我真的服了。”
沈乔端着餐盘经过,听见后半截内容,下意识地停了停。
几个小孩儿察觉到动静,对视一眼,二队队长郑知卓用亮晶晶的眼神开口打招呼:“狼、狼哥早!”
狼哥?
沈乔还被这奇怪的称呼弄得有些发愣,剩下的小孩们就纷纷跟了队形:
“狼哥早!”
“狼哥夏季赛加油啊!我看过你的比赛!你剑魔好强!”
郑知卓自己也是个上单,而且个人非常欣赏沈乔的打法,听见队友夸沈乔,又想表达自己对他的喜欢,又想着他和陆哲好像关系不太和睦的样子,纠结了很久,只能附和队友的话。
“狼哥夏季赛加油哦。”
沈乔点了点头。
但他没急着走,想着他们刚才说的陆哲最近起得很早这件事。
那家伙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郑知卓看他半天没走,跟小伙伴们对视一眼,主动邀请:“恩……你要是不介意的话,跟我们坐一桌吧。”
沈乔回神,想拒绝已经不太合适,只能坐下来用餐。
……
同一时刻,被沈乔思绪牵挂的那人刚从DG总部出来,却没急着回基地,反而是打车去了中心商业区。
刚下车,陆哲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他的目光从指示牌上琳琅的商标上挪开,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来电。
周秘书。
陆哲脸上常挂着的笑意消失,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接起电话,还没等他说话,那边就传来一道中年男人稳健的声音:
“阿哲。”
听见这声音,即将出口的内容被陆哲咽回,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才再次出声:“父亲。”
“我听助理说,你为了解除我公司的赞助合同,变卖资产成为DG的大股东,还以个人名义支付了违约金?”
陆哲站在路边没动,明明过于漂亮的容貌引得诸多路人频频侧目,但瞧见他的神情,却没有人敢鼓起勇气上前搭讪。
他抬头看向远处的大厦,语气格外平淡:“跟你有关系吗?”
陆成圳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好像在宽容又耐心地应对自家叛逆期的儿子,甚至还敦敦指导:“我以为你经过这些年的生活,应该变得成熟了一些,这么幼稚的举动,助理说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
陆哲没有耐心听他那假模假样的亲切,打断道:“我们的字典对‘成熟’这个词的理解大约有偏差。”
“如果你的成熟是指任人羞辱的话,那很抱歉,我做不到。”
“羞辱?”陆成圳重复他说的这个词,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一样,开怀大笑了起来,几声之后,他开口回答:
“我只是提醒你一声,不要太过分了,你想做什么我都清楚,但你要记住,你终究是我的儿子,陆家的血脉,如果我真想做点什么,你觉得你还能天真多久?”
“玩玩可以,但不要太过分了,阿哲。”
陆哲越听,面上的神情就越冷,眼睛像是冬日结了一层薄冰的寒潭,散发出逼人的凉意。
“保持住这副自大的样子,父亲,或许我真能给你带来点惊喜。”说完,他直接挂掉了电话,在路边站了好一会儿。
花城五月份接近正午的太阳已经足够毒辣,霸道的热量洒上皮肤,缓慢又持久地烤着血肉,可陆哲却依然能感受到心底涌出的寒意。
……
他又想起了一些糟糕的事情——
从记事的时候起,陆哲就知道自己是私生子,每次听到苏琼佩带着点眷恋和向往的神情谈起那个男人的时候,他心底就是厌恶。
虽然还不懂一些人生道理,可陆哲已经隐约对那位生父有了判断:
那一定是个糟糕的男人。
因为班上的同学总是喜欢在作文里写“我的爸爸”,陆哲听老师念那些优秀作文的时候,已经知道一个正面形象的父亲该是什么样子。
他就像一座大山,默默承担家庭的重负,或许不善言辞,却总会用宽容的眼神看着孩子,放假的时候带他们出去玩,闲暇的时候陪着孩子打游戏,又或者是严厉地训斥他们去写作业。
可无论是严厉还是宽容的父爱,陆哲从来都没有感受过。
起初他是跟着苏琼佩一起埋怨的,后来在家长会上看到别人的爸爸坐在那里,又忍不住在心底羡慕地想:
如果爸爸能现在出现,并且跟妈妈好好道歉抛下我们的事情,我也可以原谅他。
可他想了很多年,那个该出现的父亲始终没有来。
等到了初中的时候,他不再对那个男人抱有幻想,甚至在听见苏琼佩拉着陆千霜说起那人的时候,他还会找借口带走妹妹。
“哥哥,妈妈说爸爸是个很好的人,你见过他吗?”
“没有,但不要相信她说的。”
“哥哥是说妈妈在骗我吗?”
“不是……我的意思是,一个好的爸爸,不会不来找我们。”
“噢。”
小小的陆千霜似懂非懂地点头,大大的眼睛眨了眨,又指向旁边的摊位:“哥哥,我想吃根绿豆冰棒。”
陆哲:“……”
他摸了下兜,发现今天没带零钱出来,牵着小女孩儿继续往前走:“绿豆冰棒不好吃,下次给你买别的。”
……
渐渐的,等陆千霜也长大明事理了,家里再也没有人去听苏琼佩夸她曾经看上的人有多么好,甚至将她话里的那些对生父的有钱形容当做是夸张。
陆哲想,或许爸爸早就死了也说不定。
结果一切都在他初三的那个暑假改变——
苏琼佩那段时间总是出门,甚至夜不归宿,再回来的时候身上就会多一些崭新的配饰,或是漂亮精致的手表,或是闪亮的包包。
她兴奋地跟两个孩子说:
“他决定把你们认回去了!”
“你们马上就可以和爸爸一起生活了,开心吗?”
陆千霜愣了愣,下意识地看向他。
陆哲预习高中课本的动作停了停,看向脸上喜意怎么都掩盖不住的苏琼佩,虽然不情愿,但那时候看见妈妈的笑容,他也是真心为她高兴的。
起码……她的期待也算是没有落空。
直到——
他慢慢知道了关于生父的事情。
知道他已经有了一个妻子,叫做沈矜意,也知道沈矜意是个生育困难的Beta,他们俩唯一的儿子还是福利院领养回来的,结果现在这人却重新来找苏琼佩,就因为她生了他的血脉继承者。
陆哲发现自己当初对这位父亲的评价没有错。
他真的是个糟糕的男人。
“妈妈,我听说他已经有了新的家庭。”知道了这些事的陆哲再次找上了苏琼佩,试图委婉地让她放弃这个念头,他不希望自己的妈妈成为别人家庭的破坏者。
然而向来对他好声好气的苏琼佩却像是一只炸毛的狮子似的,双手握着他的肩膀道:
“儿子,你不懂,他和那个女人长久不了,何况妈妈才是他最先爱上的人。”
“你别害怕,妈妈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和千霜名正言顺地走进陆家——”
陆哲抿了抿唇,面上露出了几分迟疑:“可我不想……”
“小哲!”苏琼佩握着他肩膀的力气加重,新做的指甲有些尖,扎得他肩膀有些疼痛,她眼底的情绪让他看不懂,“你还小,你不明白!”
“听妈妈的,妈妈会让你们在最好的环境里长大,给你们最好的资源,让你们再也不要看人眼色……”
苏琼佩絮絮叨叨地跟他强调,后面再说什么,陆哲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他那会儿肩膀上留下了很深的指甲印,让他想不通,妈妈一个Omega哪来的这么大力气。
后来他收到了云城一中的录取通知书。
在那里,他见到了沈矜意和陆成圳领养来的那个儿子,叫做沈乔。
早在球场认识之前,陆哲就知道他了,第一眼见到的时候是在全校课间广播操解散的时候,哪怕沈乔周围站了很多人,将他拥在中间,陆哲依然是最先看见他。
他笑起来的样子开朗又阳光,比夏日的太阳还要耀眼。
刚进走廊的陆哲当时就愣了一下,心中莫名其妙升起一点儿自惭形秽来。
他想,是因为有陆成圳这个父亲,所以沈乔才会成长得这么健朗吗?
怀着这样的好奇,他在高一下学期的运动会上,主动接近对方,由一场球赛建立起了交情,旁敲侧击好久,发现沈乔几乎从不提他的家庭。
起初陆哲以为对方只是不喜欢说家里的事情,直到有一次——
学校里有个Omega因为忘记带抑制剂,在教室里忽然进入发情期,他们这些Alpha都被集中带到操场空旷处。
他不经意看见沈乔在角落里靠着升旗台,脖子上、手上都是红疹,恹恹的坐在那儿,烦躁地用衣服把脸盖住了。
陆哲走过去,低声问:“你不舒服?”
沈乔拉下衣服,看了他一眼,发现旁边没别人来,便有气无力地道:“没有,只是最近对Omega的信息素有点过敏。”
陆哲:“?”
他有些惊讶:“你不是A吗?为什么会对O的信息素过敏?”
当时陆哲还想问,就你这个样子,以后找对象怎么办?
可莫名其妙地,他把话咽了回去,只问:“要不要去校医室?”
沈乔懒洋洋地笑了一下,对他道:“没用,我这毛病校医院也给不出药,啧……今天忘记带药出门了。”
陆哲看他身上的红色越来越多,真怕他过敏严重休克了,干脆对沈乔伸出手:“起来,带你去市里的医院。”
沈乔没动。
陆哲便对他扬了扬眉头:“怎么,是不是还要我背你啊,乔公主?”
“滚。”沈乔骂他一句,终于纡尊降贵地动弹了。
走没两步,沈乔皱着眉头看着他:“你干嘛?想打架?”
陆哲:“?”
“不想打架你信息素这么嚣张做什么?劝你别惹我,心情不好。”沈乔收回目光,将校服外套甩在肩上,恢复厌世的表情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