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说完这句话，楚歆就像下定什么决心一样，扯了一块自己上衣的碎布，想要去给他包扎。
　　秦垣的瞳孔有了轻微的颤动，有什么东西悄然流入了他的脑海中。
　　他看着楚歆的一举一动，却用力按住了他的手。
　　“……我好像知道，你在想谁。”
　　“知道，你想看什么。”
　　声音轻启轻落，像一片羽毛轻飘飘地落在了楚歆的心上。
　　秦垣忽然揪住自己的衣领用力一扯——
　　锁骨处的衣服随即开了个口子。
　　一枚金黄的银杏叶赫然出现在了他的胸口。
　　“最珍贵的事物，我都会放在心里。”
　　楚歆如同头顶炸了个响雷，“轰”的一声，他整个人就像被钉在了原地。
　　小时候的那些往事像潮水一样疯狂地涌了出来。
　　【喂——你躲哪儿去了？】
　　【……】
　　【气死我了，再躲我就不找你了。】
　　【……】
　　【好吧，不找你那是不可能的。】
　　【……】
　　【原来你躲这儿了！说好的只能在屋子的，幸好我反应快，觉得不对劲了，跑出来找你。】
　　奶奶家里的银杏树是十多年的改良品种，一棵树年纪不大，叶子却密的惊人，少年人穿了一身黄色的衣衫，故意躲在高高的树上，竟然一时也没能被发现。
　　说起来十分幼稚的捉迷藏游戏，两个人相互耍赖。
　　可那是那段岁月里，两个没有父母在身边的小孩最大的快乐。
　　“……秦风。”楚歆终于声音轻颤地叫出了这个久违的名字。
　　不是清源，不是A班长，不是秦方，不是秦垣，不是零。
　　是秦风。
　　秦风笑着托住楚歆的脸颊，轻轻在上面亲了一下，动作很轻很柔，像对待珍宝一样，可是楚歆却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双手的颤抖。
　　他和他一样激动，喜悦。
　　然而秦风很快就转动了楚歆的身子面向门外，他说道：“看到那个门了吗？听我话，穿过它，沿着眼前的路一直走，一直走。”
　　“不要回头。”
　　楚歆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他罕见地说出了一句意气用事的话，“我可以不通关。”
　　他在这里，他就在这里。
　　“那其他人呢？”秦风放柔了语气，“你不是还和那个江迟签了约吗？不出去了吗？”
　　像他一样永远流连在这个游戏里吗？
　　“我是游戏的管理员。”秦风终于有机会说完之前的那句话，“我不会死，可是你会。”
　　楚歆垂眸道：“你不会死，可是你也会疼。”
　　秦风目光温和地仔细看了一遍他的眉眼，这一次不再有任何阻隔，他终于找到了从前的影子。
　　可太阳马上要落山了，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抱歉。”秦风轻轻念了一句，手刀立起砍向楚歆的颈后。
　　他顺势往后一推。
　　楚歆便落入了他身后不知何时楚歆的一个怀中。
　　秦风冲那人笑了笑，“楚歆就交给你了，你比齐源之那些家伙至少要靠得住些。”
　　对面的江迟用沉默应了下来。
　　说完这话，秦风便大步向前，冲向了台阶之上的巴斯比之椅。
　　“找到卑鄙的“女巫”，在第四天日落之时将“女巫”送上巴斯比之椅。”秦风在椅子上坐下，默念着当日的通关条件。
　　只消几秒的工夫，火焰瞬间暴起，窜天而上，霎时吞噬了整个巴斯比之椅。
　　系统同时响起了通关的提示音。
　　只是这一次，没有第一名“通关的玩家”。
　　……
　　回到现实的楚歆，自然地清醒了过来。
　　他进入副本时，刚好从寰英娱乐赶回来，才刚进了家门。
　　手心里还攥着自己的手机。
　　楚歆的脸色苍白得吓人。
　　他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
　　想回到游戏的念头，从来没有这样强烈过。
　　想见他。
　　想知道他是不是又向上次那样咳了血。
　　直到手心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才总算是回过神来。
　　他垂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屏幕。
　　上面显示的来信人是佟澄澄。
　　他点开了那则消息，一张灿烂的彩图瞬间进入了他的眼眸。
　　【楚歆，我现在已经在日本了。】
　　【今天我去了清合寺，这里的风景实在太美了。】
　　【给你看。^ ^】
　　图片上，是一片金黄夺目的银杏树。
　　楚歆一个恍惚，他的脊背猛然撞向了身后的家门，整个身体顺着那门无力地滑了下去。


第71章
　　回到现实的第三天。
　　窗外的天朦朦胧胧，大概是凌晨起了雾。
　　楚歆回来之后就一病不起，整个人发烧烧得稀里糊涂，几乎就没怎么下过床。
　　人虽然躺在床上，可是却时常陷入梦境。
　　满脑子都是他和秦风的过去。
　　在床上整宿的辗转反侧，无论是小时候在院子里的日日陪伴，还是进入游戏后的一次次尽心守护，楚歆恍惚间，忽然意识到，他对秦风的情感早就悄然发生了变化。
　　他想起那日自己给爱丽丝唱起《暗暗》时，佟澄澄曾经笑话他道：你怎么给一个孩子唱情歌？
　　当时他还傻傻的没有反应过来。
　　最后还是林小祺这个尽职尽责的经纪人兼助理给他打电话发现没人接，干脆直接杀到了楚歆家里，才知道原来这家伙已经快烧得不省人事了。
　　但是楚歆不肯去医院。
　　比起身体上的病症，他觉得自己心里才是憋闷得令他痛苦。
　　林小祺自己身上也堆了不少事情，挤出时间来给楚歆送了药，做了饭，又火急火燎地回去了。
　　幸运的是，今天凌晨醒来的时候，楚歆的烧已经退下去了。
　　他把身上的被子推开，走到窗台边上，拉开窗帘看了看黎明前夕的小区。
　　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开始翻找自己的手机。
　　隔了几天，他又一直昏昏沉沉，根本记不起手机是何物了。
　　等他找到手机时才发现之前被林小祺帮忙充过的电，现在所剩无几了，上面显示着昨天晚上寰英的负责人给他打了两个电话，最后还留了言。
　　楚歆也不想耽误寰英那边的工作，毕竟这不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事情，只等再多两个小时，天亮了，便给对方回电话。
　　他这样想着，直接去了浴室。
　　之前刚回来的时候，他又发烧，又不好好吃饭，连带着胃也疼了起来，现在清醒了他也知道不该那么颓丧，便主动进厨房弄了点吃的。
　　然而这天清晨，他还没来得及给寰英打电话，反倒等来了江迟的电话。
　　“……喂？”楚歆握紧了手机。
　　他不是没想过联系江迟，可是只要想起江迟，他就忍不住地会去想秦风是怎样走上巴斯比之椅的。况且，江迟因为他妹妹的事还和秦风起了冲突，他夹在中间格外尴尬。
　　江迟那边静默了几秒，才低声问道：“听说你发烧了。”
　　楚歆愣了一下，他以为对方会找他说工作的事，结果没想到第一句竟然是这个。
　　“……是，不过今天已经好多了。”楚歆靠在了窗边，“昨天晚上寰英的负责人给我打了电话，我没接到，抱歉。”
　　“没事，公司那边并不太急，他们联系不上你就去找林小祺了。”江迟语气淡淡，对这些都不太在意，“我有点事找你，什么时候我们见个面吧。”
　　楚歆最怕的还是来了。他人签在江迟底下，自然不可能避免和他碰面的。
　　“好，我今天就可以，我去公司找你吗？”楚歆话说出口了，才反应过来明天是周日，江迟可能未必会在公司。
　　“我去你家？”江迟提出了另外的方案，“或者你来我家，我可以去接你。”
　　楚歆微露惊讶之色，赶忙道：“我去找你吧，我自己就可以过去。”
　　不管怎么样，是对方把他带出副本的，怎么好让对方来跑一趟过来。
　　江迟像是认真思考了一小会儿，向他确认道：“你身体可以？”
　　“可以。”楚歆笑道，“我刚还给自己做了早饭呢。”
　　“好。”
　　约定好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后，楚歆挂断了电话。
　　他轻舒一口气。
　　之后不久，他收到了来自林小祺的消息，告诉他后天要去一趟寰英，专辑制作的事已经在进行了，有些事情需要直接和音乐制作人沟通。
　　楚歆在客厅里回了消息，随即放任身体栽倒在了沙发上。
　　只要一停歇下来，他的思绪里就全被秦风占据了。
　　近到他对自己说“不要回头”的时候，远到少年时期在音乐教室弹起的乐曲。
　　直到这时候，他才终于明白，为什么秦风作为零的时候，总会追着玩家到处找人去唱歌。
　　因为失忆和模糊化的缘故，名字、容貌这些最基本的判断依据都成为了不可能。
　　他只是遵循着本能，想要去寻找年少时的楚歆，可这无疑是等同于大海捞针。
　　他甚至不确定楚歆是不是也被拉进了游戏。
　　直到他的记忆在无数次的副本穿越中，渐渐地被拾了回来。
　　就像走在海边的沙滩上，沧海拾贝一般。
　　时间很快就到了约定的时间，晚上8点。
　　本来江迟约的是晚饭点，但是楚歆婉拒了，他无意给江迟添麻烦，欠更多的人情。
　　江迟的住所在本地的一个高级别墅区，里面面积广阔，植被丰富，但是却又十分清静，是楚歆梦想中的居住地。
　　楚歆独自按了院外的门铃，很快他就看到江迟打开家门出来迎他了。
　　甫一进大门，楚歆便将这个家的陈设慢慢尽收眼底。
　　简单、干练，黑白色为主调的设计，果然是江迟的风格。
　　“坐吧。”江迟说了一声，就去给他准备喝的东西。
　　楚歆坐在沙发上竟然闻到了一阵奶香。
　　“……”楚歆忍不住频频回头看向吧台的方向，“你，在做什么？”
　　江迟站在吧台边上，只给楚歆留下了一个颀长的背影，“你不是喜欢牛奶吗？”
　　楚歆无奈道：“我没说过我喜欢牛奶，又不是小孩子。”
　　他八成是受之前爱丽丝副本的影响，误以为牛奶是他的最爱了。
　　江迟闻言，刚冲了三分之一的牛奶立刻倒进了旁边的池子里。
　　楚歆只是条件发射地回答了一声，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干脆地就给倒了出去，他本来还想说没关系就这个吧。
　　“那你喝什么？”江迟的情绪似乎微微有一些绷着，他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一样，忽然觉得束手束脚起来。
　　楚歆道：“你喝什么？我跟你一样吧。”
　　江迟笑了笑，“我喝啤酒。”
　　“好。”楚歆当即回道。
　　江迟去冰箱里拿了一瓶，又去阳台那边取了一瓶。
　　楚歆看了看两个不同温度的啤酒罐，接下了对方递过来的常温那瓶。
　　“你病刚好，别喝凉的。”言下之意就是我允许你喝已经是特许了。
　　清脆的两声过后，啤酒罐被打开了，泡沫迅速聚集在罐口附近欢腾。
　　楚歆有很久没碰过酒了，他平时基本不会喝酒，不过现在却觉得挺好，苦涩的味道充斥在喉咙间，久久不能散去。
　　都说酒能消愁。
　　醉生梦死的时候，往往便顾不上再去纠结什么了。
　　江迟过来后没有坐在沙发上，而是坐在了地毯上，地毯中间有个可以靠的大型软枕。
　　楚歆见他半天没说话，便追过去主动问道：“我听齐源之说，你和秦……零动手了？”
　　江迟喝了一口酒咽下，“你被齐源之打了？”他带楚歆走的时候，看他身上都是伤。
　　“……”楚歆顿了顿，“是。”
　　“他死在里面了。”江迟冷漠道。
　　楚歆其实并不意外，当时齐源之那副模样已经是半死不活了。
　　“嗯。”他不知道该回答什么，说“死得好”？算了吧。
　　江迟晃了晃自己的啤酒罐，终于又开口道：“我有个妹妹，叫江粼，她比我早些时候进的游戏。她12岁生日那天，进了他带队的副本。”
　　楚歆抱着啤酒认真地听着。
　　“我妹妹很喜欢他，把他当做英雄，每次副本出来都会跟我说起他。最后那次副本，我妹妹被黑蜘蛛寄生，死在了里面。”
　　“后来我做了很多调查，是我误会他，以为他为了活命，杀死了江粼。”
　　其实他明白，任何人在那种境地恐怕也是无可奈何，该救谁呢？
　　救自己？救一个小女孩？救身边的队友？
　　这是个几乎无解的问题。
　　只是他心里终究过不去这个坎儿。
　　“你呢？”江迟转移了话题，“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楚歆把下巴搭在自己的膝盖上，慢慢道：“我和零小时候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他父母分居，把他丢在了姥姥家，而我父母双亡，只能在奶奶家生活。”
　　“中学时候，我因为个子小，经常被学校的一个混混欺负，找了老师也解决不了，那些时候全都是他护着我。”
　　提起这些往事，楚歆就像在细数童年的珍宝。
　　“我们住的院子里，有一棵银杏树，我们没有太多的娱乐项目，经常会在树上树下到处玩。”
　　“有时候他会坐在树下让我唱歌给他听，我还想办法搞了个吉他自学。”说到这里，楚歆就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