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长风心里一疼:“是星星和月亮。”
简淮“哦”了一声:“我想起来了,以前在书上和电视上看到过。”
只有书和电视,从简淮出生那一天开始,每个夜晚都会陷入里世界,里世界没有星月的光芒,简淮从未见过真正的夜晚的天空。
他是个智商正常、五感健全且已满十八岁的成年人了,在某些地方却有着莫名的稚嫩。
“这是我们的世界,你的这把匕首,在我们这里被称为‘遗留品’。”时长风解释道,“凡走过,必留下痕迹。两个平行世界接触势必会残留一些物品在我们这个世界中,这些物品往往带着异世界的力量,会对世界造成一定程度的危害,我们将其称之为‘遗留品’。”
遗留……简淮低头看向匕首,心想这名字取得真好。
“我本来以为这是一把金属系的‘遗留品’,没想到它竟是精神系的,我险些着了道,谢谢你救了我。”单孤兰走过来,向简淮友好地伸出手。
简淮没有动,他不认识这个女人。
“单孤兰,‘零组’华夏1区副队长,代号‘深沼’,目前顶头上司只有时长风一个人。”单孤兰也没生气,自然地收回手介绍自己。
夜晚的风轻轻吹起她的头发,让她显得有些脆弱。
“你怎么这么小啊?”单孤兰对简淮笑笑,“成年了吗?我们队长是不是拐了个未成年人回来?”
“十八岁了。”简淮终于回了句话。
见他这副样子,单孤兰不由叹口气。
她有点明白时长风为什么会带简淮回来了。
“上车吧。”单孤兰对两人说,“我们接下来还要做很多事情,医院的善后工作由公关部门处理,反正就是忽悠睡了三天的普通人。时队需要向上级汇报异世界的情况,还要带着‘遗留品’去做检测,确定‘遗留品’的能力、副作用以及危险等级。我和袁飞航会带王小帅签署保密协,忙完这一切后,还要开会讨论关于你的事情。”
“我带他来,就是要对简淮负责到底的。”时长风道。
“这话跟我解释没用,得找领导。”单孤兰道。
“先上车吧。”时长风叹口气,对简淮说道。
简淮捏着匕首,眷恋地看了眼天上的星星。
单孤兰揉揉太阳穴,她说道:“你放心吧,不抢你的匕首。刚才把匕首放在隔离箱中也没办法阻挡这把匕首蛊惑人心,反倒落在你手里后变得安分起来。为了保证一车人的安全,回到基地之前,这匕首还是你拿着比较好。”
简淮这才跟着时长风上车。
他记住了单孤兰的味道,是淡淡的花香。
重新上车后,位置出现了一些调整,袁飞航坐到时长风身后,单孤兰四周空无一人。
她也没有向袁飞航道歉,而是侧脸看向车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这把匕首勾起了单孤兰心中最深的恐惧,让她看到自己的软弱。
简淮双手捏着匕首,脑海中一片空白。
简博翰死了,他离开自己的世界。简淮这十八年,爱过的、恨过的、怕过的东西都不在了,他这陌生的世界中,不知所措。
一路沉默无言,接近天亮时,他们在军区换了车,装甲车变为一个旅游大巴,晃晃悠悠地来到一个四层的小楼外。
小楼外竟还立着个招牌,上面写着——零维空间旅行社。
王小帅:“……”
袁飞航低声向他解释:“‘零组’不少员工加入之前都是普通人,有自己的家人,对外也必须有个正式工作才行,所以才有这样一个旅行社做掩护。”
原来如此。
几人走进小楼后并没有向上走,电梯是下行的。
地下的空间比上面的空间要大多了,他们一直到地下十楼才停下,时长风对单孤兰说:“你先带王小帅去做检查,顺便帮我联系一个知情的心理医生。”
简淮乍来到新世界,需要专业人员进行心理疏导,缓和地渡过这段适应期。
“零组”的核心成员全是思维共鸣者,大部分人都有心理问题,心理医生全是知情的外聘人员,他们不是思维共鸣者,不过签署了保密协议,是值得信任的专业人士。
单孤兰领命,带着王小帅走了,时长风先带着简淮来到一个简单的宿舍。
“这是我的宿舍,”时长风有些紧张,他舔了下唇,“你暂时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向领导汇报情况,过一会儿领导可能会见你。”
简淮没说话,他安静地坐在床边,手里拿着匕首,这是他同过去世界的全部联系。
时长风的手放在匕首上,简淮的姿态立刻从安分改为防备,他的眼神充满敌意,不愿时长风拿走匕首。
时长风叹口气,从腰间拿出一个旧的日记本递到简淮手上。
“这是我在简博翰办公室中发现的日记本,”时长风道,“在你的世界内,世界规则不允许你看到日记本,不过在这个世界就可以了。”
简淮接过日记本,不过左手还是紧紧地攥着匕首,不愿意松开。
时长风伸出手,感受到简淮的抗拒,他终究没拿走匕首,而是摸了摸简淮的头:“等下检测‘遗留品’的时候,你跟我一起去吧。”
简淮点点头,时长风放下一个对讲机,告诉他怎么使用,叮嘱他有事一定要联络自己,这才不放心地去找领导汇报情况。
简淮则是来到时长风的书桌边,打开了日记本。
从他出生前,简博翰与司蓝女士一起商量名字,到他出生后,简博翰所做的一切尽数展现在简淮眼前——
我抽取了简淮的血液,发现血液中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这股力量与夜晚不安定的能量有些相似,却又略有不同。
夜晚的力量充满死亡的气息,可简淮的血液中充满生机。
这是为什么呢?我一生也没有机会验证了,只能做出一个假设。
大概是简淮出生于里世界降临的那一天,生与死的力量在他体内斗争,让他产生了类似抗体一样的能力。
十几年来,我调查了全世界与简淮出生于同一时间的孩子,他们无一幸存。我不知道简淮为什么活下来,时至今日,我仍然不清楚那一天手术室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或许司蓝女士死前做了什么保护了我们的孩子,让简淮幸运地活下来……我不知道这是否能称之为“幸运”。
我靠着简淮的血在夜晚活下来,却深知等到2021年,我是没办法在里世界存活下来的。
特殊的只有简淮一人,他该用怎样的心态面对这个世界呢?
这一套无解的试题,我能交出的答案也只有如此。
看过全部的日记,简淮合上日记本,起身走进洗手间。
洗漱台上方的墙壁上贴着一面镜子,简淮已经很多年没照过镜子了。
他抬起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眼下有道泪痕,他的脸像极了简博翰,只是少了些岁月的痕迹。
简博翰找不到答案,简淮也找不到。
对于这个令他痛苦畏惧的男人,简淮不知道该爱还是该恨。
毕竟前半生唯一的亲人,没有教会他爱的方式。
望着镜中与简博翰相似的脸,简淮安静地举起匕首,对着那张脸划了下去。
右侧眉上留下一道血痕,简淮看着那道伤痕,见到它很快复原。
简博翰的日记曾记载过,简淮的伤很快会自愈。
而这一次,伤口愈合后,简淮的眉上却留下一道伤痕。
如同简博翰一般,在简淮十八年的人生中,刻下不知是爱还是恨的伤痛。
简淮决定带着这份痛活下去。
时长风回到房间,见简淮不在,心中微微发急。
洗手间传来水声,时长风忙闯进去,看到站在镜子前的简淮,原本英气的眉心多了一道伤疤。
简淮转过身,正视着时长风说:“是要带我去见领导吗?走吧。”
时长风抱住简淮,将他的头埋到自己肩上,什么话也没说。
第16章
这拥抱也仅是一瞬,时长风知道简淮很少与人肢体接触,他很快放开简淮,望着简淮眉上那道伤口。
时长风抬起手,指尖停顿在眉毛数毫米的地方,他没有去触碰那道伤口,而是问道:“怎么没有愈合?”
时长风还记得,简淮之前受那么重的伤也很快愈合了,现在却留下了疤痕。
“不知道。”简淮摇摇头,他拂开时长风的手,用指尖碰了碰右侧眉上的伤。
像是烫手般,他只碰了下就收回手,转移话题道:“不去找你的领导吗?要怎么处置我?”
时长风也像是忘记那道伤疤般,顺着简淮的话说:“你不要担心,没那么不讲理的,你也不是‘遗留品’,而是人。”
简淮仰头认真地听时长风说话。
时长风解释道:“我们会先为你安排心理评估,突然换一个新环境,谁都需要一个适应过程。专业的心理评估能够让我们准确地把握你从事哪一方面的工作,接着可能还会考试。你的世界和我们世界的科技水平差不多,考试可以确定你目前的文化课水平,以此决定你是否还要上学,另外还有身份的问题……”
他的话令简淮渐渐迷茫起来,简淮道:“你们……不把我关起来吗?”
尽管简博翰怀揣着对新生活的希望,逼着时长风将简淮带到新世界。但简淮心中清楚,自己是个怪物,是来自危险世界的生物,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处置办法不是关押吗?
简淮已经做好了被终身关押的准备,他只希望关押环境能够好一点,他想要一个可以看到星星月亮的牢房。
时长风柔和地望着简淮:“十年前,我和你的想法差不多。不用担心,如果真要关押,最应该被关起来的人是我。”
简淮好奇地望着时长风,在他眼中,时长风是个强大、温柔、善良的人,正如简博翰所说,时医生是个好人,这样的人,为什么他认为自己才是需要被关押的人?
时长风边介绍边带着简淮离开宿舍,走向心理评估专用的办公室。
路上遇到返回的王小帅、单孤兰等人,王小帅不像刚来到“零组”时那么忐忑,他神情镇定,眼神也不再畏缩,似乎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
“领导怎么说的?”单孤兰停下脚步询问时长风。
“参照我当年的标准。”时长风道。
“也对,”单孤兰并没有意外,“再危险也比不上你。”
简淮与王小帅一同看向时长风。
时长风避开这个话题,询问王小帅:“你感觉怎么样?”
王小帅道:“单队长带我做了检测,我没有觉醒异能,还是一个普通人。”
他挠了挠头,虽然稍稍有点失望,不过他觉得这样很好。
经历过医院的风波后,王小帅深知自己是个平凡的人,遇到危险时,他的心态和应急能力都不行,如果真的成为异能者,跟着队伍去执行任务,关键时刻他只会拖后腿。
“领导考虑到小帅的专业,决定吸纳他成为文职人员。”单孤兰道,“王小帅曾是精神病院的护工,有这方面的专业知识和护理能力。我们组的情况你也知道,一直缺少像他这样专业性强的知情者。经过心理疏导和治疗,他就会成为我们的后备力量了。”
提到这个王小帅就有点开心:“单位对外宣称我是旅游公司的后勤,工资很高,还给安排宿舍,宿舍环境可好了。”
说到这里,他擦了擦眼泪,哽咽地说:“今天我就回家,可以告诉我妈不用再担心了,儿子找到稳定工作了。”
4月1日到4月5日,短短五天时间,王小帅的人生宛若过山车一般,几番经历生死,终于走出阴霾。经历过医院的考验,见证过真正的绝望,王小帅拥有了一颗更为坚强的心。未来的人生还很长,他有信心自己能够面对人生的艰难险阻。
希望是多么美好的东西,它让一个已经放弃“生”的人,获得了无限的勇气。
简淮凑近王小帅,闻到了清新的草木嫩芽的香气。
腐烂潮湿的气味已经渐渐从王小帅身上散去,微弱的生机散发出无限活力。
简淮揉揉眼睛,他好像第一次看清了王小帅的容貌,是个个子不太高,长相普通大概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的长相在人群中并不突出,不过简淮记住了他的脸。
不是依靠味道,而是依靠视觉。
简淮鼻子又动了动,在嫩草香气中,他闻到一道淡淡的血腥气。
简淮看向单孤兰,见她手上包裹着绷带。
“这个啊,我自己搞的,”单孤兰见简淮满脸问号,便解释道,“算是给自己提个醒,别再被过去影响了。”
见到单孤兰的伤口,王小帅不由缩了缩脖子。
刚才他做心理评估时,单孤兰不知同那位心理医生说了什么,话说到一半,她就抽出一把匕首,狠狠地将自己的手掌刺穿。
正在做测试题的王小帅吓得停下了笔,那位心理医生倒是一脸见怪不怪的样子,熟练地拿出医药箱为单孤兰包扎。
袁飞航告诉王小帅,单孤兰有过自残史,有极其强烈的自毁倾向,是“零组”两大精神病之一,领导和心理医生一直头疼她的毛病,却很难改变她的习惯。
单孤兰自残的时候,表情不是痛苦的,而是一种诡异的兴奋和雀跃。她看到鲜血流出,竟有一种解脱感。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行为表现?”王小帅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