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青青那因疼痛和失血而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
“我没有救到汤蕊……”她吃力地说,“但至少、至少帮到了一个朋友。”
祝弃看到了她的伤口,沉默片刻,低声道:“谢谢。”
“何雪……何雪……得送她去医院。”
“哈?”祝弃诧异地问,“你的脑子也被捅了吗?”
黄青青的声音愈发微弱,语气却很坚定:“不要再有人受伤了,也不要再有人死去……”
何雪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随即爆发出一声长长的、尖利的嚎哭:“呜——我、我都做了什么啊!”
“何雪,别、犯糊涂。”黄青青嘟哝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何雪放声大哭。
祝弃心中一时间万分复杂,然而想要逃跑,必须首先确定詹江的位置。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所有多余的情绪,直视黑暗中的小楼,放声大吼:“詹江,有胆就出来!你只会躲在女人身后吗?你靠她们赚钱,靠她们布阵,靠她们杀人……离了她们,你屁都不是!”
“我见识过你的手段,你确实高明。我承认,我不敢在你面前露面。”詹江的声音仿佛无处不在,祝弃分辨不出他的方位。
深沉夜色中,有什么东西正在蠢蠢欲动。
“走!”祝弃抱起黄青青,朝汽车跑去。可没跑两步,他便发现自己脚下踩上了一块软绵绵的东西,低头一看,竟是一堆灰烬。
詹江早已布下了陷阱。
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很快,祝弃发现自己已然看不见周围的一切,包括纸鹤们也失去了踪影。
“这才是真正的百子阵。”詹江的声音恢弘无比,仿佛雷声般隆隆作响,“隐机者元岳,你将是阵法最好的祭品!”
祝弃后退一步,将黄青青放在地上,朝天比划出一个中指:“老子不是元岳!傻x,你认错人了!”
詹江冷笑:“原来隐机者也会怕死……”
祝弃长叹:“我跟那个呆瓜到底哪里像了!”然而转念一想,顿时明白过来,詹江一直躲在暗处,这里又这么黑,他没认出自己倒是情有可原。于是他按亮手机,照亮了自己的中指和自己的脸:“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老子是谁?!”
“怎么是你?”詹江大吃一惊,仿佛卡了壳,半晌后才说,“难怪你有他的纸鹤……你跟隐机者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说呢?”祝弃反问,“你不是看到他给我比的心了么?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詹江沉默不语。祝弃心里一急,又说:“喂,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个元岳,可是超级强大,超级狠戾,又超级冷酷的人物。若你伤了我,就算你死了,他都能让你活过来,再弄死你一次!”
一边说,他已经悄悄从裤兜里掏出元岳第一次送来的纸鹤。不知道它还有没有驱邪的作用,但这已经是祝弃手中最后的一张牌。
思索之后,詹江终于有了决断。
“确实,我惹不起他。”詹江叹道,“那就更不能留你!”
祝弃没等他说完,已经将纸鹤朝黑暗中掷去。纸鹤周围的黑暗霎时被冲淡些许,但随即,祝弃身周又重新被暗色笼罩。
“呵,偷袭?”詹江嘲弄地笑道,“你一直引我说话,是想确定我的位置?倒是有几分胆气。只可惜,你最终还是猜错了。”
浓稠的黑色凝结出利爪与枯骨,仿佛有实体一般,缓缓向祝弃逼近,祝弃已经看不到地上的黄青青,而此时,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了任何防身之物。
身处绝境,祝弃却笑了。
众多纸鹤扇动翅膀的声音越来越近,黑暗已经无法阻挡。
“你果然是个傻x。”祝弃嗤笑,“谁说老子在偷袭?这是在请援军!”
——方才,祝弃丢出纸鹤的方向,赫然是纸鹤阵所在的位置。
祝弃不断引詹江说话,最终发现,他的声音虽好似来自四面八方,却从未从这个方向传出。
詹江不敢呆的地方,果然是纸鹤大阵。他的阵法可以隔绝气息,切断了祝弃与纸鹤的联系。而祝弃掷出纸鹤后,便如黑暗中的一座灯塔,重新为纸鹤指引了方向。
“你逃不掉!”纸鹤们的加入激怒了詹江,他的咆哮已然近乎扭曲,“除非隐机者现身,否则你必死无疑!”
祝弃的心下一沉。与料想的不同,纸鹤们似乎打不过詹江,这样一来,他能逃跑的机会就只有……
“你可以试试向隐机者求救,看他来不来救你!”詹江恶意的嘲弄回荡在四周。祝弃轻嗤一声,正要反唇相讥,突然,他听到一阵难以形容的、震耳欲聋的噪音。
那是马达的轰鸣声。
与此同时,一轮白日拖曳着长长的尾巴自天边而来,一位年轻英俊的神祇坐在其后,正如希腊神话描绘的那般驾驶着太阳。这定格在夜空中的一幕久久停留在祝弃的视网膜中,形成了持久、深刻而恢弘的画面。
好像很久很久,又好像只在弹指之间。这个庞然大物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稳稳停在祝弃面前。
风卷起的尘土扬进了祝弃的眼睛,他眨了眨眼,才看清这不是什么坠落的太阳,也没有神祇坐在后面驾驶。这是一辆帅气的摩托车,更加帅气的车手正迈着长腿跨下车,将头盔取下拿在手上。
夜风吹拂着车手的发丝,这位暗夜中的骑士简直比童话中的白马王子更加符合少女的梦想;而这样的登场方式,足以俘获世上任何一名少女的芳心。
可惜祝弃并不是少女。
所以,他只是极力掩饰住怦然而动的心跳,掩饰住小别重逢的狂喜,掩饰住……好吧,他可能压根什么都没有掩饰住。因为元岳的脸上,已经露出了笑容。
“祝弃,我来了。”
妈的,这小子一笑,黑天好像变成了白天。
“哦。”祝弃干巴巴地回应。他实在不想承认,但他此时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忘了身处何时何地,只是不断重放着元岳骑着摩托帅气登场、摘下头盔冲自己微笑的画面。
好在,詹江惊惶的叫声终于提醒了祝弃,让他回过神。
“对了,就是他!”祝弃一拍大腿,怒气冲冲跟元岳告状,“就是这小子!他要杀我!”
第44章 休憩一刻
元岳将头盔挂在摩托车把上,脸上慢慢地露出一个不太好意思的表情:“你不生我的气啦?”
“那个等会再说。”祝弃焦急地一摆手,“那家伙要杀我!你不管呀?”
“没人能伤得了你。”元岳宽慰地抓住他的手,“你身上带着我的印记,会有人、呃,严格来说不是人,汇聚过来保护你的。”
祝弃可没记得自己被什么东西“保护”过,被恐吓还差不多。
“你说的印记,是你送我的平安扣么?”祝弃问着,有点沮丧,“它让个小屁孩要走了。”他将河边婴鬼的事情一五一十说给元岳听。元岳听了,只是点点头,笑着捏了捏祝弃的手。
“婴鬼是夭折婴儿的残魂凝结,他们不算真正地活过,从未感受过世间温暖,只会给所到之处带去黑暗、寒冷、恐惧与愤怒。因为这是它们唯一拥有的感受。”元岳说,“平安扣是我见天气转冷,便施了个小法术送你的。只要感受到周遭阴暗寒冷,它便会持续不断地发光发热。婴鬼应该很喜欢这份礼物。以后,即便是在河底,它也可以暖和起来了。”
祝弃听后松了口气,此时想起那面目狰狞的小鬼,恐惧的感觉已经淡去,反倒生出一丝怜悯。
说到底,鬼有什么可怕的呢?若是让婴鬼自己来选,它也一定会觉得将亲生骨肉丢入河水的人,比自己更可怖千万倍。
此时,风声已止,黑暗褪去。
祝弃重新看到了地上的黄青青,而何雪倒在黄青青身侧。不知刚才的黑暗中发生了什么,她双目紧闭,已经昏迷。
詹江已经很久没有出声,大概是看到元岳出场的时候就已经开溜。
“可惜让那小子跑了。”祝弃嘟囔着,嗔怪地看了元岳一眼,“别怪我没提醒你,那家伙可说要杀你来着。”
“嗯?”元岳眨眨眼,“你说的是他么?”
随着元岳话音落下,詹江的身形自夜色中浮现。他原来躲在一丛低矮的灌木丛后,弯着腰一腿在前,一腿在后,姿势十分怪异猥琐。祝弃看到他吓了一跳,还以为这是要发什么大招,连忙躲到元岳身后,伸出一根手指指认:“对,就是他!”
片刻后,又疑惑道:“他怎么不动呀?”
“他想动来着。”元岳说,“但是我想跟你说话,就只好先让他不动了。”
“啊……”祝弃恍惚地站直了身子,他仔细地看了詹江几眼,终于确定——这个怪异猥琐的姿势,不就是正在偷偷逃跑的过程中给人抓住了么!
祝弃“卧槽”了好几声,激动地拍着元岳的肩膀:“真行啊你小子!不声不响就把人给抓住了!我还以为你们要大战一百回合才能分胜负呢!”
“百子阵的弱点非常明显。”元岳说,“只要一名元阳未泄之人立于乾位,或是一名元阴未破之人立于坤位,孤阴不长,独阳不生,百子无处寄生,阵法瞬时破解。”
“哈哈,你果然是只童子鸡。”祝弃不怀好意地揶揄元岳,“不愧是隐‘鸡’者呀!”
元岳却说:“不是我,我还没来得及站上去。刚才你踩到乾位时,阵法已经破了。”
祝弃撇了撇嘴,好像觉得很没面子,“嘁”了一声,又说:“好啦,人也抓住了,我们是不是该做正事了。”
“对。”元岳的表情严肃起来。祝弃正要迈步,突然发现这小子没有看詹江,没有看阵法,甚至没有看昏迷中的黄青青与何雪,而是直勾勾盯着自己。
“看我干嘛?”
“做正事。”元岳认真地问,“祝弃,你还生我的气吗?”
“这他妈算什么正事?!”祝弃嚎叫。
“这就是最重要的事!”元岳委屈极了,“这些天,你没有打过电话给我。”
“那是因为你根本没有把电话号码写清楚!”
“可我之后让纸鹤找你,你也没有给我写回复……”
“我那不是没来得及吗?而且我写了的,还是用血写的呢!”祝弃朝元岳伸出食指,用力挥动,给他看上面的伤口。元岳给他吹了吹,祝弃触电般缩了回去。
“你的回信我还没有收到,你写了什么?”元岳说,“寄出纸鹤后,我本来应该等到天亮,可是我等不及。所以就借了辆摩托来找你。祝弃,我一直在想你,可你一直不理我,我很难过。”
他直率地说出想念,目光坦然清澈,再肉麻的话也被他说得诚挚又真切。祝弃只觉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一下,被这该死的呆小子硬生生敲开了一扇关闭已久的门扉。
“行了,别肉麻了。”祝弃偏过脑袋,“我没有生你的气,我、我也很想你。”
元岳笑了,轻轻开口。祝弃等着这家伙再说出一句蠢得要死又动人得要命的蠢话,就听到地上传来一声呻吟:“我……我死了么……”
祝弃急忙去看地上的黄青青,这丫头睁着眼睛,有气无力地朝他眨了眨眼。
“你还没死。”祝弃告诉她。
“好吧。”黄青青望向天空,“你们在这里,说了这么久……我还以为,我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饶是以祝弃脸皮之厚,此刻也不免脸红了一下,急忙走到她身边。如今,失去了黑暗的遮蔽,黄青青的伤势一目了然。
“很糟糕么……”黄青青闭了闭眼,“我没跟人说过……我想当英雄,其实是因为,我爸爸。”
“哦。”
“如果我死了,麻烦你告诉他……”黄青青的眼角滑下一粒泪珠,落入鬓角没了踪影,“我没当成英雄。”
“你救了我。”祝弃漫不经心的,目光投向远处,“活着本就不容易,活在世上的人都是英雄;能帮一个人,就是超级英雄。”
黄青青笑了,左颊隐约浮现出一个笑靥,跟她的脸色一样苍白,却很开心:“谢谢。”
“帮我挡了一刀,还谢我啊?”
“我原先,想过自己死的时候……该说什么话。”黄青青说,“现在,我只想说……谢谢。祝弃,谢谢。妈妈,谢谢。爸爸……”
“你先别谢了。”祝弃打断她的话,“等好了再慢慢说。”
“我怕来不及。”黄青青打了个寒噤,声音愈发微弱,“好冷啊……”
“哦,那是因为我穿着你的衣服。”祝弃扯下黄青青的披肩,给她盖在身上。黄青青暖和了一点,苦笑道:“我之前看电影、电视剧,里面的角色死之前……可以说那么大一段话。没想到,我也有这个待遇……”
“因为你压根就不会死。”祝弃不得不告诉她一个悲哀的事实——黄青青小腹上只被水果刀划出了一个小小的伤口,此时已经凝固。比起失血过多死在刀下,她更可能因为躺在冰凉的地面上导致感冒。
黄青青沉默片刻,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然后就坐起来了。
不得不说,这是相当尴尬的一幕。黄青青此时的表现像是恨不得自己死掉,最终,尴尬的她只好试图转移话题:
“何雪呢?”
“她的情况不对。”元岳突然开口,扭头看向被迫围观半天的唯一观众詹江,语气一沉,“你的阵法拘禁了一名年轻女子的魂魄。你害过人。”
第45章 解决詹江
元岳说出这句话,祝弃神色一怔,他几乎是立刻看向黄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