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这话尾音意味深长,林枫脑中不禁化出图像来,耳根登时一热,垂眼瞪它。
狐狸被看得后退半步,须臾,又上前用乌溜的眼可怜兮兮瞧他:“奴家不说了便是……”
见林枫神色缓和,它又得寸进尺:“道长,奴家会跑还不是因为那个魔……另一个道长吓我,你若让他待我好些,奴家必然不会再跑出去给道长惹麻烦的。”
“他何故吓你?”林枫负手在前头走,“你昨夜假借酒疯做了什么,别跟我说你不记得。”
狐狸跟在后面亦步亦趋,讨好道:“奴家知错……”
林枫听他这个自称着实别扭,仿佛自己仍在魔尊的后院或是什么更不正经的地方:“你先将自己称呼改改。”
狐狸很快接上:“道长,人家知错了嘛~”
林枫:“……”
狐狸便是狐狸,也罢。
去学堂接师重琰的路上,好巧不巧的,被下学回来的瑶华碰个正着。
“漂亮哥哥!”瑶华远远朝林枫招手。
林枫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唤谁,还傻乎乎往空无一人的身后瞧了眼。
身后小狐狸笑,瑶华也笑得银铃般:“就是叫你呢,好巧呀,又遇见啦!”
饶是戴着假面,师重琰那张脸的底子还在,俗话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再怎么伪装也盖不住好看来。
何况,单说以师重琰那个孔雀的性格,也不会让自己身子顶着张差皮相的。
“瑶华姑娘。”林枫上前施了一礼。
“咦,阿狸你也在呀。”瑶华小女孩心性,注意力很快被白狐吸引过去。
她轻快走过,带起一阵清雅的香风,蹲下身,雪白的道袍铺在石头路上,抬手摸了摸同样雪白的狐狸脑袋。
雪言任她摸着,对转瞬间便得的新名字一阵无言。
如何说呢,不愧是师兄妹,取名的品味一脉相承。
“阿狸,去我那边再喝些酒如何,有助你修为的哟。”瑶华诱惑之,“还有新鲜的糕点,我刚让人从厨房弄来的,想吃吗?”
雪言被她搔着下巴,舒服得浑身发麻,嗷嗷呜呜。
想到这狐狸的人身模样,林枫瞧不下去了,弯腰将雪言抱起:“可不能纵着它再贪吃了,这几日尾巴都粗了一圈。”
诽谤!
雪言想着酒中灵力,忿忿挣扎。
“无妨无妨,小动物胖些才可爱嘛。”瑶华不由分说,拉着林枫便往住处去,“哥哥也来,本遇不见你今日也想上门拜访的,昨夜你与我说的故事甚是有趣,瑶儿还想听呢。”
林枫无奈随她走:“若在下没记错,枫兄与我说过贵派有藏书万卷,其中定也有些有趣的故事,比我所讲的还有趣些。”
“看书有什么意思呀,若看书有趣,那那么多人还去花钱听说书作甚?”瑶华说得有理有据,“自然是听你讲更有趣些。”
林枫无法。
与她说理她总比你有理,自小他便无法拒绝这个鬼灵精的小师妹,时至今日仍是只能顺着。
瑶华院中有亭,二人一狐于亭中坐下。
林枫见她给雪言开了坛酒,贪吃的狐狸直将头都埋了进去。
“趁着枫师兄不在,今日我想听听你们在山下的故事。”瑶华将糕点往林枫那处推了推,“热乎的呢,你要喝酒还是喝茶?”
林枫失笑:“小小年纪的女儿家,谁教得你整日将喝酒挂在嘴边的?”
瑶华不满道:“嘁……我当你是散修,应当比我那些师兄放得开些呢,却原来哪里的人都是将这般训斥挂在嘴边的吗?”
林枫一时无言。
“你与我枫师兄倒真像。”瑶华只得饮茶,囫囵吞了一个糕点。
她口齿不清道:“那里们日挨在一几不日很无趣……”
林枫给她加满茶:“咽下去再说话。”
“咳……咳咳。”瑶华就着茶水吞下糕点,“我说,那你们待在一起不是很无趣?”
林枫不由想起那个从不知消停为何物的魔头。
怎么会无趣,可真是太有趣了,有趣到不知所措。
“说说嘛,枫师兄跟你在山下都遇到什么事了?”瑶华捏着一块嫩粉色的糕点抵在唇边,脸颊也是一般粉嫩。
“倒也没什么……”林枫饮了口茶,“无非就是遇到些小魔小祟,信手除去。”
“说来,我倒是想起听说的一个故事。”林枫放下茶盏,道。
瑶华感兴趣,立刻问道:“是什么?”
“是一件闻所未闻的奇怪事。”林枫卖了个关子,“瑶华姑娘,你可曾听说过人的魂魄能交换?”
瑶华怔了须臾,摇头:“没有啊。”
“我听闻有两人。”林枫想了想,“一人在千里之外不慎落水,另一人于家中睡觉。落水之人醒来时便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而熟睡之人醒来被告知自己方才落水,被人救上岸才得以活命。”
“啊……”瑶华微张着嘴,“然后呢?”
“然后,两人至今不知发生了何事,也不知如何换回来。”林枫吹着面前烫茶,“在下闻所未闻,听过后心中便一直好奇。姑娘可曾听过有什么术法,能将人魂魄互调?”
瑶华为难了阵:“这……这是邪术吧?我不知啊。”
林枫神色微暗,想也是,师重琰都无法的东西,他问师妹能有何用?
真是病急乱投医了。
瑶华见他不出声,问道:“然后呢,就没了?”
“什么?”林枫回神,方才想起自己在讲故事,“哦,对,这个故事便到这儿。”
瑶华失望道:“哪有用问题结束故事的,你这是故意为难我不爱看书。没劲,没劲!”
允诺了来日带她下山听说书作为补偿,林枫带着喝得走路顺拐的狐狸,告别瑶华。
本以为师重琰定早就等他等得不耐烦,孰料学堂、客舍都寻了遍,都没寻着人影。
找完一个又找一个,林枫头都大了。
“先生,先生!”他无意撞见教早课的先生,忙几步上前叫住人,行了一礼,“先生,请问可有见到林枫?”
不问倒罢,一问,先生花白胡子气得飞起,白眼道:“你是谁?我怎没见过你?”
“我……在下是枫兄的友人。”
林枫暗道不妙。
果然,先生折扇一指:“训诫堂寻他吧。”
走出十来步,林枫还能听见先生气鼓鼓地自言自语:“真是反了……”
林枫额角直跳。
乖顺如林枫,自小便是与训诫堂这等地方无缘的。
他先于外头听了会儿,确认没听着骇人的动刑声,先放下心来,又猛然提起。
别是罚太重晕在里头了吧?
门口也没人守着,他推门而入。
光亮随着门缝延开,正中一条人影趴在冰凉地上,后脑勺朝着门口,看不出死活。
“!”林枫一惊,忙跨过高高门槛而入,匆忙中被绊到鞋尖,踉跄了两步。
他半跪在地,去摇地上那人,着急唤道:“师……林枫、林枫!”
如此摇了两轮,那人半倚在他怀里,嘴角抽了抽。
林枫瞧在眼底,几欲吐血,高高抬起一掌。
“诶,别别别,别打脸!”师重琰破功睁眼,在林枫怀里笑得抖动,“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起来。”林枫没好气道。
师重琰应声在蒲团上坐好,徒劳地解释:“没法子啊,将我拎来训诫堂却不骂也不打的,就让我在这儿跪着,都不派个人看守……太无聊了,我才睡着的。”
“让跪足两个时辰,碍着你这个人的素来行事作风,又不能随便离开,我能怎么着?”
林枫恨恨想,就该给他几个戒尺来长长记性。
林枫气道:“这时倒想着要按我的行事作风,你干坏事儿的时候怎么没记着?”
师重琰冷哼。
“那老头污蔑我在先,还不许我反驳了怎的?”
他知道魔族在这些修仙的眼中俱是毒瘤祸害,没一个好东西,比那妖族都要恶上数百倍。
然而知道归知道,亲耳听见那迂腐老头恨不得将天下所有恶事都归在他头上时,师重琰又不是死的,无法当做全没听见。
他在先生慷慨激昂说着某个仙门惨遭灭门的旧事时,陡然插话道:“恐怕不尽然吧?”
先生立时愣住,师重琰托腮转笔:“据学生所知,先生方才说的事情里,十有□□都不是你口中魔尊所为。魔族纵然与我们不睦,先生这般空口白话的污蔑,是否也不太妥当?”
先生愣了片刻,气得胡子倒飞,当时没与他争辩,下学后立刻便将人提去了训诫堂思过。
“唉,这年头真话都讲不得。”师重琰松松筋骨,偏头问,“我多少知道自己在名门正派眼中是个什么模样。但琰弟,你说,为兄做事何时遮遮掩掩过了?做过的我不抵赖,没做过的也赖在我头上,这就是你们不对了。”
林枫听着,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半晌他道:“谁让你是……”
谁让你是魔尊,众矢之的。
可如此,便对么?
从前听着先生讲课,他从未想过。
魔即是恶,魔即是十恶不赦。
此番变故前,他未曾怀疑。
可如今走了一遭,根深蒂固的观念在心底被凿开了裂缝。
如此,定然是不对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第38章 成为魔尊的第三十八日
“南方运河中有邪祟,假冒河神数载,令当地百姓每年以处子祭之,否则便兴风作浪,令过往货船倾覆。”
谷玄之白衣翩跹,对下方弟子道:“百姓靠水吃水,不敢违逆。然前日有被献祭的女子逃回,众人方才得知,所谓河神乃是一妖物所化。”
“师叔命我带几位弟子下山降服此物,历练一番,可有谁愿?”
此言一出,下面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细语阵阵,但一时间竟没人主动请缨。
谷师兄为人温和,深得人心,然终究是大师兄,与他一处总不敢随意玩闹,拘谨了些。
师重琰亦站在一众弟子之中,看戏般左右瞧瞧。
他听见身后不远瑶华在小声嘀咕:“南方运河,那不是……”
瑶华不知想到什么,两眼冒光地一击掌,举手道:“大师兄,我去我去!”
“瑶儿?”谷玄之见她便笑了,“此去可不是游山玩水的。”
“哎呀,我知道。”瑶华放下手,笑嘻嘻道,“可我们总归要吃东西的呀,瑶儿听闻那里的糕点天下一绝,不去尝尝岂不可惜?”
“师妹就是爱吃!”
“吃胖了就嫁不出去啦。”
“嫁不出去也没关系,师妹别怕,有师兄们呢!”
弟子们哂笑,瑶华卷起袖子,作势要一个个打过去。
谷玄之轻叹道:“别闹。”
“不管,我反正是要去的。”瑶华耍起无赖,抬起一指道,“还有枫师兄!”
师重琰冷眼看戏,冷不防被点名,一指自己:“我?”
“枫师弟?”谷玄之也讶异,“枫师弟下山许久才回来,可也想去?”
“去,我去。”师重琰转眼便定了念头,“我跟琰弟一道去,正巧还答应了师妹带她下山听说书。”
瑶华冲他笑得欢颜,谷玄之只能无奈道:“一个两个皆是胡闹。”
没人再主动,谷玄之便随意点了几个,列成一队人,即日便出发。
林枫正暗搓搓地计划如何潜入藏书阁,偷记载邪术的禁|书来看看,他听得师重琰带回的消息,愣道:“你怎都不与我商量?”
“问你那好师妹去啊,她不也没与我商量。”师重琰学着瑶华一指,催他收拾行李,“不是很好么,多好的机会。”
“什么机会?”林枫不解。
师重琰朝他挤挤眼,揶揄:“与你谷师兄相处的好机会呀。”
林枫又愣住,耳根肉眼可见地攀上薄红。
“你休要……”
“休要胡说?”师重琰拍拍他的肩,“可我都瞧见了。”
林枫行得端坐得直,莫名道:“你瞧见什么了?”
“你那个宝贝的兔子挂坠。”师重琰指指自己的腰侧,“挂在你大师兄的腰上呢。白衣白兔,很是搭呀。”
林枫张了张嘴,啊了声。
他亦是意外,虽说是将那挂坠赠给了谷玄之,但那等幼稚的小玩意儿,他料师兄也就是收了放着。
谁料,竟真拿来挂在腰间,倒让他有些难为情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林枫半晌解释说,“那日我拿出挂坠,谷师兄碰巧看见了,我就顺势送给了他。”
“哦?”师重琰漫不经心地挑眉。
“师兄、师兄自小照拂我,我等师弟妹对他俱是感激。”林枫道,“我断不敢对他产生那等妄念的。”
师重琰仍是看他,表情仿佛在说:编,接着编。
“我说真的!”林枫有些羞恼,“我对他,只是仰慕,不曾也不会……”
师重琰点着头,咀嚼道:“仰慕。”
林枫恼道:“你几个意思?”
“没什么。”师重琰又重复了遍,“我知道了,仰慕。”
“师重琰!”林枫喊道。
“别那么大声,小心被人听见。”师重琰自椅上懒懒起身,复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是你师兄又怎的?我要是喜欢谁,就算是高高在上的神也必是要将他拉下来,与他在一起的。”