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柏瑞年跟着这几个人走了进去。里面很宽敞,有很多厂房库房,院子里吊着一条死狗,体型庞大,已经被扒了一半皮,鲜红的肉也割掉了不少,看来是被吃了。门口站着两三个大冷天还只穿着一件冲锋衣的保镖,手里紧紧握着枪。每个人都满脸横肉,眉头聚集着的杀生后的煞气。看来果然是一伙亡命徒。
为首那个瞧见狗,对旁边人喝道:“狗怎么死了?馋疯啦?把狗宰了谁通风报信?”
一个喽啰小声说:“哪是咱们宰的啊。是吓死了,估计是看见什么了。扔了也是可惜,大冷天的,还不如炖肉滋补滋补呢!”
柏瑞年看了看那只残缺不全的狗,剥皮割肉的刀法流畅,一看就是老手。不知这些畜生是用多少无辜的人练就出来的。他心中默念超度经文,转过头,看到那些跟着他们一路的魂魄,都远远地挂在树上。它们虽然恶狠狠地盯着这里,却不敢进大门。
他又看了看院子里的摆设,果然是讲究。看来他们找的风水师比陈如梭靠谱,这个看上去好似废弃的破院子格局摆设非常正,四平八稳毫无破绽,朱红的门,上面一张端正的索命符,模样很新,看来经常更换。足以震慑附近的孤魂野鬼。墙体粉刷一新,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符咒,更是在地上泼了黑狗血,就连院子里,都用地砖堆砌出一个八卦阵,像是一个无形的金钟罩,将这个地方牢牢看守。做多了亏心事,当然怕鬼敲门。更何况是这么多的鬼,柏瑞年眯着眼看着这个毫无破绽的地方,难怪那些厉鬼无从下手,看来他的对手相当的谨慎。
他面不改色地往前走,穿过院子,快到厂房门口的时候。那个小头目伸手拦住他说:“大师,你也知道我们走小路的,小心驶得万年船。有些规矩还是定在前面,你今天进了这个门,咱们就是一家人,有钱一起赚,有雷一起扛,所以我们得确定你底细干净。我们调查过,你平时呢开了个鬼屋,暗地里是送魂师。本领也可圈可点,跟条子也没有什么勾结,不过还是仔细一点好,您说呢?”
柏瑞年说:“所以?”
那小头目说:“不用紧张,不过是换一身衣服罢了。”
他带着柏瑞年走到一间屋子里,门口摆着一套检测仪器,还没进去就传出来滴滴的声音。门口看守的两个大汉,伸手一拦,口气蛮横说:“不好意思,电子设备都带不进去。”
柏瑞年说:“你们这不是限制我的自由么?”
小头目皮笑肉不笑地说:“怎么会?谨慎一点对大家都好。”
柏瑞年不动声色地把手机交给他,好在他在之前已经完全格式化并拆了卡。他进屋换了一身衣服,再出来的时候,门口的警报才彻底解除。
那头目守在门口,带着他一路往厂房走:“我带你去你住的地方,顺便跟你说说具体的工作,放心,薪酬一定很高。”然后他又嘿嘿地笑了两声:“但是咱们都是卖命的,丑话说在前头,这里不光你的一个送魂师。也不是没有你,我们就治不了那些恶鬼,如果你听话,咱们就一家人。但是如果你不服从组织的安排……”
他的笑容更大了,做过的孽像是一团黑云在他额头上盘旋:“你多少也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咱们这里屠夫比送魂师多,你这模样的,价码可不低啊。”
柏瑞年说:“这些就不必浪费口舌了,还是说说工作吧。”
小头目瞧着他神态淡定自若,猜想他也是有点本事才能来这里的。自己得罪了他说不定还要吃不了兜着走,又找补道:“大师也别介意我说话直,我也是个传话的,咱们都是给老板办事的,还得互相照应。我们这边不太清静,老是招惹一些脏东西,你的工作就是把这些东西弄走。最好直接让它永远的消失。”
这间工厂又大又空旷,废旧的机械堆放在角落里,像是一只只变异了个怪兽,张牙舞嘴地匍匐在地上,时刻等待着捕获猎物。走廊很长,九转十八弯,若不是长期在这里,很容易迷路,屋子又多,大多都紧闭着房门,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同。这样一间大的工厂,就算是什么都不做只是把每间屋子都转一圈,想必也要大半天的时间。楼道里每隔两米就要贴着符咒,红字黄纸在黑黢黢的楼道里极其醒目,凭添了几分惊悚。
柏瑞年说:“我看你们这里戒备森严,门口又有灭魂符镇宅,附近的魂魄根本不敢靠近,怎么还会用上我?”
大约是因为这里太空旷,他声音不大,却带出了回音。余音在这些屋里来回转,再传过来变了声调,说不出的诡异。
小头目之前也带几个法师走过这里,但是头一次看见如此神情自若的,他料想柏瑞年有几分本事,有点忌惮,口气也稍微客气了一点:“这都是老板的决定,咱们底下的就是为了保命。咱们赚的是刀口舔血的买卖,谨慎点好。百密还没准有一疏呢。总是会给您表现的机会。我先安排你住下,好好休息一下。要是有需要的东西,就跟守门的说一声,咱们这基本都有。”
柏瑞年说:“抓那些东西倒是没问题,但是要是有、有人来查的话……”
小头目一笑:“这你放心吧,兄弟们个个都是练家子,杀个人跟砍颗白菜一样。那些条子别说找不到这里,就算是找到了也不敢轻举妄动!鬼的事你办好了,人的事,你不用操心。”
他边说边带着柏瑞年推开了一间巨大的仓库,里面虽然大却满满当当,糯米、荔枝树杈甚至黑狗血、朱砂都一应俱全。中间还堆放着厚厚的黄纸,夸张到能书写千万份符咒,硫磺的味道充斥着柏瑞年的鼻子,比他家里的物件多了百倍都不止。
柏瑞年冷笑了一声:“还不错。另外,我住在哪里呢?”
小头目说:“我这就领着你去,上面对你很重视呢,挑了一间又大又干净的向阳面房子给你,保管你住着舒服。当然了,跟在城里的条件比不了,不过在这里也是暂时的,咱们很快就会搬去一个条件好的地方。”
柏瑞年说:“那么老板呢?不用见见我么?”
小头目嗤笑:“想什么呢大师?咱们老板是什么人?能是想见就见得么?别说你了,我都没见过他,咱们就是手下干活的,干好你的本分吧。喏,这间就是你的屋子,窗户订死了,换了防弹玻璃,你要是想透气,就开会门吧!我也先回去休息了”他转头边走边自顾自地嘀咕,好似听到了多好笑的事情:“什么身份啊,还想见老板……”
柏瑞年走进了他的那间卧室,里面装潢很简单,只有一张床和一个超大的书桌,上面铺着朱砂黄纸,估计日常工作就是在这里写符咒。窗户果然焊死,连个小缝都没有留下,窗户上门口都贴着符咒,还用红绳绑了驱魔的铃铛。床头放着一个八卦图,还挂着一柄辟邪宝剑,对面则是一个照妖铜镜。柏瑞年看得有点想笑,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想必都是从些老套电影里学来的,难怪这里着急找法师,想必是鱼目混珠,刻不容缓了。
可是那工整的索命符却一看就是出自法力高强之手,有这样的高手在,还不够高枕无忧么?果然还是亏心事做太多,欠债太频繁的缘故吧?
柏瑞年坐在床上发呆,他把贝壳和林霄留在了墓地的便利店里,想也知道那小家伙一定要闹得天翻地覆。不过总比带着他来冒险安全些。他已经感觉到林霄似乎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弱鸡,但是一点也不想用他冒险。等这件事过去,给他多买点零食好好哄哄他吧。
这件事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呢?他眯起了眼睛,那个小头目说自己没见过老板,那么老板也许并不在这些人中间,毕竟这种地方太危险,警察和厉鬼都容易来找麻烦。况且这个泯灭天良的组织既然有本事寄生在暗网里这么久,幕后老板很可能从不亲自露面才能保证安全。
可若是这样,大家分头避风头就是,为什么这里还这么多人看守。还要临时找送魂师来?柏瑞年抿了一下嘴,除非……他们这里还有他们口里所谓的“货物”——那些跟林珊一样的被害者,被他们藏在了这暗无天日的废弃工厂里。
跟踪器被他埋在了门口,通讯器也被没收,他现在跟外面已经完全切断了联系。接下来他只能等待,等到夜幕降临,他就可以出去摸索一下这里的情况。就算抓不到幕后主使,能救出其他被害人也算没白来这里一次。
第81章 走廊
太阳很快就落山了,残日给天边染上一片血红,大批的乌鸦从远处飞回来,落在树上,瞪着焦黄的小眼睛觊觎着这里。它们喜食腐肉,大约是嗅到血腥气,暗搓搓地等着能分一杯羹。等天完全黑下来之后,这些通体乌黑的鸟却扑棱棱地四下逃串了。因为阵阵阴风中,夹杂着更恐怖的东西。除了这偌大的工厂,外面全部暗不见光,静谧的空地中,时不时传来一阵阵尖锐的,仿佛女子嬉笑又似啼哭的声音。
柏瑞年站在窗口,看见黑暗中无数张狰狞或悲怆的脸,挤在门外。他知道这是魂魄的叫声,尽管不能进来,它们还是不甘心就这样离开。死死地瞪着这里,想找寻一切机会报仇雪恨。
柏瑞年这边也没有什么动静。除了下午来了一个小喽啰给他送了一趟饭就不见任何人。他待到入夜深处,才悄声走到门口,院子外弥漫着浓重的怨气,泛着阵阵黑烟。
一个男人跑到墙角想要撒尿,裤子刚刚解开,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喉咙动了动,走到大门口,打开门,哆里哆嗦地冲着外面尿去,柏瑞年眼看着几只冤魂冲着他扑过去,却不敢靠近那门上的索命符。它们伸出尖利的爪子,几乎想抓破那人的脑袋。因为够不到,它们发出凄惨的一声又一声的鬼嚎。周围的森林一阵扑朔,飞禽走兽都被这声音惊吓到,纷纷逃走了。
那男人被动物弄出的声响吓坏了,骂骂咧咧地裤子没系好就钻进来关死了门。门上的符咒一闪,刚刚还张牙舞嘴的厉鬼嗖地消失不见了。他揩了一把鼻涕系裤腰带,一回头瞧见柏瑞年吓了一哆嗦,若不是刚排空,怕是裤子都尿湿了。他定了定神,看清来人,粗着嗓子恐吓道:“瞎跑什么!赶紧回去!”
柏瑞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你别站在那里了,你头顶上,有人看着你。”
那人喉结一紧,觉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柏瑞年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他脑袋上方,好似自言自语地说:“怎么还缺胳膊少腿的?”
那人粗声粗气地说:“你别在这里装神弄鬼的!我们连宰人都不怕,还怕什么鬼?”
柏瑞年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说:“你们不怕宰人,是因为那些人不是你们的对手,她们只能被你们欺凌,所以你们只有施虐的快感,没有被虐的痛苦。不过如果被鬼盯上就不一样了,你们的立场会完全调过来。他们生前受的苦,都会从你们身上找回来!”
那人说:“就、就算是这样,这不也找了你们这些弄大神的么。好了,你别在这里危言耸听了!赶紧回去吧!”
柏瑞年走了两步,又突然回过头对着那人走过去,那人吓得握紧了手里枪,粗声粗气地道:“你还要干嘛?”
柏瑞年在他面前停住了,把手里用红绳系好的一个小纸包递给他:“这个给你防身。万事小心。”
那人犹豫了一下,看见柏瑞年不时往上看,喉结动了动:“好吧,谢谢大师了,成了,你赶紧回屋去,晚上不要乱转。”
柏瑞年往屋里走去,这个工厂废弃已久,尽管门口装了个昏黄的灯,照亮空间也有限,回去的走廊依然是一片黢黑。即便眼睛适应了黑暗,辨识度依然很差,罗盘表只能找鬼,找不到人,勉强能当个指南针用。他凭借着白天的记忆和自己的感觉慢慢地走。
这种场景,即使是有几分能耐的送魂师都会生出畏惧感,柏瑞年却丝毫没有感觉,甚至边走边想这破工厂的凄凉感倒是有几分像是闹鬼的征兆,回头按这模样也给鬼屋布景一番。
这里的人走到这种地方怕是时刻谨慎,唯恐从哪里出来漏网的鬼影,柏瑞年则是跟他们正相反,这地方出来鬼没有什么大不了,窜出来个人才是要命。
走廊越来越深,连窗口都没有了。黑到手指在眼前都看不见,柏瑞年只得微微扬起手,指尖燃起一小簇青火,火苗将道路照亮了一些,他跟着亮光走,猛然听到前面有动静,连忙熄灭了火,侧身靠在墙面上。
两个打手转过弯从前面走过来,举着手电一边照亮一边小声说话:“这回新来的这个抓鬼的靠得住吗?这他娘的一到晚上真瘆得慌。”
另一个说:“你也真够窝囊的,分尸你都敢,一个鬼把你吓这样。”
“分尸分惯了也都习惯了。有什么害怕的。那鬼啊魂的长得血得呼啦的,而且……”
“去你大爷的吧,你肢解的时候不是血得呼啦的?好了,多可怕的场景你都见过,那鬼还有什么可怕的,你不知道,鬼也怕恶人,就你这凶神恶煞的往这里一站,鬼也不敢来。”
“这倒是,人坏起来,鬼还比不上呢!”
“别废话了,听说这一段没开工,流失了不少客源,老板的意思,在这破地方开几场直播,聚聚人气呢!”
“好啊,好久没弄了,手都痒痒了,我得挑一只肥羊!”
等他们走远,柏瑞年才侧身出来。
他手上微微迸起青筋,青火好似怒气一样喷出来,他慌忙熄灭,深吸一口气,压制住情绪,重新点燃微弱的火苗,沿着刚刚两个人走过的路线,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